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瑤看著降書,聞著州衙公堂裡的腥味兒,鬱地吩咐道:“傳令下去,依計行事。”
八月二十五日夜,欽州永寧、清義兩縣忽然接到甘州盤水縣的求援,稱姬瑤率豪強兵馬攻占了縣衙,盤水縣僅有五千兵馬,懇請馳援。
兩縣不疑有他,即遣兵馬馳援,不料皆在半路遭到伏殺。
八月二十六日清晨,永寧、清義兩縣被甘州軍輕易攻下,至此,蓄勢已久的五州,終於打響了第一戰!
姬瑤以神族公主的份宣揚傳國玉璽已碎,大圖皇族氣數已盡,新帝奉假詔即位,都朝廷乃偽政權。一邊以武力攻打欽州,一邊以高厚祿威利地方豪強,揚言要替天行道,重現神族輝煌。
八月三十日,軍急奏呈朝,新帝撥京畿兵馬馳援,卻遭到了百的反對。
百稱靈柩應已運抵南興,相信南興不日便可發兵來救,此前應死守京畿,絕不可自削兵防。
新帝憤而質問百:“你們知道如今是幾月嗎?八月!南興汴江、淮水一帶正值雨季,江浪滔滔,難以行船,運送靈柩隻能走道!運可不比八百裡加急呈送文書,何日能到汴都?何日才能發兵?”
百支支吾吾,猜測先帝與鎮國郡主兄妹深,為了查明先帝的生死之謎不惜放棄謀奪疆土,想來念及義,會提早發兵。
新帝聞言怒不可遏,指著群臣說道:“你們此時又信人家的兄妹義了?當初怎麼百般不信呢?若沒你們兩次三番的算計,朕倒是信南興會提早發兵,但如今不見談好的條件,大軍會半步?你們當南興帝後是善男信,肯拿前線將士的命跟你們以德報怨呢!”
群臣啞然。
新帝冷笑道:“怕不是等南興大軍到了,朕和爾等已被叛軍戕殺於這金鑾殿上了。”
百趕忙安,稱京畿城池堅固,糧草充足,撐一旬不問題,至遲十月金秋,援軍必到!
聽著群臣之言,新帝的一顆心涼了,也看了,滿朝文武的家眷都在都城,田宅錢糧也在都城,他們怎會容許京畿兵防有失?
新帝起,拂袖而去。
這天之後,欽州的軍報日奏數封,告急求援之言字字皆是前線的狼煙將。姬瑤和藤澤兵分兩路攻取欽州,凡不降之兵,城破之後皆殺,手段殘酷,令人膽寒。
九月十日,兩路兵馬於欽州城外會合,欽州總兵拒降,一麵從後方城池調集兵力共守州城,一麵派兵向朝廷求援。欽州城久攻不下,藤澤仍命兵馬強攻,姬瑤背地裡獨領一軍經山中小路繞至欽州城後方,攻廬陵縣,隨後投毒於吃水河中,致欽州城十萬軍民害。
九月十七日,欽州城破,姬瑤縱兵屠城。軍傳都宮中,新帝捧著被染紅的奏摺,看著當初冒死保他來都即位的欽州總兵滿門遭屠的訊息,悲哭於宣政殿中。
九月二十日,因久不見朝廷來援,欽州諸縣吏鄉紳對叛軍聞風喪膽,紛紛開城獻降,欽州失陷。
當日夤夜,一匹快馬從欽州城馳出,捎著一封書信往英州而去。
九月二十五日,昌平郡王接到姬瑤共伐芳州的邀請後欣然應允。京畿兵馬十五萬,姬瑤雖坐擁二州,但戰事方休,兵疲馬乏,憑一己之力很難啃下京畿,隻能尋求盟軍。昌平郡王知道姬瑤野心,絕非真心結盟,但他也有盤算——姬瑤既已現,南興必然來伐,死期將至,不借其力豈不可惜?待攻都,殺了新帝,大圖能即皇位者唯他一人。
於是,各懷鬼胎的兩人於九月二十九日在芳州外會師,兵鋒直指京畿!
都宮中,新帝天不亮就召見百於殿議事,稱軍中囤積的糧草隻夠撐到仲冬時節,一旦叛軍久攻不下,圍城而耗,恐發荒。為防援軍遲來,諸位卿的田宅中所囤之糧可能借與朝廷,作為防患應急之用?
世當中,糧食可比金銀珍貴,群臣一聽皇帝要借糧,頓時麵麵相覷,在金殿煌煌的燈火底下打著眼底司。
過了會兒,百奏道:“算算時日,靈柩也該快到汴都了,料想快則二三十日,南興大軍必到!”
新帝問:“必到?到哪兒?到關外嗎?!從關外到京畿,要過雲欽二州,退各路豪強兵馬,退兩路三州聯軍十八萬!萬一戰事陷膠著,京畿糧餉耗盡,又當如何應對?”
兵部尚書道:“陛下過慮了,南興兵強馬壯,大軍久經練,又有鄂族兵馬襄助,何懼各路豪強?地方豪強的兵馬皆是強征而來,練時日尚短,軍械生疏,騎不,何足為懼?就連兩路聯軍中也有不兵丁是強征充數的,十八萬兵馬並非皆是兵鐵騎,豈能與南興和我鄂族大軍匹敵?”
群臣附議,紛紛提起舊事,說到英睿皇後當年平定嶺南曾不費一兵一卒就敲開了滇州城門;說到嶺南節度使乃英睿皇後舊部,強將手下無弱兵,南興大軍必能速解京畿之圍;說到……
芳州之外,叛軍城,宣政殿,百陳詞,滔滔不絕,慷慨激昂,就是隻字不提借糧。
新帝孤零零地坐在座上,著殿外暗如黑夜的黎明,著煌煌燈火下的百,著那一張張滔滔不絕的,一副副高激越的麵容……
猛然間,新帝站起來,奪過近侍太監懷裡抱著的拂塵就力擲了下去!
拂塵砸在玉磚上,脆聲清越,殿滔滔之聲忽止!
新帝怒道:“南興!南興!朕天天都在聽你們說南興!叛軍都城而來了,你們還是隻想等南興來援!既如此,何不去做南興之臣?!”
新帝麵目猙獰,不待被罵懵了的百回過神來,便拂袖而去!
百留在宣政殿上,著空空的座,罵言猶在耳畔,卻沒人當真。
不料次日早朝,新帝一上殿,百就大驚失!
隻見新帝披發去冕,著素袍,神肅穆,猶戴國喪!
太監手捧聖旨而出,若篩糠,口齒不清地誦罷詔書,噗通一聲跪在殿上,口呼陛下,嚎啕大哭。
太監宣誦的是退位降書!
新帝昭告天下,罪己無能,上不能守祖宗基業,下不能保黎民百姓;罪公主姬瑤刺殺先帝,圖謀大位,殺俘屠城,暴無道;罪昌平郡王利慾薰心,造謠民,冤屈神,欺世盜名;罪地方豪強強征百姓,囤糧居奇,致殍遍野,民不聊生。而後道國璽已碎,大圖已亡,五州,生靈塗炭,幸得南興帝後以德報怨,賑濟流民,而英睿皇後乃大圖鎮國郡主、鄂族神,有助先帝復國之偉功,故而願降南興,奉讓疆土,退位稱臣,唯盼平定,國泰民安。
百大驚,皆疑新帝神誌不清,紛紛叩拜哭嚎,稱亡國之君必背萬世罵名,萬萬不能降!
景相率先表態願獻相府全數存糧,百附議,然而,群臣此舉並未換來新帝的迴心轉意,反而隻換得一聲冷笑。
新帝道:“傳國玉璽不是朕摔碎的,是先帝為之,大圖早亡了,朕苦苦撐了一年,列祖列宗不會怪罪於朕,即便朕要擔後世罵名,這罵名也有爾等一份。朕在詔書上未罪地方吏囤積賑濟倉糧,驅趕流民,致五州殍遍野,百姓流離失所,亦未罪爾等貪生怕死,先置欽州之難於不顧,後置京畿之危於不理,但大圖百姓、欽州軍民怕是會世世代代都記著!朕私心給大圖朝廷留的最後一點兒臉麵,最終留不留得住,很難說。”
“別以為朕不知你們的盤算,大圖亡了,你們心知肚明,不過是亡國之臣有辱名節,高厚祿棄之可惜,所以纔想方設法求援。你們獻策求援,為的是救國嗎?為的是保這朝廷,這由你們當兒做主的朝廷,這能為你們帶來名利權勢的朝廷!朕京畿兵馬是你們的家命,問你們要糧是你們的財帛私庫,你們自不甘願,那就留著吧!朕的皇位都不要了,還要你們的錢糧嗎?朕隻想看著,看改朝換代,南興帝的朝堂上可否能容你們一席之地!”
新帝大笑而起,心頭悲涼,說不清是恨意還是快意,幽幽地道:“你們別以為把朕囚起來,藏匿詔書,便能更改此事,待援軍到了,假稱朕憂思而亡,再請鎮國郡主另擇新帝,便可繼續為。朕告訴你們,這退位降書昨夜就出宮了!卿等今日下朝便可歸家,從今往後……大圖無君了。”
說罷,新帝走出宣政大殿,仰頭瞭天,隻覺得日如鏡,天地倒懸,腳下如踏雲霧,子虛晃一下,便仰麵而倒,滾下了殿階。
因雨季行船不便,運要走道,而道泥濘,侍衛們擔心長途顛簸會損壞骨,影響檢驗,於是一進嶺南就將裹上布帛棺,小心趕路,終於在十月中旬抵達了汴都。
自從皇後歸來,刑部依照舊製,下了早朝後會到立政殿點卯,但這日,立政殿卻空無一人,侍衛們守在殿外,暮青從承乾殿出來,披白袍,素簡簪,神肅穆,猶如戴喪。
獨自走進殿,關上了殿門。
這天,立政殿的殿門一關就是一日,傍晚時分,晚霞照在大殿的門腳上時,殿門從裡麵開啟了。
步惜歡坐在亭中,正著暮青。
暮青走出大殿,步子略顯虛浮,到了亭外寬下外袍,方纔進亭座。桌上擺滿了茶果點心,宮人端了盆子進來,暮青用皂角香凈了手,飲了茶,對著滿桌點心卻毫無胃口。
步惜歡也沒催問,慢悠悠地添了盞茶,挑了幾隻好看的葡萄擱到了暮青麵前。
暮青沉默良久,方道:“那男燒得很嚴重,量做不得準,但年紀對得上。的年紀量也都對得上,唯有……恥骨上未見分娩傷疤,即是說,不曾生育過。”
這說明瞭什麼,不言而喻。
步惜歡並無驚訝之,他瞥了眼棄在亭外的喪袍,這袍子是早就備下的,今早披上此袍開棺驗,方纔寬了下來,他就已猜知結果了。
“死的是替子。”暮青下此斷言,卻歡喜不起來。正如阿歡那日之言,姨母瘋瘋癲癲的,很難說把人帶道時,人是否還活著。不能排除一個可能,就是當時人已死在延福宮中,而姨母了刺激,不肯相信子已亡,於是殺了替子,神誌不清之下將人帶了道。當然,也有可能人當時還活著,但重傷出宮,待在宮外要比留在宮中兇險得多。
“大圖眼下這麼……”暮青不敢想象巫瑾若尚在人世,眼下的境該有多艱險。
“發兵吧!”步惜歡道,今早隨靈柩一同送來的還有大圖朝廷羅列的軍械糧草的賬目,上頭蓋了皇帝信璽,今兒朝中已議定此事了,旨意都已備好了。
暮青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自得知道之事,探子們就已經在大圖查探訊息了,但正如同驗都難以斷定大哥是否尚在人世,又豈能知道何日能再相見呢?
或許,你若安好,不過是心中祈盼。
或許,終此一生,相見隻是餘生之念罷了。
眼下能做的,唯有發兵了。
十月底,發兵的聖旨傳到嶺南,烏雅阿吉立刻點兵,久候多時的大圖使臣們大喜,也隨大軍一齊。
這天傍晚,貿易市鎮外的稻田正收割,最後一垛稻子運城中時,一個渾是的人倒在了城門口。
巡城兵馬將人帶署,急傳郎中,發現此人中數刀,背上著一支羽箭,箭已經折去,箭頭深嵌在骨當中,傷口皮紅腫,蓄著黃白的膿水,顯然已中箭有段日子了。而此人上的刀傷有新有舊,可見是一路人追殺至此。
巡城兵馬未在此人上發現行囊,但知道此人非尋常流民,於是遍查其,果然在傷者衫的夾層當中發現了一封文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