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至今八年了,他似這般凝的睡,卻隻有兩回。
燭昏昏,袖影深深,男子眉宇間的影織明滅,不辨喜悲。
許久後,他為起了汗。從前,這差事在軍中是醫的,在家中是丫鬟的,他從沒沾過手,今夜沾了手才知竟不容易。的發如緞,撥開它們竟比開弓還難,他提在手裡怕扯疼了,撥開又怕手指上的繭子刮著,才為了額麵,他的背上就起了一層汗。
的眉眼依舊是當年模樣,隻是睡著時了幾分清冷,添了幾分弱。他忍不住手上的眉,這眉對著他時總是刀子似的,此刻寒刀鞘,眉似竹葉,竟有些可。睡得很不安穩,眼睫著,剪影如羽,越發襯得容如玉勝雪。
元修著暮青的臉,指腹輕輕地挲著的,的角還有一跡,正是這跡退了男子眼底湧的暗,他輕輕拭去那,沾在他的指腹上,彷彿是從他的裡淌出的,鈍痛的滋味兒。
他起走到木盆旁,把帕子洗了洗,回到床前時看了眼暮青的。的已經汗了,這汗捂在上,恐要生病,可畫舫開走了,船上連個子都沒有
遲疑了片刻,元修坐在床邊解開了暮青上的帶,哪知帶剛鬆,暮青就皺了眉頭,呼吸陡然急促了起來。
“阿青?”元修喚了兩聲,見暮青不醒,急忙將扶起,住的後心,想要幫護住心脈。不料剛將人扶起,暮青忽然雙目一睜,抬指就朝他刺來!
元修仰頭急避,他不敢再封暮青的道,出手卻快如疾電,一把將暮青的手腕握掌中,目順勢一掃,掃見暮青指間的梭刀,詫異過後,怒似濤生!
他另一隻手還在暮青的後心上,方纔怕猛地鬆手會摔著,他的手一直護在後,此刻被這突如其來的刺殺怒,他扯住暮青的後衫就將按在了床上,手腕往墻上一撞,梭刀嗖的飛出,死死地釘在了門上!
門外的侍衛聞聲回頭,臉上出驚,卻不敢破門而,隻聽見元修的聲音從屋裡傳了出來。
“你想殺我?”元修著暮青,與四目相對,眼中未褪,目像染之劍,殺意有多寒厲,他眼中的痛意就有多深沉。
的本事他知道,所以事先收走了的兵刃,這把梭刀是從何而來?他不蠢,稍加思量便能猜個不離十,未藏兵刃的話,兵刃隻能藏在靴中。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取了刀,又堂而皇之地把那雙靴子扔進了江裡。
元修縱聲大笑,不知是該為驕傲,還是該惱,倒是苦悲慼的滋味兒湧在心頭,在口出一子腥氣。
“你真是好本事”他為調息時的確探知的寒毒已解,子康固了許多,可吐傷,剛在鬼門關外走了一遭,他實在不知是多麼強烈的念頭才能驅使這麼快就醒過來,又是怎樣的毅力才能讓著虛弱的子假裝昏睡、靜待時機乃至暴起殺人,但他知道一件事,“你以為巫瑾遇刺是我下的殺手?”
元修俯下,耳說道:“阿青,你的理智呢?你這麼看重你們之間的兄妹義,他卻未必如你一樣看重。”
此言話裡有話,暮青竭力抑著悲痛憂焚,強迫自己去思索此話之意,忽見元修將手探襟,取出一,遞到了麵前。
那是一封奏摺,卻不是普通的奏摺,明黃錦麵,九龍繡圖這是一封國書!
“這是大燕向大圖朝廷遞的求親國書,你好好看看!”元修一手撐住床板,一手將國書開啟,攤在暮青眼前,讓看。
暮青隻看了一眼,無心看那求親之辭,隻把目落在了國書之末,那裡赫然蓋著一塊璽印。這璽是從外祖母的冠塚裡親自捧出來的,三年來,執政四州,與朝廷文書往來頻繁,璽印的方寸字跡再悉不過。
“你以為這封國書荒唐,巫瑾不可能答應?你錯了,他答應了。”元修收回國書,握住暮青的手腕,直直地看進眼裡。直到此時,他還在擔心猝然得知此事會怒火攻心,越是如此,他越是痛難自已,“我問你,讓你提前離京可是他提出來的?你真以為他是為防大燕劫親?他是為了把你從神甲軍中調離,是他把你送到我手上的!”
暮青愣住,那怔怔的神比鋒芒畢時更人心窩。
元修的心彷彿被紮了一下,疼得有些氣短,卻仍舊說道:“阿青,他舍了你,選了救母。兄妹之義,母子之,到底是親疏有別,你可懂?”
暮青一聲不吭,仍然怔怔地看著元修。
“你擅察於微,我的話是真是假,相信你看得出。”元修毫不躲閃,與暮青對視了片刻才鬆開下了床。
他走到窗邊,披著月負手而立,窗上跡未乾,男子的話語過背影傳來時混雜著淡淡的腥氣,“你想知道是誰對巫瑾下的殺手,何不猜猜大圖無主,對誰有利?阿青,你是鄂族神,算得上大圖半個主子,一旦大圖陷無主的境地,你割據鄂族四州輕而易舉,剩下那五州,要取很難嗎?”
“你想說是南興朝廷趁機作都?”暮青撐著子坐了起來,目鋒銳人。
元修轉過來看著暮青,“我在大圖傳遞訊息頗為不易,眼下隻收到這一封奏,但他不一樣,他設立監察院以來,探散佈諸國,你以為巫瑾暗地裡的作能瞞住他多久?還是你認為大圖朝中對你就任神一事的擔憂毫無道理?利慾薰心,人心易變,你與他同樣多年未見了,焉知他還是當年的他?”
暮青沒作答,隻是坐在床邊看著元修,眸底的鋒銳漸漸散去,終變死水般的寂。本就清瘦,拖著病弱的子撐的倔強模樣令人忍不住想起寂寂春深、淡花瘦玉的景象。此時的元修,尚未看懂暮青的神,也不懂這般神是因誰而生,他隻是忽然有些不忍。
“眼下隻有這一封奏,所以我的話隻是猜測,過幾日興許會再有訊息。”元修說罷就向外走去,到了門邊見梭刀,目沉鬱了幾許,取下梭刀便拂袖而去。
一出房門,一個侍衛就從船隊前方過來,停在了前頭的船上。元修飛掠去船尾,聽侍衛回稟了畫舫那邊的形之後,低頭看了眼躺在掌心裡的梭刀。
船早已開了,此時下水必是尋不著那包袱了,元修著空闊幽靜的江麵,想著奏中的訊息,抬手招來侍衛,吩咐道:“既然他們上了岸,命他們聯絡陳鎮,辦一件事。”
侍衛附耳聽罷旨意,匆匆辦差去了。
元修又招來一個侍衛,吩咐他打盆溫水送進暮青屋裡,再送乾爽的過去。
半個時辰後,侍衛進屋將木盆和汗的端出來時,江上已泛起了魚肚白。
因朝廷令,清晨時分,行駛在烏江上的隻剩下了船,江麵上開闊了起來,也安靜了下來,而岸上卻陷了混。
大圖的比想象中來得快。
九月初八淩晨,天子猝然遇刺,殿前侍衛長手持龍佩出宮傳旨,命龍武衛大將軍萬嵩立即率衛隊護送南興使臣及郡主儀仗回國,不得延誤!
而當重臣們趕到延福宮外時,大火已經燒紅了大的天,老臣們從宮人手中奪過木桶,親自往殿潑水,卻無濟於事。
殿前侍衛長傳旨回宮後,老臣們將其圍在當中,緒激地詢問天子和太後是否當真遇刺、是否真在殿、可有別的旨意得到的卻是令人絕的答復。
天子遇刺,危難關頭竟未下旨欽定繼位之人,卻隻下了一道於國無用的旨意,老臣們頓時到了絕。
這時,軍來報,稱姬瑤逃了廢帝宮中,挾持廢帝前往天牢,以廢帝命為要挾命令軍釋放被關押了三年之久的藤澤。軍不敢輕舉妄,故而前來恭請相令。
景相意識到,救出未婚夫婿之後,姬瑤要麼會挾廢帝命朝廷出國璽和鄂族聖,篡權奪位,要麼會劫持廢帝出宮,返回鄂族,集結舊部勢力,圖謀大業。
廢帝與復國重臣們之間早已結仇,姬瑤又犯下謀逆大罪,按說二人的命皆可不顧,但若不顧,又該由誰來繼帝位?
先帝膝下有四位皇子和兩位公主,二皇子夭折,四皇子乃賢妃所出,時天資聰穎,頗得先帝喜,哪知年時卻因一宮引傷了子,自此就變得喜怒無常。有傳言說那宮是巫穀皇後的人,故而此後四皇子才瘋了似的與大皇子作對。當年廢帝趁登基,將四皇子貶為庶民,囚於王府中,大圖復國後,四皇子雖然被赦,卻因抑鬱疾薨於去年三月。
廢帝膝下倒有二子,但一脈相承,廢帝脈若繼帝位,豈有復國派的活路?
難不要從宗室子弟中擇選一人?可當年神皇二權相爭,使得皇族元氣大傷,此後每逢儲爭,皇子們總要標榜復國之誌以爭取復國派的支援,從而鬥得你死我活,以至於宗室人丁也不旺盛。
但倒也不至於選不出人來。
可此乃乾係國家興亡的大事,繼承大統的人選絕非立刻就能擇定的,而大難就在眼前,景相隻好命景子春前去天牢,設法拖住姬瑤,自己則勸一乾重臣前往紫宸殿,一連簽發數道相令,封鎖天子遇刺的訊息,並急收網,凡是名單中在列的吏、宮侍、商號,無需拘拿,就地決!
這番置不可謂不快,但還是慢了一步。
這天恰是暮青回國的日子,儀仗陣勢浩大,都城,上至宦人家,下至平民百姓,皆不想錯過這等盛事,故而沿街鋪子老早就被搶訂一空,許多人天不亮就起來了,隻等城門一開,宵一解,就到街上看熱鬧去。大的火燒起來後,看到的人不在數,加之龍武衛領旨之後,忽然棄開儀仗,同神甲軍一起,隻帶了使節團和皇後的一眾親隨快馬輕裝疾馳出城,這古怪的舉無異於打草驚蛇。
原本打算同日離開都的北燕使節團也立刻棄了儀仗,隻由衛隊護送出城。而當城防司衙門的人來到幾個吏府邸和一些商鋪門前時,已經有人風潛逃了。
宮,姬瑤挾廢帝救出藤澤之後,果然命人出傳國玉璽、鄂族聖和神大印,景子春雖是天子近臣,卻不可能知道這些乾係重大之收藏於何,他甚至連鄂族聖和神印璽仍在暮青手中都不知道。姬瑤明白這個道理,故而沒有過多糾纏,命軍撤去弓弩手,開啟宮門,挾持著廢帝退出大,一路退至了永安大道街口,這條大道切割著宅和坊市,市過兩條巷子就是永安渠,這條吃水渠是都的命脈所在,四通八達,織如網。
景子春立刻明白了姬瑤的意圖,他負手立在軍之中,用手勢和眼神示警,不料目剛轉開,藤澤就忽然拎起廢帝,與姬瑤一起縱掠向坊市。
景子春立刻下令放箭,弓箭剛對準二人的後心,藤澤就淩空一折,飛起一腳,將廢帝踹向軍,弓手紛紛收箭,待接下廢帝,藤澤和姬瑤已掠過巷子,一同跳了永安渠中。
此時天空尚未破曉,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兩國的使節團剛剛出城,景子春立刻命令闔城大搜!
本是喜慶熱鬧的一天,卻變得混而肅殺,都闔城閉戶,百姓惶惶不已,不知出了何事。
延福宮的大火直到辰時才熄,景相率執宰重臣們殿,在燒黑了的圍榻上見到了兩相擁的焦。
老臣們跪在冒著白煙的廢殿中央嚎啕大哭,但國難當頭的嚴峻形勢卻容不得群臣沉浸在悲痛中太久。很快,被陳放到了偏殿,暫時不發喪,延福宮來不及清理就上了鎖,衛、宮人皆被嚴令留在宮中,擅出大者,滿門皆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