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壽,我聽宋人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咱們這般幾百年的大族,雖說有了一些不妥當的事,可到底深固、枝葉繁茂,想要敗壞起來,總得家中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涂地……如今你為爭一口氣,居然引那位趙宋家局,豈不是要壞我高氏大局?”高量立在玉璧側,滿臉無奈。
“叔父何必如此堂皇?”高貞壽冷笑以對。“高氏大局早被你敗壞的干凈了……你做的初一,侄兒做不得十五嗎?再說了,沒有趙宋家,咱們兩宗便不斗了?你便能保住布燮之位?”
“便是保不住布燮之位,也不能讓你安生。”高量終于冷臉。
“所以我才引了趙家進來。”高貞壽凜然不懼。“高量!說一千道一萬,我們北宗才是嫡脈,我才是先中國公的嫡長孫!便是其余支系,也都認我!如今我年長勢,你本該退位讓賢!”
“我若是不讓呢?”高量也發起狠來。“我領南宗經營威楚幾十年,除非發大兵來取,誰能我基?大宋雖有百戰銳幾十萬,可水土不服、道路艱難,不見得能把我掀了!”
“那我就不掀好了。”高貞壽依然從容。“段和譽諸子奪嫡,國中混,我自北面放開道路,引五千趙宋鐵甲國都,自行廢立,自任布燮……你想在威楚當你的一郡布燮便去當好了,關我甚事?便是自封個無量山佛祖說不得燕京那位家都樂的敕封……人家連個石頭都樂意封,何況叔父一個執掌一郡的大活人呢?”
高量目瞪口呆,旋即強辯:“我還有鄯闡府(昆明)。”
“鄯闡府難得平野,且東面都是不服段氏與我們高氏的黑蠻……只要我打開道路,引宋軍進來,你能守鄯闡府?你不知道黑蠻的楊氏一直在與北面認親,求封公爵的事嗎?”高貞壽愈發冷笑。
“貞壽,你在引狼室。”高量低聲音相對。“大宋進來了,楊氏與黑蠻再起來了,于我們高氏到底有什麼好?只是徒勞失去鄯闡府而已……而且,時間一久,趙宋遲早吞并段氏,布燮之位也是白捱。”
“既如此,叔父何妨將鄯闡府與布燮之位予侄兒我?”高貞壽只覺得可笑。“如此,我自然不會再引狼室。”
高量也只能冷笑。
見到對方如此姿態,高貞壽也顯得起來:
“叔父!現在的局面是,你有威楚不假,但無論如何,將來最多也只可能保有威楚一府之地!而我原本只有統謀府,再怎麼樣也不會更……我憑什麼不爭?”
“同族之……”高量無奈,勉力來做苦口婆心之態。
“同族!同族!還引狼室?說的好像這幾十年威楚與鄯闡有我們北宗一份一般!”高貞壽愈發不耐。“你們南宗事,比北面的狼還要差上幾分,人家至還能公平買賣,以禮相待,還能讓我二弟一路中了進士,點到知州,而你們南宗幾十年下來,卻只將我們北宗當賊一般防范……南北兩宗,早就不是一家了!而這,全都是你以偏支出偏偏要棧權位不去的結果!”
“我們不能只說族中私利,還要說國家公務。”高量試圖盡最后一份努力。“你這麼做,大理國勢如何?”
“差不多就行了!”高貞壽徹底厭煩。“說的好像我們沒有許你與段和譽做大事一般……趾,你們扶持翁申利,軍械、錢財、糧食,流水般砸過去,國庫都砸空了,到底了沒有?我們北宗拖后了沒有?多年和北面易茶銅的積攢,都被你們想著法給掏空了!”
高量長嘆一聲,扶著剛剛被敕封的無量玉璧坐了下來,毫不顧水花濺到上。
“叔父,有些話,咱們只能在這里說。”
見此狀,高貞壽也幽幽起來。“你們為什麼要不顧大理與趾百年邦去扶持翁申利,真以為我不懂嗎?還不是趙宋北伐、宋金決戰的威勢驚到你們了?還不是你們看著大遼滅國西走,大宋浴火重生,心里多有了計較……”
“是啊。”高量面疲。“大家都是唐末世而起,一兩百年下來,有一個算一個,全都一代不如一代,一個個囊倒出來了,而偏偏大宋倒得快,興復的也快,眼瞅著又有一統八荒之勢,各家自然要各自求生。西遼那里,是另起爐灶,另辟蹊徑,而我們卻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局面。所以,我才與段和譽商量了此策,想著一面吞地自強,加強縱深,一面禍水西引,將趾弄,做個獻祭,換自家幾十年安泰。可……”
“可說到子上,不是已經敗了嗎?”高貞壽接口言道。“打了四五年,國庫打空了,民力疲敝了,黑蠻都要再造反了,結果還是敗了,而偏偏大宋北伐后先去修了七八年的大河,現在國力充盈了,才裝作剛剛騰出手來的樣子,四下張,正到咱們大理落到人家眼里了……所以,叔父,你也不要裝,我不信你心里沒有準備。”
“我自然有過考量。”高量捂著臉對道。“而且,早與那位吳國舅私下過,燕京的趙家怕是也曉得……貞壽,北宗若真存了爭到底的心思,我就把大理獻出去!”
這次到高貞壽目瞪口呆,愕然當場。
“為何這般驚愕?”高量平靜反問。“反正你們爭下來,我最多保有威楚一府,大理布燮做不得,公爵之位還要予你……為何不主與趙家做個商量,做個正兒八經的威楚郡王?趙家也暗示了,若是事妥當,把景眬府、秀山郡一并封給我,還許我家老二出鎮廣西,做一任營統制,就在大宋開枝散葉,免得威楚部再出南北兩宗的破事。”
“趙家也許了我。”高貞壽猶豫了一下,還是勉強而言。“他與貞明有當面言語,說若有一日,大理統續不在,大宋設云南路,只取鄯闡、建昌兩府為直轄,若是直轄流于風俗不利,還可將這兩府封給他的一個兒子,大家奉這位趙氏親王為共主……至于我們北宗,除了統謀府,還可以得善巨、騰沖二郡,然后做一個正兒八經的世襲郡王……老二自然要留在大宋,流之余,多有恩賞,不與我子爭位。”
叔侄二人對視一眼,都覺得有些口干舌燥。
片刻后,還是高量繼續低聲推算:“若是這般來看……段氏也能保住大理本府與永昌府,說不得弄棟也是段氏的,依然是世襲的王爵……至于東面等烏蠻,必然是許各部自立,楊氏這種大族也能得一郡之地,做個正經郡王。”
“若是這般……為何不能做?”高貞壽想了一想,就在玉璧旁狠狠剁了一腳。“各家都不能什麼……”
“不是不能做。”高量嘆氣道。“而是高氏百余年霸業、段氏百余年基業要一并葬送……鄯闡府也要沒了。”
“可如今局面,高氏霸業,段氏基業,果真還能延續嗎?”高貞壽看著瀑布上方的那二人,搖頭不止,順勢朝自己舒服擺手。“這是謀。”
“不錯,這是謀。”
高量站起來,就勢抓住了自家侄子的那只手,然后懇切以對。“那位家就是看準了大理現在里空虛,偏偏還是一分為四……段氏、高氏南北兩宗、東部烏蠻,各自為政、相互斗,一團,所以畫餅自,想憑空取下鄯闡府,設立一路。烏蠻就不說了,那真是仇,可若是我們高氏南北兩宗、還有段氏能夠團結一致,那位家也絕不會勞師遠征,為了一個區區鄯闡府來拋灑銳、錢糧的……祖宗的基業也就能繼續下去了!”
高貞壽回頭看向自己的叔父,沉默許久,方才開口:“若是這般,布燮之位我不要了,鄯闡府的轄權也不要了,可中國公的爵位,鄯闡府制黑蠻的軍權能讓給我嗎?我也要回去拿東西說服貞明的……他現在早已經把自己當宋人了。”
高量幾度言,但想到自己的幾個兒子,卻終究不能答。
高貞壽嘆了口氣,終于將手緩緩回:“既如此,咱們不如與趙家各自言語好了。”
“不錯,不錯!”高量也苦笑以對,卻還是忍不住想起那句話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一分為二,保有基業,也不錯了。”
一月之后,趙家在燕京接到了一份札,打開來看,卻只有一句話:
“無量山論劍,王世雄借陛下聲威,不戰而屈人之兵,大理段氏已無能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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