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別多年,終有今日,至親也好,主仆也罷,皆有思念之要訴,暮青不忍久占這相逢的時刻,便邀眾人各車馬儀仗,浩浩地上了臨江大道。
車駕,姚蕙青挑起簾子眺了一眼汴江,江風吹起袖,袖口繡著的一枝雪蘭花彷彿隨著江風而去,落江波裡,乘著滔滔白浪向遙遠的北岸湧去……
當初聖駕南渡後,眾將領論功封賞,老熊等人在都城皆有田宅。半年前,為迎姚蕙青歸來,步惜歡將都城裡一座曾住過前朝宰相、詩聖大賢的古宅賜為郡主府。
十一月初八,聖旨下到府中,封姚蕙青為大興郡主,封號建安。依祖製,大興歷代宗室貴多以郡縣名為號,有賜“建”字為號的,姚蕙青非宗室之,如此封號算是開了先例。
同日,聖旨也下到了軍侯府中,加賜了金銀良田,老熊一家老小在都城安家落戶,日後過日子也算有了保障。
建安郡主府賜匾之日,都城百姓引以為奇,市井中不乏議論之聲,無不好奇這位郡主什麼來頭,但姚蕙青深居簡出,自從了府,就沒出去過。被在都督府多年,初到汴都,風土人、份心境皆需調適,暮青便未前去打擾,本想給姚蕙青一些私人空間和時間,先由香兒陪著,讓們主仆先訴訴這些年來的事,待過些日子再去看,不料沒過幾日,前線忽然傳來了軍急奏!
一封由嶺南騎專程護送的退位降書呈了朝中,當時早朝未下,見此國書,百嘩然,無不唏噓,亦無一不喜!
原本,朝廷出兵助大圖平叛止隻要軍械糧餉,朝中就有反對之聲,如今帝後對大圖仁至義盡,新帝下詔退位乃都朝廷自絕國運。
天賜疆土,豈有不之理?
百紛紛奏請降,但天子卻未龍大悅,亦未置可否,隻道再議,便退了朝事,擺駕立政殿。
立政殿,暮青看罷國書和奏摺便陷了長久的沉默中。
步惜歡倚在窗邊賞著秋,耐著子等。
晨輝從殿角的九雀銅燈上收到窗沿兒上時,暮青問:“你想收嗎?”
步惜歡撥弄了下飛落在窗臺上的一片秋葉,說道:“大圖的江山要不是巫瑾的,自是沒有不收之理,但那江山是他的,收與不收,得問你。”
步惜歡轉頭看向暮青,見皺起眉來,似乎並不希他把這難事推給。
步惜歡嘆了口氣,有些不忍,“我也不想把這難題拋給你,但此題是巫瑾留給你的,需你來答,我不可代之。”
暮青怔住,這神令步惜歡心頭的不忍又增了幾分,但事到如今,他隻能點醒,“巫瑾遇刺,重傷之際毀了傳國玉璽,你可有想過他此舉何意?璽碎國亡,傳國玉璽一碎,大圖無論誰即帝位都是名不正言不順。在他砸碎傳國玉璽的時候,今日之就註定了。他為何要親手亡了大圖,他希這天下誰主?”
暮青眸中驚濤乍湧,鮮有這般震驚之態。
步惜歡道:“他一死,我蠱毒必發。你是鄂族神,手握大圖半壁江山之權,有復國之偉功,又是南興皇後,功名在外,我若能在餘下的時日裡助你打下的五州,大圖和南興的江山就都會是你的。”
巫瑾當時重傷,沒時間下詔,做下如此絕然之舉,多年盟友,他豈能不知他意圖何在?
大圖朝臣一直忌憚神之權,兩國之君若都駕崩,新帝即位,很可能會與北燕聯手吞併南興,奪回鄂族之權。而青青剛烈,為保南興,隻怕會不惜命。與其將來三國戰,不如先亡大圖,舍五州而保天下,而後隻需借南興強兵平五州,則天下安。
但青青之誌不在江山,故而當初在海上,他曾了送遠渡西洋的念頭。
後來平安歸來時,大圖已生,新帝也已即位,他知絕不會圖人江山,唯一掛唸的不過是兄長。於是,他便將巫瑾碎璽之意深埋於心,想查兄長的生死之謎便助查,想守約解都之圍便下旨發兵。隻不過,他料到了等援的日子裡都朝廷會不好過,倒沒料到新帝會憤而退位,將破碎山河拱手讓出。
世間之事興許真有天意,局勢兜兜轉轉,繞了一圈,還是回來了。
此乃巫瑾佈下局,收與不收,需由定。
暮青沒定,隻是一聲不吭地走出了立政殿,往寢宮承乾殿去了。
步惜歡知需要靜一靜,於是擺駕太極殿理政去了。一整日,他都留在太極殿,直到晚膳時分纔回到寢宮。
殿掌了燈,暮青坐在桌前燈下看書。步惜歡走近瞥了眼那書,還是昨夜睡前那頁,今日一天兒就沒翻過。
步惜歡嘆了聲,將醫書合上擱去一邊,又將燈燭挪遠了些。
燭遠去,暮青眉眼間的蒼白之生了幾分青幽,“我曾以為,大哥為質多年,忍辱負重,自有萬人之上的心,可回想那三年,自復國之後,我似乎從未見他開懷過……他仍記得兒時與爹孃在一起的日子,他一門心思想治好姨母,我提醒他提防姬瑤,他卻未放在心上……在他心裡,的從來不是江山君權,而是至親之,可我……我一心治理鄂族,盼著如期回來與你團聚,那三年竟從未問過他的喜怒哀愁。他遇刺,是我的疏忽……”
冒險救母是巫瑾自己的決定,實不能怪旁人,但這話步惜歡忍下了,隻聽暮青說——說出來,會好些。
“如果大哥還在人世,我想他會代父陪母遊歷四海,了卻爹孃之願,餘生……也許不會再見了。”暮青低下頭,忍下眼裡的刺痛,說不上是悲是喜。若說悲,大抵比那日見到靈柩時還悲。若說喜,大抵比驗出那非姨母時還喜。
暮青深吸一口氣,“我想起一句詞。”
“嗯?”步惜歡這才應了聲。
“一心要江山圖治垂青史,也難說後罵名滾滾來。”暮青抬眼看向步惜歡,“我希你不再背負罵名,可這一降,是功是過,隻能留給後人評說了。”
……
十一月十五,大圖新帝的退位降書呈至南興。
十一月十八,南興朝廷下旨降。
月底,前線傳來捷報,烏雅阿吉率嶺南二十萬大軍和大圖皇帝的求援國書抵達雲州關,明令如不開城相迎,便以叛軍論,大軍關之日,便是叛將人亡之時。此時雲州四地揭竿,有欽州兵馬虎視,外有南興大軍境,總兵趙東深知雲州無割據自治之力,於是解甲出城,迎南興大軍關,盼兩軍聯手鎮叛。
不料,南興大軍一關就下令開倉,還糧於民,查抄豪強,放歸壯丁,廣察民怨民言,任命臨時吏。而各地叛的百姓聽聞是在貿易市鎮上賑濟流民的嶺南大軍到了,竟棄械相迎,歡呼而降!南興大軍過雲州諸縣,一路與民無犯,起義民兵非但與南興兵馬一兵未,反助南興將領明辨清豪強,助臨時府賑濟災民,恢復治安。
與此同時,神甲軍在鄂族四州收網,清剿神殿舊勢,四州奉神諭旨發十萬聯軍出關,襄助南興大軍。
半個月後,鄂族兵馬與南興大軍抵達欽州關時,雲州之基本得治。
此時,京畿戰事牽製了叛軍的兵力,欽州關的留守兵馬難抵三十萬大軍,僅僅兩日便告失守。大軍破關之日,籠罩在酷政影下的欽州百姓走出家門,見到南興大軍和鄂族兵馬,無不喜極而泣,遙叩汴都。
兩軍長驅直,十一月底,破欽州全境。
此時,兩軍三州的兵馬圍困京畿已達兩個月,姬瑤、藤澤與昌平郡王皆知聯軍中有不壯丁充數,難與京畿兵馬戰,於是隻命大軍封堵糧餉必經的道,一邊消耗京畿存糧,一邊休養聯軍兵馬。
叛軍得知南興大軍破關的急報時,正是京畿兵馬減灶節糧兵馬虛乏之時,決一死戰之機已到,姬瑤決意攻城。
昌平郡王問:“攻下都城,我們就是甕中之鱉,到時強兵圍城,隻怕減灶待擒的就是我們了。”
姬瑤蔑笑著答:“郡王忘了,當初南興平定嶺南時用的是何計策了?暮青能用嶺南王之人棄戰,我們為何不能以帝之南興退兵?以彼之道還施彼,豈不快哉?”
昌平郡王笑稱好計,心中卻暗忖:嶺南王與英睿皇後無親無故,但帝可是姬瑤同母之兄,刺駕國在先,開陵起在後,那帝陵中可還有母親的亡魂啊!這子真是瘋了。
十一月三十日,叛軍孤注一擲,分兵三路,昌平郡王率軍強攻都城,藤澤率一營弓弩手繞路進山埋伏,燒南興大軍糧草於半路。姬瑤則率一路騎繞都而過,往帝陵所在的周山而去。
十二月初二,三十萬援軍馳經京畿道,藤澤率伏兵放大軍而過,待見到糧草輜重後下令手,不料烏雅阿吉早有防備,糧草車上所裝皆是草桿兒,藤澤事敗暴,被圍山中。
十二月初三,京畿兵馬雖已陷困之境,但人多勢眾,軍械尚足,都城久攻不下,昌平郡王不見藤澤的兵馬前來報信,心知一旦南興大軍趕來,與京畿兵馬形合圍之勢,他便是甕中之鱉,而姬瑤提議他領兵攻城看似是將第一個城的好事讓給了他,實則是拿他的兵馬當擋箭牌,為開陵爭取時間。
子夜時分,預局勢不妙的昌平郡王拋下大軍,僅帶著幾名親信幕僚和侍衛喬裝進山,想要逃回英州,乘船出海。
破曉時分,南興和鄂族聯軍兵至都,尋不見主帥的英州兵馬大,著仍未攻破的都城和兵鋒已至的強援,叛軍不戰而降。
這天,周山南麓,挖開帝陵,闖過機關,卻看到一副空棺的姬瑤震驚不已,接著挖開生母的陵寢,但看到的仍是一副空棺。姬瑤猜不母親與兄長是詐死還是此事另有緣由,連派兩支斥候軍前去探聽戰事訊息,斥候兵馬皆一去不回。
十二月初六,南興大軍兵圍帝陵,烏雅阿吉下令搜山,兩日後,大軍圍叛軍於周山北麓,兩軍激戰一夜,姬瑤不敵,施蠱逃,奈何烏雅一族出於鄂族,招法失敗反被烏雅阿吉生擒。烏雅阿吉也不問朝中如何置,親手斬其首級於帝陵,祭帝與烏雅族人,烏雅一族與神殿之仇了於此役。
同日,藤澤被困山中多日後,率兵突圍事敗,於山頂自戕而亡。
十二月十八日,昌平郡王及其幕僚被南興兵馬擒於英州關外。
十二月二十八日,昌平郡王被押解進都城時,見城門外懸著姬瑤、藤澤及甘州總兵等叛軍將領的首級。
午時後,新帝服喪袍,徒步出宮,行至城門,向南興大軍奉上六璽,烏雅阿吉代朝廷降——大圖,亡。
次年二月十四日,大圖皇帝六璽及降書奉至汴都,南興帝步惜歡下詔,並雲、欽、甘、芳、英五州南興,建國為齊,年號定安。
——史稱,大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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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心要江山圖治垂青史,也難說後罵名滾滾來。”出自歌曲《得民心者得天下》詞作:梁國華
s:如無意外,下章是終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