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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 第二十三章 天下共睹

這天,汴都城中凡有學子的人家莫不歡欣鼓舞,一些外鄉來的學子瘋了似的奔進廟裡,遍告友人。

晌午時分,一支州軍押著輛馬車進了城,許多人看見了,但沒人在意。自兵諫之後,都城裡時常有兵馬出,百姓已經習慣了,知道那些小將軍們所辦的差事是普通百姓打聽不著的,故而百姓更關心捷報,關心聖上親選人才的大事。

滿城皆是歡慶的氣氛,沒人留意那支州軍進城之後就直奔襄國侯府,馬車在侯府裡待了半日,日暮時分又從府中出來,由軍押著進了宮去。

合歡殿。

香湯氤氳,水音淙淙。九重華帳之後,約見龍戲泉池,帝王沐浴。

吱呀一聲,小太監推開殿門,垂首而,伏在玉階下奏道:“啟奏陛下,罪臣之何氏已在西配殿跪候聖駕。”

泉池裡久未傳來聲息,小太監不敢抬眼,也不敢吭聲兒,就這麼候著。

浴臺子上,範通一揚拂塵,風拂下玉階,掃過小太監的頭頂,小太監繃著子一拜,屏息而退。

步惜歡睜開眼,懶洋洋地舒了舒筋骨,範通捧了龍袍來,步惜歡挑了月白的穿上,慢步下了九龍浴臺。墨發還,他沒拭,也沒束冠,隻拿發帶鬆鬆地繫了係,便出了大殿。

西配殿的門敞著,宮燭照引,皓月隨行,男子緩步而來,寒夜風涼,墨發間生了層薄霧,若落人間的瑤池上人。

何初心跪在門旁,步惜歡了殿,徑直到了西窗邊,窗外滿樹花燈,裝點得越是熱鬧,越顯得宮裡冷清。

“跟你祖父好生別過了吧?”步惜歡著窗外的燈景,聲音不比寒夜暖和多

何初心轉麵窗而跪,穿著素裳,去盡簪釵,麵容蒼白。出府之前,曾在閨房裡獨坐了半柱香的時辰,本應好好的跟那間承載了閨中記憶的屋子作別,卻坐在梳妝臺前對鏡畫眉,薄施脂,隻是因為不想讓他看見憔悴不堪的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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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囚祖父,斬兄長,抄家宅,流配的族親,卻還是如此盼見他一麵,至此,他卻不肯看一眼。

何初心著西窗前的人,淚如雨下,心似刀剜,“……陛下,臣從未想過要害陛下,如若早知這是一場謀,臣就是死也不會想要危及陛下的江山帝業。”

步惜歡聞言回,眸涼薄,“可你想謀害皇後,朕與皇後夫妻同,你謀害皇後與謀害朕有何兩樣?”

“陛下的皇後本該是我!”被那句夫妻同之言刺著,何初心歇斯底裡地哭喊,“陛下什麼都不知道!當年你初登何府之門,我雖年紀小,可我知道你是來求親的,我記得那年陛下就如今夜一般,穿著月白的龍袍,年君子,意氣風發。從那年起,我就知道我會嫁給陛下,我年年盼著陛下南下,年年盼你再來府上,我知道你大興龍舟、廣納男、縱樂無道都是假的,我甚至買通了小廝,夜裡跑去戲園子,隻為了見陛下一麵!我記得那晚在小路上撞見陛下,月就如今夜一般,陛下一的寂寞風霜就像摧著我的心肝一樣,我回府為陛下熬了碗醒酒湯,可孃不許我出府,說男子為大業可以不惜名聲,子卻不能不顧名節,我若名節有損,日後天下恥笑的必是夫家,是陛下!陛下已然背負罵名,我怎能再讓陛下因我而天下人的恥笑呢?那碗醒酒湯沒能送進宮去,我那夜有多煎熬,陛下不會知道!我好後悔,我真的好後悔,那夜為何要顧慮那麼多……”

何初心捶著心口,哭得口腥甜,“我一直都堅信陛下能鏟除相、親政治國,一直都希自己能配得上陛下,所以這些年來,我嚴習宮規,謹守德,廣,隔三差五的就組織詩會、茶會、遊園會,十年如一日,隻盼陛下親政之後,我有手段和睦六宮,宣見命婦,施恩佈德,母儀天下,助陛下心無旁騖的治國理政。可我等的卻是陛下軍前立後,另寵新人!那人與陛下相識幾年?怎有我待陛下長?一介賤籍子,竟把陛下半路奪了去,難道不該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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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含著口,風自西窗撲進殿來,卷得男子華袖飛揚,迎麵就將那湧起的腥風給掃了回去。

“你跟皇後比待朕之?”步惜歡遠遠地瞧著何初心,聽罷一番表心意之言,眸底依舊波瀾不興,話音淡得要借著風力才能傳進何初心耳中,“元隆十八年六月,刺史府裡死了個文書,丟了封信。事涉黨,皇後扮作男兒夜審州臣,怕人聽出子,給朕惹禍,就拿灶底的柴煙熏啞了嗓子。”

“同年八月,西北葛州,衛殺了匪寨裡的大小頭目和下俞村中的馬匪弓手,此乃旨,皇後不知,卻在驗時看了出來,為了不朕損失佈置在西北的暗樁,是違了仵作行的守,將此事給瞞了過去。”

“十一月,朕在西北軍中,朝中傳來議和旨意,大軍嘩怒,朕邊隻有千餘林衛,眼看就要有險,是皇後舌戰欽差,還朕清白,解了此險。”

“次年正月,朕在盛京長春院裡殺了大太監總管安鶴,因妄力險致功力盡廢,皇後一夜之奔走外城三回,為求一副鎮痛之方,把腳底磨得遍是泡!”

“二月,恒王世子庶長兄服毒自盡,意圖誣其通敵叛國,以期元黨廢帝,立他為新帝。皇後僅憑一封書就斷出事有蹊蹺,相府、盛京府衙和五城巡捕司的人尚未趕到宣武將軍府,皇後便察知了謀,與朕的長嫂共謀於佛堂之中,寧願親手冤殺一人,也要將案子審他殺!以天下無冤為誌,那夜自絕誌向,不懼背負人命之重,也要為朕化那一場廢帝之險!”

“去年十二月,借南巡之機引出淮州叛黨並肅清朝堂乃朕之機謀,皇後看出朕意,先一步對州臣聲稱肅清朝堂是的旨意,還讓邱安勸著朕些,說朕廣納四海賢士,不可留猜忌之名,而天下迂腐之士的口誅筆伐於無礙,不過是牝司晨、專寵善妒、不堪為後。這對子而言絕非善名,你也說子的名節要,可從沒在乎過,甚至連命都不顧,假扮你前往嶺南,以犯險,擒殺嶺南王!你說朕的皇後本該是你,朕倒想問問你,南巡路上你也當了回皇後,這皇後可好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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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事皆為事,一樁樁的道盡了帝後相識以來的艱難險阻,風雨同舟。

有些事,何初心從未聽聞過,例如匪首之死、安鶴之死。

有些事,聽說過,例如刺史府文書被害一案,最終查出別駕是元黨,有許多訊息傳進了何府。事關聖上,特意尋兄長打聽過,得知案子是由一個來路不明的年審的,連兄長都不知他的底細。本以為這年應是聖上招納的人才,今夜才知那人竟是皇後!

還有宣武將軍之死,事涉聖上的本家,兄長說聖上那夜險些有廢帝之危,驚出了一冷汗,還慶幸過此案是他殺,今夜才知宣武將軍竟然真的是自盡?

還有肅清朝堂之事……

“肅清朝堂是陛下之意?”何初心忽然覺得子發冷,夜風如浪,擊得幾乎跪不穩。

“沒錯。”步惜歡走了過來,往殿門上一倚,跟何初心麵對麵,“聽說你咒罵皇後行刺駕,而今朕在你麵前,你可敢刺駕?”

何初心仰頭著步惜歡,他就倚在門邊,那神態閑散得彷彿在與閑話家常,夜風送來發香,清雅得醉人。忽然便有些恍惚,下意識的就搖了搖頭。

而後,看見他的目涼了下來,比那夜在西園的小路上見到的目還要霜寒。

“姑且不論你兄長之罪,既是朕下旨斬的他,朕便是你的仇人。你行刺皇後,卻不刺朕,這族親之仇還分人不?敢那日你行刺皇後就是借報族親之仇行謀害之實,說到底不是為了族親,還是為了後位!這後位就這麼要?你若是為了你祖父和你兄長,朕還當你是將門之後,有幾分。”

“那是因為臣不忍心傷害陛下!臣待陛下之心,陛下怎麼就是不懂呢?!”何初心含哭喊,目痛極,“臣是閨中子,沒那斷案殺敵的能耐,臣唯有打聽陛下的喜好,知道陛下不喜那瑰麗之,臣就連平日裡繡個帕子荷包都要尋那月白的料子。聽聞陛下對膳食無甚偏好,臣便尋廚子學了許多風味兒點心,隻盼有朝一日服侍陛下,興許其中能有陛下喜的。這份心意,何曾輸於他人?不過是皇後有襄助陛下之能,陛下就寵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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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初心咳出口來,話已至此,竟漸漸笑出聲來,神態有些癲狂,“江山帝業是陛下的,皇後軍功赫赫,來日羽翼漸,早晚會如何家一樣為陛下的心頭大患。亦或待到國泰民安之時,陛下不再需要皇後,定會厭棄於,到時陛下就會想要一個可心的人兒,溫言語,知冷知熱,隻管服侍陛下,不問家國大事。到時,陛下就會知道臣的好,就會知道臣的好……”

此話似毒咒,一時間,子的笑聲充斥著大殿,淒幽之調,似厲鬼呢喃。

許久過後,笑聲漸歇,何初心仰頭向步惜歡,見他正著殿外的月出神。

“陛下的心事被臣說中了吧?”何初心笑了笑,竟有些快意。

卻聽步惜歡笑了聲,彷彿聽見了笑話,“朕可不敢……”

何初心以為聽錯了,一時有些錯愕。

早就跟朕明言過,可以依靠朕,但不可以依附朕。與朕這一生必定風雨不歇,不想每逢風雨都要朕庇護,不願樂,願與朕比肩,同舟共濟。是個心比天驕的奇子,不以男子為尊,不以後位為榮,謀權是為朕,也是為自己。若有一日,群臣相,朕可不畏,帝位無危。若有一日,朕有二心,必遠走,無人能攔。初聞此話時,朕真是被給驚著了,惱,卻又無可奈何。擅長察人於微,朕欺不了,這心就這麼一直吊著,此生隻怕是放不下了。”步惜歡嘆了一聲,笑意微,似六月煙雨,淒淒迷迷,愁煞了人。

宮燈煌煌,何初心跪在門旁,任夜風吹著,神依舊那麼錯愕,彷彿失了魂兒。

男子抬了抬手,瞥了眼月白的華袖,殿外月滿園,竟不及那一眸波溺人,“朕是不那妖艷之,早些年甚至厭惡得很,可遇上之後,每把撥得惱了,朕就極了那分妖艷。世間諸本無優劣,之憎之,不過是之所致罷了,如今不在,那妖艷之穿來何用?”

此生之願唯有斷案平冤,自從遇見朕,練兵謀權,問政平叛,不乾的事兒都乾了,就沒過過一天安穩日子。朕厭棄?朕還怕哪天厭煩這為後的日子呢!”

“朕初見時,待人疏離,不解兒長,朕像捂著塊兒石頭一樣,總算把給捂熱了,還想著跟白頭偕老,而你卻想謀害,就因為你心悅朕,而朕的皇後不是你?”

自從男子進了殿來,一直淡言淡語,此時終於了真怒。

“你心悅朕,傾盡意,朕就得娶你,不然你就害朕發妻?朕看這江山不如姓何,好你貴為公主,想尚誰就尚誰!”

“你祖父避害趨利,你兄長擁兵自大,你謀奪後位,何家盡是些野心之輩,怎敢與皇後相提並論?是朕的發妻,是未來太子的母親,朕與所謀的一切將來皆由太子承襲,何患之有?且以皇後的誌向心稀罕弄權營私?若不是因為嫁的是朕,不得天天在義莊裡擺弄那些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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