所以,當大圖君臣決定破釜沉舟求得茍延殘之時,南興卻不取城池,隻要靈柩,這對大圖而言無異於天降大喜,既能平息保全朝廷,又能保住君臣名節,更無亡國之憂,開帝陵與此相比自然就顯得無不足道了。
這纔是阿歡迫都朝廷的真正用意。
華殿燭暖,暮青坐在煌煌燭裡,那容的神勝過人間正月最璀璨的煙火。
“大哥的事……”暮青許久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一開口便聽見步惜歡長嘆了一聲。
“這事兒要是不查清楚,你我何日能親?”步惜歡幽幽地問,都回來小半年了,大婚之禮一直拖著,巫瑾的事要是不查清楚,何日能有心親?
正談著國事呢,忽然說到了親,暮青愣了一愣,隨即垂下眼簾,揚起了角。這人對親真是念念不忘,明明都過兩回親了……
笑了一會兒,暮青執起步惜歡擱下的筆,在旨上加了一句:軍械糧餉之耗由大圖兌付。
步惜歡托腮看著,懶懶地道:“讓的利越大,才越有可能事。”
“那就讓他們遲疑去,反正急的不是我們。”暮青毫無放棄問大圖要錢要糧的念頭,反而又在旨上加了一句:若無力付全,可分期兌付,期限利息由兩國談議定之。
步惜歡頓時失笑,火燒眉了,大圖哪有時間議這些?是吃定了都耗不起,威脅他們別打任何算計,否則兩國談議程式繁瑣,能把大圖拖亡國。
看樣子,是惱極了都朝廷……
步惜歡搖頭笑著,卻未阻攔,隻見暮青另鋪新紙,又給鄂族下了一道諭旨:命四州開倉放糧,賑濟流民,並施賑貸之策,準流民於神脈山腳下和貿易市鎮周圍墾荒耕種。
大圖之短時日平息不了,日後流民隻會越來越多,南興再有家底兒,也沒道理拿自家國庫的錢糧往大圖的窟窿裡填。那貿易市鎮周圍有沃野千頃,地勢平緩,實乃良田。隻因從前二族紛爭,才致土地荒廢,如今何不令流民墾荒耕種?那裡氣候熱,農耕可年收二三回,眼下正是好時節,不出半年就可自給,不足之時可先由鄂族四州開倉賑濟,此乃其一。
其二,姬瑤至今沒現,鄂族封關,進不去,黨羽也出不來。若命四州開倉放糧,自然要有人出州關,這對他們而言是個機會,也許能以此為餌引姬瑤現。
暮青取璽蓋印,步惜歡將月影喚出,將兩道旨連夜傳往嶺南和慶州。
月影離去後,暮青著月出神,阿歡與各行其事,皆在大圖有所部署,這天下局勢究竟會變何種模樣,且看吧!
五月底,旨傳嶺南,烏雅阿吉奉旨談判,一看大圖國書上的條件就樂了,頓時明白了旨之意,於是指著大圖使臣的鼻子把都朝廷罵了個狗淋頭,隨後便要把使節團攆出南興,等能商量出個像樣兒的籌碼後再談。
使節團哪敢就這麼回去復命?再說朝廷的籌碼也不是國書裡寫的那個,於是使臣們賠著笑臉,好言安,探問京中見到國書有何旨意,暗示有何條件盡管開,咱們好商量!
烏雅阿吉一聽,忽然就和善了,“好商量?行!容本想想,諸位且等。”
而後,他就忙公務去了。
使臣們等了一日,傍晚見烏雅阿吉回到邸,忙問他想好了沒,烏雅阿吉哎呀一聲,一拍腦門子,“抱歉抱歉,公務繁忙,忘了這茬兒,容本夜裡想想……”
使臣們熬了一夜,早晨見到烏雅阿吉,又問想好了沒,烏雅阿吉又哎呀一聲,“公務繁忙,著實睏乏,想著想著,不慎眠了。抱歉抱歉,本今日一定想……”
可今日又是公務繁忙,夜裡又不慎眠,如此耗了幾日,日子眼看著進了六月。
使節團終於坐不住了,這日一大早就將烏雅阿吉堵在了花廳裡,盤問他究竟何時能想好,不料前兩日還頗為和善的人忽然就然大怒!
烏雅阿吉拍案而起,一腳蹬在了凳上,兇神惡煞地道:“此乃署,不是菜市,本沒工夫跟人討價還價!本看起來很閑嗎?知不知道本領著助守鄂族的差事?看沒看見大圖的流民是嶺南的錢糧在養著?本管著軍中就夠忙的了,平白多了樁賑濟的差事,天天要批倉糧藥材,都快趕上日理萬機了!這還不算完,大圖遣使前來求援,條件還得本替你們想,要不要臉?!告訴你們,要麼開個像樣兒的價碼出來聽聽,要麼就滾回都問明白了再來談,別他孃的讓本想!再敢囉嗦一句,本今兒就把你們綁了,全都扔出國境!”
大圖使臣被罵得麵紅耳赤,無不震驚於南興地方大吏的土匪作風,唯有景子春聽出了烏雅阿吉的話中之意。
看樣子,朝中的算計還是沒逃過南興帝後的法眼啊……
臨行前他曾苦諫過,可眾意難違,陛下又剛登基,不住老臣,如今自食苦果,耽誤了這些日子,也不知國局勢如何了。
景子春憂急如焚,朝烏雅阿吉打了個深恭,請他到書房一敘。
烏雅阿吉依言而往,一進書房,景子春就將朝廷割讓城池之意和盤托出,並求來筆墨,在地圖上劃了一筆。
“此乃底線,與大人知曉,大人稟知陛下,吾皇亟盼大興聖意!”景子春說罷,再朝烏雅阿吉一拜。
什麼名節眾意,顧不得了,救國要!
烏雅阿吉默不作聲地把地圖收好,說道:“大圖朝中要都是景大人這樣的明白人就好了。”
說罷便從懷中取出旨遞了過去。
景子春見眼前遞來一張文書,急忙恭謹地接手中,開啟一看,頓時驚了一下!他從沒見過哪個臣子敢把宮中旨直接遞給外國使臣看的,也沒見過這麼“家常”的旨意,三言兩語,兩種字跡,就像夫妻閑談時,你填了一言,我加了一句,商議定了,也沒命臣子謄寫,就這麼蓋了皇帝印璽,發往地方了。
更令景子春震驚的是旨意裡所列的條件,他難以置信到了極點,竟至於怔在當場,不知作何反應。
烏雅阿吉了襟裡的地圖,嘲弄地問:“要不……本把此圖呈往京中,勸帝後三思而定?”
景子春回過神來,他乃大圖臣子,不宜行全禮,卻麵朝汴都大禮而拜,起後說道:“有勞大人替下進言,多謝帝後寬宏大量!下這就上奏吾皇,定盡全力促此事!”
烏雅阿吉聽得發笑,開帝陵的事兒的確不是臣子敢做主的,景子春不敢行便宜之權,要恭請聖裁也在理之中,但聽他的意思,這事兒還得盡力促?
怎麼著?撿了個大便宜,不趕接著,大圖君臣莫不是能再爭論爭論?
危急存亡的關頭,朝廷風氣如此陳腐,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但這話烏雅阿吉懶得說,他任憑景子春去了,隨後將談判之事寫摺子,連同地圖一齊命人急奏汴都了。
六月初三,一隊大圖侍衛快馬加鞭出了南興,到了雲州關外,由應接應進城,喬裝府征兵的皂吏,往都趕去。
時隔一旬,地方局勢更加混,民間怨言四起,對朝廷的罵聲中夾雜了對南興帝後的稱頌之聲。南興在貿易市鎮上賑濟流民的事兒已傳雲州等地,百姓一邊罵府豪強草菅人命,一邊羨慕鎮子上的流民,許多無以為生的百姓聚集起來,打算到關外去尋求庇護。
一路上,聽著百姓們稱頌南興天子英明、國策利民、學風昌盛、商貿通達,稱頌英睿皇後庇護鄂族百姓和流民,稱頌南興有勤政民之君,臉上流著對南興國策吏治的嚮往,侍衛們愈發快馬加鞭往都趕去。
七月初五,奏摺呈都皇宮,奏文中不僅一字不差地列明瞭南興的條件,景子春還在奏摺中列數先帝與英睿皇後的生死之義、兄妹之,力保南興別無謀,必是皇後想要查明兄長的生死之謎,方有此請。
百盼訊息盼得眼穿,見到奏摺,一時間竟無人敢信眼前所見。新帝召侍衛進殿,盤問使節團在南興的言行際遇,事無巨細,方纔確信奏摺為真。
天降好事,百大喜過,紛紛叩請皇帝準奏。
新帝卻心事重重,問道:“開陵啟棺,豈不攪擾先帝之靈?且朕聽聞鎮國郡主驗之法頗為不道,若先帝的有損,朕豈不愧對先帝,愧對祖宗?”
百聞言麵不改,大義凜然,你一言,我一語,從歷代先帝的復國誌向說到先帝的復國功績,話裡話外就一個意思——歷代先帝皆視江山社稷為重,而今割據四起,國將不國,若不以救國為先,那纔是有愧祖宗。先帝在天有靈,必然也會舍棄人世凡胎,以社稷為重,保百姓安泰,留萬事功名,結無量善業。
新帝聽得神鬱,冷笑連連,心道:那查明之後呢?倘若先帝活著,派人尋其下落,迎回宮中繼續為帝嗎?那他豈不是要退位?
新帝看向景相,這皇位是景相一手扶著他坐上來的,他也希先帝回來嗎?
景相垂著眼皮子道:“啟奏陛下,老臣以為,當以社稷為重。”
傳國玉璽已碎,地方割據已然勢,就算先帝還活著,也改變不了的局勢,當下自然應當先保住朝廷。
新帝愴然一笑,當下理應先保朝廷,那平定之後呢?若先帝活著,且還能找到,以先帝復國之功績,以他與英睿皇後的兄妹義,南興必定支援先帝復位,到時“理應”退位之人就該是他了吧?他被人趕鴨子上架般的登上了這皇位,有朝一日也會被人這麼趕下去嗎?
新帝悲憤難平,卻又擰不過眾意,隻怪皇位突然從天而降,自己的基如浮萍一般,隻能任由這些老臣擺布。
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局勢迫,欽天監沒來得及擇定吉日吉時,就在這天夜裡,帝陵被開啟,兩被運出陵寢,用一輛馬車拉走了。
都城外兵荒馬,殍遍野。時已暑,為防瘟疫,地方府就地燒埋,棺槨進不了城,侍衛們隻能將馬車換了牛車,棄了薄棺,用草蓆裹住,扮作運的小吏,在朝廷應的幫助下買通各地關卡,避開地方豪強,出關時已是八月下旬了。
關外的貿易市鎮上已有數萬流民,墾荒耕種如火如荼,放眼去,大片大片的良田長勢喜人。慶州軍正往市鎮的濟倉裡運糧,嶺南的吏正為新來的流民分派屋舍田地、發放夏衫藥包,街市上到是孩嬉戲的影。晌午時分,流民們從地裡歸來,聚在一起吃著賑濟糧,喝著解暑湯,著城外的良田,說著出關路上兵荒馬的見聞,盼著良田收、平息的一日。
侍衛們再次進了貿易署,在嶺南兵馬的護送下越過國境,進了南興。
兩運南興的這一天,大圖甘州州衙,橫遍地,流河。
刺史公堂上坐著一個子,正是姬瑤。
一名鄉紳踩著泊進了公堂,稟道:“啟稟殿下,公子來信了!”
“快呈!”姬瑤把手一,袖下卻空的,的神頓時鬱了幾分,換了隻手接過藤澤的信,展開看罷,眉心一舒,“事了!”
“恭喜殿下,甘州是殿下和公子的了。”鄉紳小心翼翼地賀喜。
誰也說不清姬公主與駙馬爺何時到的甘州,兩人使了損手段,施蠱毒降住了甘州數路豪強和地方吏,頑抗者無不慘遭屠殺,就如同今日刺史府中的形……
一個月前,姬公主父親的一批舊部從鄂族潛了甘州,藤公子率這批人馬去往京畿地帶,命他們四活,吸引朝廷兵馬的注意,而後率銳侍從潛回都,夜甘州總兵安置家眷的宅子,施蠱拿下其一家老小,囚軍中為質,今日傳來的信正是甘州總兵的降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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