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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 第五十章 至愛不渝

轉頭看向錦帳,帳子恰巧掀開了。

梅姑下了榻,鶴發汗,滿狼狽。暮青從未見過梅姑如此疲憊的樣子,迎上,將梅姑扶到幾案旁坐下,而後隔著房門命人備茶水袍。

梅姑擺了擺手,“老無礙,倒是陛下,蠱毒雖暫且住了,但隻可緩一時……”

暮青問:“婆婆可知解蠱之法?”

大哥雖然說過蠱無藥可解,但梅姑為外祖母的,或許知曉一些不傳之

梅姑的眼中生出幾分憐憫之,湧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半晌,眼皮一耷,將諸般神掩去,決然搖頭道:“沒有。”

暮青請梅姑上船時的確對解蠱抱有一,但梅姑見到步惜歡蠱時並未立刻言及解蠱,就明白希渺茫。這一夜,已做好了心理準備,這句“沒有”早在意料之中,本不意外,沒想到梅姑的神倒令為之一振。

暮青當即往梅姑麵前一跪,還穿著天子龍袍,這一跪是代步惜歡,代朝廷百,代南興萬民,“請婆婆莫要瞞我,無論是何酷法,有多難求,都請如實告知!我願一試,不惜己命!”

暮青長叩不起,梅姑看著那彎折卻彷彿永不可摧的脊背,想起故主,不由悲從中來。

疲憊地離席,同跪不起,悲憫地道:“主人,並非老奴誆您,蠱的確無法可解,除此毒,唯有移蠱!”

“何意?”暮青抬頭看向梅姑,梅姑怪戾,從未在眼中見過如此悲憫的神

梅姑道:“意為……需擇一人,將蠱蟲引出陛下,移那人。此法雖謂之移蠱,卻實為替命之法,殘酷至極。您還記得當初在先聖墓室中開棺時的形嗎?那守棺之蠱便是蠱,乃先生以心頭豢養而,唯其後人之方能飼喚蠱,開棺取璽。陛下之蠱亦是同理,當年,陛下答應種此蠱時必是以心頭飼煉的蠱蟲,故而替命之人須是陛下的脈至親。據老奴所知,陛下與主人尚未育有一兒半,即便日後有了,濃於水,你們能忍心舍了這孩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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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蠱是神殿豢養死士的手段,其殘酷之就在於死士如若叛主,需獻祭至親之命。”

“……”

“老奴所言的‘沒有’,說的並不是無法,而是無解。無解,主人可懂?”

暮青跪在梅姑麵前,有那麼一瞬,險些力,卻穩住了自己。過了半晌,緩慢而鄭重地朝梅姑一拜,說道:“謝婆婆告知。”

“唉!”梅姑悲嘆一聲,巍巍地扶起暮青,“老奴昨夜見陛下使的是蓬萊心經的功法,主人可知,此功籍原非神族之,而是先生之?當年,先聖殿下決定舍棄兒長,將一生獻給鄂族,先生早已料到,於是將此功籍贈予殿下,本意是保護殿下,誰料不久後便突發事端,二人那夜被迫私奔,殿下未將籍帶在上,籍便落了那賤人之手,了神族之。老奴此生最恨賊老天,恨造化弄人,今日倒信了回之說,世事回,萬有靈,先生之靈興許一直在天上保佑著主人。如非陛下因緣習得心經,主人與夫婿絕無再見之期,而今既能相見,便是上蒼憐恤。主人放心,老奴會隨主人回汴都,盡餘生之力為陛下延壽!路尚未絕,主人萬萬打起神來。”

“我會的,謝婆婆。”暮青淡淡地笑了笑。

梅姑看著這笑,忽然有些恍惚,恍惚見到了當年決意繼位的故主。想再說些什麼,就像當年想寬故主那般,可如同當年那般,話到邊,挑挑揀揀,皆覺得蒼白無力,最終隻能哽在頭。

二十三歲……

主人才二十三歲,經歷與背負的也太多太重了。

“陛下每日需調息三個時辰,戒大喜大悲,勿勞過重。每月朔日,蠱躁,老奴自會為陛下護法。這幾日,陛下的子會虛弱些,還主人吩咐宮侍,膳食清淡,切勿大補。”最終,梅姑隻囑咐了些務實之言,而後便叩安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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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梅姑瞥了眼錦帳,自責地搖了搖頭。在城門外,竟未看出南興皇帝中蠱毒,他毒發已近一個月,竟能日夜驅馳,率軍戰,還能與人手,談笑風生,這人的風華氣度真像當年的先生……隻可惜天妒英才,這賊老天慣捉弄人,從古到今,一直未改。

梅姑嘆了口氣,一開房門,見帝後的袍和茶食都已擱在了門口,一一端進屋中,為暮青倒了杯水,這才走了。

暮青未更梳妝,到榻前輕輕撥開錦帳,見步惜歡睡得正沉,虛弱的模樣更甚當年在瑾王府中養傷之時。

出了會兒神,攏了帳子,轉袍上拿了塊帕子來到榻前,挨坐在了邊兒上。的手沾不得水,隻能拿乾帕子為步惜歡汗,不料帕子剛沾上他的額頭,的手腕便被握住了。

“你的手傷著,怎麼就是不當回事兒?”步惜歡睜開眼,嗓音乾啞,語氣疼惜。

“你醒了?”暮青見步惜歡眸中隻有倦意,卻不見睡意,不由愣了愣,不知方纔梅姑之言他聽見了多

“我拿杯水來。”

“娘子……”

“我隻是傷了手,做點事死不了。”

步惜歡嘆了聲,暮青把水端了回來,步惜歡撐著喝了幾口便躺了回去。見他這副倦態,暮青不由自責。昨夜剛登船時,他還為抹藥,陪說話寬竟一點兒也沒看出他在強撐。

“我為你汗,換裳,可好?”暮青問,用這幾年從未用過的語氣問。

步惜歡一聽汗,似乎想起了那年的窘事,瞧著竟有些窘迫,低著頭道:“換裳就好,娘子這些日子甚是奔波勞苦,昨夜也未歇息,為夫怎忍心勞累娘子?不如……娘子寬上榻,你我共枕同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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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帶著幾分懇求的意味,暮青心了,點頭道:“好。”

衫放到榻上,褪下龍袍,垂下帳子,上了榻。

錦帳遮了晨,帳中昏昏如夜,暮青緩緩地為步惜歡褪下汗衫,男子的骨清俊明潤,暖玉雕砌的一般,暮青看得失了神,一時間竟忘了更的事。步惜歡由著看,隻是耳愈漸發燙,過了半晌,他苦笑著把臉轉去一旁,窘迫之態終於令暮青回神,急忙取,步惜歡苦撐著半坐起來,暮青挨過來為他披上衫,隻穿著肚兜,步惜歡盡力轉開目,可披衫袖間,兩人難免微涼,他的卻微燙,的剎那,彷彿春冰與溫泉相逢,寒翠與暖玉相撞,那激烈戰栗之令兩人都吸了口氣,雙雙屏住了氣息。

不知不覺間,步惜歡上又滲出了一層細汗,他苦笑著撇開臉,顯出幾分春,倒襯得氣好了許多。

暮青看著步惜歡彤紅的耳,不由輕笑了一聲。

嗯,看來這些年,這人沒背著腥過——這話隻在心頭嘀咕了一聲,沒敢當玩笑話說出來,怕氣著他。婆婆說了,他需戒大喜大悲。

暮青麻利地為步惜歡繫上帶,免他折磨之苦,在他躺下後,了錦被。但沒敢靠近步惜歡,更個都擔心他蠱毒發作,更別提依偎而眠。

被紅帳暖,兩人同衾共枕,卻隔著距離,想親近,卻避著,像極了怯的新婚夫妻。

許久後,步惜歡手將暮青攬了懷裡,相親的那一剎那,兩人閉著眼,著對方的心跳和各自的苦痛。

誰也沒說話,就這麼相擁著,地,戰栗著,彷彿這一刻便是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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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鳥在海上盤旋,啼聲傳和暖的屋裡,和著湧聲,歲月靜好,不過如此。

半晌後,暮青道:“阿歡。”

“嗯?”步惜歡闔眸而應,聲音慵懶得讓人聽了想睡。

暮青淺笑道:“待過些日子,你子好些了,我們要個孩兒可好?我們說好的,等我回來,我們就生個孩兒。”

步惜歡子一僵,暮青睜開眼,心知梅姑之言他一定聽到了。

“青青。”步惜歡緩緩睜開眼,飾的榻頂,像著萬裡無雲的青空,目清明,無風無波,平靜地問道,“待駛出大圖海域,命魏卓之率船隊出使西洋,你隨船西行,可好?”

暮青一愣,笑意從邊消失,問道:“西行?”

步惜歡道:“《祖州十誌》中記載:‘西邊有海,無無際,盡有異人國。’太祖時期時,曾有漁民出海時打撈到一,金卷發,高鼻深目,漁民以為是妖怪,報與海師,海師奏報朝廷,朝臣猜測是西洋人,隻是自那以後再未遇見過。大洋浩渺,行船難至,朝廷的海船難以抵達西海盡。這些年,魏卓之督造戰船,練海防,寶船戰艦已備了遠洋之力。你不是說過,你那察於微的本事是英國的一位威廉教授傳授的嗎?那英國可是西洋國?那位威廉教授可還在世?送你去投奔他可好?為夫……時日無多,即便孩兒出世,我也難盡為父之責,不過是徒幾年天倫之樂,而後留你們孤兒寡母在宮中麵對政事沉浮,閱盡黨爭醜惡,嘗盡人世酸楚罷了。”

“你是擔心我教導不好孩兒,還是擔心孩兒年時,我扛不住社稷的重擔?”暮青坐了起來,隻字不提西洋,隻是如此問道。

步惜歡抬手上暮青的臉龐,眸中流出的眷像刀子般割著暮青的心,“隻要你想,定是能做好的,為夫從不疑你之能,可你誌不在此。自從蠱毒發作,我常悔當初貪長,將你癡纏在帝王之家,令你無時無刻不在涉險……這些年來,你所嘗的苦皆因我而起,如今,我既知自己時日無多,何忍你誕下孩兒,此後餘生,空守深宮,子,肩負江山,孤苦白頭?與其如此,我寧願護你遠走,放你去那大洋彼岸尋你的誌向去。”

步惜歡笑著,晨灑在錦帳上,影如幻,笑亦如幻。

淚意盈滿眼眶,暮青強忍住,問道:“你怎知那大洋彼岸能全我的誌向?”

步惜歡笑道:“那套學說非本朝之學,你的恩師既肯將學識授予子,想來那大洋彼岸的國度必定是思開明、國力昌盛的,以你的才學,在那裡必定大有可為,興許……你還能再遇見一人,相知相惜,共度餘生。”

“不可能再有那樣一個人了。”暮青躺下,眼淚滾落在步惜歡的心窩上,悶在他懷裡,倔強得像個孩子,“我不去,也去不了,況且語言早就生疏了。”

步惜歡聞言愣了愣,隨即笑著呢喃道:“你果然會說西洋話……”

這回換暮青愣了愣,卻沒吭聲。

步惜歡沉默了半晌,玩笑般的問道:“娘子可還記得,曾說要給為夫講個鬼故事?如今莫說百日,便是千日之期也過了,可能求娘子講來解乏?莫怕為夫嚇著,為夫可是將要做鬼的人了。”

暮青聽聞此話呼的一聲仰起頭來,皺著眉瞪向步惜歡,顯然被這玩笑話給惹惱了。

步惜歡一向不懼暮青的眼刀,他笑著凝,耐著子等。

暮青沉默了一會兒,又呼的一聲窩了回去,悶聲悶氣地道:“當年不是說了嗎?你自己半信半疑,我可從未瞞過你。”

暮青的氣息悶在步惜歡的心口,灼得他的心跳都了一拍——是,當年的確說過。

死後化魂,再世為人,猶記得前世之事……

的確不曾瞞過他,這些年,與他往來的詩信中,提及的典故、名跡,乃至教導查烈時所列舉的朝代君王,史學經集之中皆不可考。這些年,他常回想當年之言,從將信將疑到愈發深信,可再深信也不及聽再談此事給他的沖擊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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