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尋音走後，陸晏清在的西次間裡坐著喝茶。

不知過了多久，外院小廝進來稟報，“二爺，郡主和大爺，大過來了。”

陸晏清不在家很多年，乍一聽到這幾個稱呼，隻覺得說不出的陌生，等他捋順誰是誰，那小廝已經把人帶進來。

原本是要先來見見趙尋音這個當家主母的，哪曾想不湊巧，前腳剛離開皇城了。

於是溫婉幾人被帶到西次間，進門就見到裡頭坐著個麵容俊逸沉靜的年輕男子。

一玄袍，讓周氣息又暗了幾個度。

他穩穩當當地坐在那兒，似乎不打算起來，隻是眼梢餘瞥到溫婉時，臉容上有明顯的不自然，微微別開臉去。

陸晏彬和小柳氏自然不知道這其中的關竅。

陸晏彬玩笑道“人都說大十八變，我倒覺得，男大也十八變，那些年還是個頑皮的孩子，如今都長大人了。”

說著，走到陸晏清旁坐下，手掌自然而然地拍拍他肩膀，“回來這麼些日子，適應不適應？”

小柳氏角往上提了提，輕喚，“二叔。”

嫁進陸家的時候，陸晏清已經被流放去了漠北，今日算是頭一次麵。

早聽人說過，陸晏清是京城裡橫著走的小霸王，囂張跋扈，目中無人，別說是勛貴子弟了，就是朝中大員都不敢輕易招惹他。

可今日一看，怎麼瞅，他也不像是個紈絝子弟，那冷峻的麵容上，分明寫著“止靠近”。

小柳氏疑地看向溫婉。

溫婉也發現了陸晏清的不同尋常。

被發配之前，溫婉與他打過幾次照麵，深知陸晏清混不吝的本，那就是個難以教化的二世祖，仗著背後有人撐腰霸道專橫，把天捅個大窟窿也沒人敢說半句。

小小年紀，敢私底下與人結夥開山挖煤，敢在國子監公然打人，敢青天白日威脅朝廷命……

“太後外孫”這個獨一無二的環，似乎賦予了他天大的權利，這世上就沒有什麼事是他不敢做的。

那些年提起陸晏清，誰不先啐上一口再形容他無法無天、喪心病狂、令人發指、小霸王、二世祖、熊孩子、沒教養……

如此劣跡斑斑的人，若是出在普通人家，早就被弄死了不知多回。

可陸晏清沒有，在犯下那樣的滔天大禍之後，爹孃為他背了鍋，自請除族去寧州守靈為他減刑。

蘇家和程家那兩位同夥終流放，他卻隻被流放了三十年。

而今更是因為爹孃救駕有功，恩及到他，提前被接了回來。

溫婉至今都還記得數年前那個下著暴雨的傍晚，自己開啟院門見到養父滿黃泥漿，一臉狼狽地紅著眼告訴，礦上出事了，暴雨導致坍塌，埋了不工友。

更記得，自己和養父、相公三人冒雨連夜去往礦上，看不到一個鮮活的人，全都被坍塌下來的泥土石塊埋在裡麵。

那一幕幕，讓溫婉更加堅定了始作俑者該千刀萬剮的想法。

在來的路上，溫婉就想過要怎麼麵對陸晏清，不至於沖到直接上去給他一刀，但也不會心直接來個姐弟相認。

哪怕是一母同胞的姐弟，也絕對不會因為趙尋音的關係就原諒陸晏清。

因此，溫婉此刻的麵很平靜。

不過，陸晏清的變化還是讓心裡泛起狐疑。

見陸晏彬一直黏在自己旁不肯挪開，陸晏清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隨後緩聲道“坐。”

沒有稱呼，也不知道是在對誰說話。

陸晏彬察覺到陸晏清的冷淡，搭在他肩上的那隻手慢慢回來，走到一旁坐下，不忘把小柳氏也過去。

溫婉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

流芳院的另一個大丫鬟白芷進來給幾人奉茶，麵上笑得很甜，“知道郡主最喜歡雨花茶，長公主特地讓人備著的，說郡主一來就給您沏上。”

又對小柳氏道“不能喝茶，奴婢特地備了核桃，您嘗嘗甜度是否合胃口。”

小柳氏道了聲謝。

招呼完兩位客，白芷又給陸晏彬奉了茶，給陸晏清續上，這才躬退出去。

次間裡一時沒人說話，氣氛有種微妙的尷尬。

陸晏彬是個藏不住話的，見狀便先開了口，“清哥兒，二嬸娘呢？怎麼不見人？”

“宮了。”陸晏清淡淡回答。

陸晏彬當然知道趙尋音宮了，剛進門的時候小廝就有說過，眼下不過是沒話找話。

說完之後，屋又陷了沉寂。

帶不氣氛，陸晏彬也不湊那個趣了，偏頭和一旁的小柳氏低聲說著什麼。

溫婉的目在陸晏清上掃了掃，問他，“去過寧州了？”

聞言，陸晏清眼皮了，還是不敢與對視，隻稍稍點了點頭。

“然後呢？”溫婉又問。

的語氣雖然不是咄咄人，但這麼問，顯然有些爭鋒相對了，陸晏彬實在不明白這對姐弟倆是怎麼回事，婉姐姐是在清哥兒流放期間被認回來的，那麼今日頭一次以姐弟的份正式見麵，難道不該先相認一下嗎？

腹誹歸腹誹，他還是不能眼睜睜看著二人僵了氣氛，從中調和道“二叔二嬸娘救駕有功，聖上既然已經下旨把清哥兒接回來，那麼以前的事兒就算是一筆勾銷了，如今咱們都是一家人，有什麼話，好好說。”

溫婉沒搭理他，視線未曾從陸晏清上挪開。

陸晏彬還想再說什麼，旁邊小柳氏給他遞了個眼，他馬上閉口不言，又低聲道“你不讓我說話，難道真要看著他們吵起來？”

小柳氏也低聲回“吵不起來。”

一則，婉姐姐不是那種不分場合的人。

二則，陸晏清都已經二十出頭的人了，又在漠北磨礪了那麼久，應該不至於為了一句話斤斤計較。

這種時候，旁人反而會加劇姐弟倆的矛盾。

“公子，原來你在裡麵呀！”

門外突然傳來一把的嗓音。

跟著，進來個容貌俏麗的姑娘，穿一件梅如意紋長褙子，見到溫婉幾人，愣了愣，頓住腳步，一時不知如何稱呼。

陸晏清隻能給介紹，“這位是大堂兄，大堂嫂，這位，是我姐姐。”

“姐姐”二字從他裡出來，包含了太多復雜的緒。

又對幾人介紹，“範姑娘是寧州人氏。”

他沒有說範卓雯是自己帶回來的。

範卓雯也不甚在意，走上前來對溫婉幾人福行禮。

溫婉對這倆人之間的事一點興趣都沒有，不過，當聽說範卓雯是寧州人氏，再看這姑娘就覺得順眼了許多，問，“從那麼遠的地方來京城，是為了尋親？”

範卓雯搖頭道“不是，我在京城沒有親戚。”

不是來尋親，那很大可能就是為陸晏清而來了。

溫婉沒有再繼續往下問，起道“我府上事多，得回去了，範姑娘改日若是有空，來我們家坐坐，我先走一步，告辭。”

溫婉離開以後，陸晏彬兩口子也坐得尷尬。

陸晏彬把小柳氏扶起來。

小柳氏道“既然二嬸娘不在，那我們改天再來。”

說著，夫妻倆也出了流芳院。

西次間隻剩陸晏清和範卓雯二人。

陸晏清問，“你來做什麼？”

範卓雯能明顯覺到先前氣氛的尷尬，卻沒有問出口，“我來問問，你什麼時候走？”

陸晏清“什麼？”

範卓雯實話道“我問過府中下人，侯爺在北疆打仗，敵方兵力眾多，此次戰役規模很大，那天在寧州，你說你要去的地方我去不了，指的便是北疆吧？”

陸晏清不答反問，“你想去？”

範卓雯道“我不想去，但是如果你去了，那我便跟著去。”

陸晏清皺起眉頭，“你去做什麼？”

範卓雯想也不想，直接道“你說過要保護我。”

“不讓你去北疆，我便是在保護你。”

“那你人都不在，還怎麼保護我？”範卓雯堅持道“讓我去北疆吧，當年寧州地，我照顧了很多傷的百姓，有經驗，能幫上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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