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方至，寒風肆掠，柳落櫻在這漫天雪夜自戕了。

京畿的初雪來得比往年都要早，長信宮外新栽的幾株臘梅，在棉被般厚雪掩埋之下，早已瞧不出。

穿堂的冷風一吹，窸窸窣窣的又落下幾枯枝敗葉，在寂寥無人的深宮中聽著恍若鬼魅。

柳落櫻卻不懼，病臥在羅漢榻上慘白了面，還有心思挖苦面前的男人：“陛下可算記得臣妾了，趕著這春日好的天氣，可是來送臣妾最后一程的？”

形容枯槁，倆頰泛著濃墨似的青黑，唯有一雙杏仁般的黑瞳晶潤，亮的嚇人。

榻邊坐著一位錦玉袍的男子，形瘦修長，腰間挽了玉帶，一黑底繡金龍袍無聲彰顯了他尊貴的份。

此刻，林沛彥正默然著憔悴的子，許久之后緩緩開口：“你是什麼時候看不見的？”

“陛下紆尊降貴，何苦來關心臣妾這個下堂妻。”

柳落櫻淺笑，清麗蒼白的面如初夏的芙蓉般清麗人。

怨懟了十幾年，對林沛彥早已沒了恨意。

臨到末了，只想早一些下去與父母宗族團聚。

林沛彥沉默的上的面頰，曾經艷若桃花的面容，如今連眉梢都著冷意。半晌，緩緩開口：“是朕對不住你。”

對不住？

一滴冰涼潤的自眼角落，柳落櫻苦笑。

如今孑然一，父母宗族為而死，唯一的子嗣也在林沛彥的授意下胎死腹中，要這遲來的歉疚有何用！

“朕會讓最好的太醫治療你的眼疾……”林沛彥目及面上淚珠，艱難的開口，“櫻兒，如今憂外患已除，日后，我們好好過日子罷。”

“好……”淚水肆意泛濫打了柳落櫻前的月白繡衫羅，牙關咬，陡然發難掀翻了前的燭臺，“既然如此，不如和我一起墜阿鼻地獄過一輩子吧！”

長信宮外悄無聲息，自從失寵后，這個宮殿宛如荒廢般被人忘。

柳落櫻也曾怨懟過，私下里使手段抗爭過。可從未如此慶幸，本該留給自己自戕用的燈油，竟意外的連帶著林沛彥一起了地獄。

被鮮紅灼熱的火舌徹底淹沒的那一瞬，艱難開口：“林沛彥！如若有下輩子，我一定不要再上你！”

渾上下如車轱轆碾般的疼痛，嚨似烈火灼燒般干涸喑啞，還未曾嘗過孟婆湯，疼痛竟如此真實難捱。

前世的記憶在腦海中一團，柳落櫻只覺得腦袋如萬千螞蟻啃咬般刺痛難耐，當下抱了自己，在棉被里蜷小小的一團。

小？

這是誰的？！

覺不對勁，掀開沉重的眼皮，這才發現屋的陳設是那麼的悉——澄亮的日過明瓦糊的扇狀平行隔扇窗落在桌前，擱置在桌前的雙鯉銅鏡倒映著寐若春水的清麗面容。

這分明是未留頭時的家！

屋外的回廊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柳落櫻抬頭，正好對上貌婦惶恐關切的雙眸。

那子見轉醒，喜極而泣，三步并作兩步走到榻前，一把將摟懷中，“櫻兒，謝天謝地，你終于醒了，阿姐都快被你嚇壞了。”

直到阿姐柳卿卿溫熱的溫燙著的，柳落櫻懸著的心這才真切落到了實地。

這是……重生了。

“阿姐……”鼻尖一酸，抱著柳卿卿，怯生生的哭出聲來。

前世林沛彥對柳氏一族趕盡殺絕，就連外嫁出門懷六甲的柳卿卿也未能幸免于難，被夫家迫著在府自縊而亡。

幸好，回到了從前。

阿姐還沒有走到那一步，一切就都有轉圜的余地！

柳卿卿見掌大的小臉皺作一團，烏黑晶亮的瞳眸泛著霧氣，原本雕玉琢的娃兒在這些時日流離顛簸后，只能蜷在被子里暗自啜泣，心中更是憐惜，忙連著裘被一起摟在懷里，低聲寬：“櫻兒乖，這些日子府是苦了些，等到了關外，阿姐給你買糖葫蘆吃，可好？”

柳落櫻這才想起，這段時日，正是金兵關之際。外敵侵，所到之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眾人各自尋了出路，四下逃散。

早已嫁做人婦的阿姐柳卿卿此次回來，正是要帶柳氏一族去關外投奔姐夫——永安侯府世子楊安。

此時，他正奉命，領軍駐扎在關外抵外敵。

世之中，沒有什麼能比軍隊更能鎮定人心。

活了兩世的柳落櫻深諳此道，可更知道，去關外才真的是一條不歸路。

上輩子，他們一家聽信楊安的勸說，前往關外。

原以為金人的戰火集中在南方，暫時無暇顧及其它，可誰知行至半路，勢頭一轉，金人沿江而下，一路勢如破竹，攻占數十所城池。

柳家雖然提前得了消息，可一路跌跌撞撞、損失慘重。

更何況，離關外越近，流民越多。殍遍野，浮尸滿地，為了換取糧食活命，柳氏一族幾代人積累下來的財富就這樣所剩無幾。

到了關外的地界，楊安見他們無長，也無外傍，索連面都不，就連發妻柳卿卿也被一同撇在城門外，自生自滅。

原本浩浩的一行人，經此一事，最后剩下的，只有本家的數十人。

賣妻鬻，易子而食之類令人發指的事，柳落櫻早以司空見慣。就連平日疼的二叔，也了把賣掉換粥的心思。

痛苦的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底滿是決絕。

這一世，絕不會讓這一切重蹈覆轍，要阻止柳氏一族前往關外。

當下，暗自手在腰間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豆大的淚珠順著紅腫的眼眶淌了下來，糯糯地著，“阿姐，我在夢里見著祖母了。”

柳卿卿輕后背的手陡然一怔，眼眶也跟著紅了起來：“阿姐也想祖母了。”

老太君是這個府對們姐妹最親切的人，為人寬厚、待人和善，但凡有什麼新鮮有趣的玩意兒，定會給們備上一份。

只可惜，在幾年前染了風寒與世長辭。

想到祖母曾經慈眉善目的模樣，柳落櫻眼底泛紅，可心底有更為要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