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白的奏摺之中，所敘三事。

一是請罪，說關山塞外路遙萬裡，前方所曆何事來不及及時回報朝廷，因而造的種種誤會與紛擾，秦慕白願一力承擔罪責。另，前方戰事曾經多有不利，導致敗撤大非川損兵折將喪權辱國，秦慕白也願一力承擔責任。

聽到這裡，滿朝儘是憤懣之聲！

“他不是死了麼？如今怎麼又活了，偏還跳出來承擔什麼責任？”

“大非川都丟了，吐蕃兵臨城下蘭州危急，河隴之地千裡沃野儘將喪失，河西商道儘喪敵手！”

“真是罪莫大蔫！！”

一時嘈雜異常，導致褚遂良都念不下去了。

李世民卻是穩坐釣魚臺，臉上一直掛著高深莫測的微笑，既不出聲阻止也不揭曉謎底，任由眾人議論紛紛。

因為他自己的心，方纔也正是經曆了這樣的“大起大落”。

“眾位同僚，請稍安勿躁。奏摺很長，這纔剛開始。”褚遂良有點看不下去了，隻得出聲阻止。

眾人隻得暫時按捺住激憤之，繼續傾聽。

奏摺的第二部份，突現逆轉。就從秦慕白親率大軍與噶爾欽陵正麵第一戰說起。戰後，噶爾欽陵派人送來了陣亡將士的骨灰等，然後秦慕白查敵人暗有謀，於是將就就計設下奇謀妙計，上演了一出以假真、誆騙天下的“詐死”大戲。接下來發生的事，朝中多數人都已知曉——秦慕白“死後”，大非川群龍無首，李道宗臨危命，為儲存實力決定放棄大非川退守鄯州，實則這也是秦慕白預先做下的安排，目的，就是為了麻痹敵人敵深。

終於，這一場騙得天下人隨之舞的“詐死”大戲，騙過了噶爾欽陵。嚴冬將至，他率軍鳩占鵲巢進駐大非川，並趁勝追擊襲取鄯州，以圖一鼓作氣拿下河隴！豈料，他派出的大軍，在幻月穀中伏，十五萬大軍灰飛煙滅、幾乎全軍覆冇！

幾乎是在幻月穀大戰的同時，秦慕白派人炸燬了大非川軍營附近的布哈河，水淹吐蕃主力，一舉功！

隨即，秦慕白命侯君集率領大軍反攻大非川，抓捕俘虜收複失地，噶爾欽陵率領殘部倉皇而逃退守晴羅原！

兩場大捷，殲敵近十萬眾，俘獲五萬餘，剿獲馬匹械無數。

而在起初，也就是秦慕白詐死之前，他早已派出一旅奇兵，轉道千裡跋山涉水，奇蹟般的翻過了飛鳥不渡的崑崙雪山，奇襲格爾木功！此一舉，端掉了噶爾欽陵的老巢、斷了他的糧道命脈！

現今，噶爾欽陵三十萬大軍折損過半糧草儘失困守晴羅原，已茍延殘之勢！

……

褚遂良的聲音，本就洪亮通，奏摺唸到此，他亦是深鼓舞、激不已，字字鏗鏘，如鐵錘敲震、霹靂穿心！

滿朝文武，儘皆震撼。過半的人瞪大了眼睛麵極度不可思議之表，愕然呆立。

全場，竟然詭異的雀無聲。

在場許多人，覺臉上火辣辣的無地自容，彷彿被人狠狠的刷了幾耳刮子……因為方纔，他們還在群激昂的破口大罵秦慕白“罪莫大蔫！”

李世民看著這些人的表，不聲，心中卻是解恨又痛快，卻又忍俊不！此時，他便在心中暗暗的罵著秦慕白：混小子，寫奏摺也敢耍心眼！先把自己貶得一文不值了個千刀萬剮的民族罪人，然後又開始海天胡地的吹噓功績！……大賣關子，先抑後揚，哈哈！他的子還真是跟他那一板一眼、直來直去的父親，有著天差地彆！——不過朕喜歡！這份奏摺這分明就是寫給滿朝文武看的，目的，就是要掌一些人的，要讓朕揚眉吐氣！因為朕一直都在力主武力解決兩國爭端。秦慕白贏了，就證明朕是對的，就是朕贏了；朝中那些主和派的人，就得閉！……如此，有能力當然重要，但為人事，也的確是需要一些技巧。這一點，秦慕白當真比他耿直火烈的父親要強！但有一點他們父子是相同的，那就是，他們都會設地的為朕著想！……

奏摺的第三部份，是請求朝廷給出理戰後事宜的方案，並請及時支援糧草、醫藥與各類軍事資。幻月穀與大非川兩場大捷，殲敵近十萬眾，另有四五萬俘虜。曆來在中原的朝廷上，尤其是大唐這種“以仁孝治邦國，以王道威天下”的朝廷，對待戰俘的問題都相當敏。邊關將帥，都是不敢輕易妄自殺俘的，否則必定會被戴上一頂類似現代的“反人類”的高帽子，遭到彈劾與罰那是常有之事。

因此在侯君集領軍出行之前，秦慕白就鄭重叮囑他“不可妄殺無辜”。一來是為了避免他殺俘而激起吐蕃民眾的激憤，為平定高原增加阻力；二來，這些戰俘若能招降，那可都是一等一的好騎兵；三來，秦慕白也是不想節外生枝、惹火燒。

此外，水淹大非川這一條苦計，雖是大敗敵軍，但也毀了這一經營多年的基業。如今大軍嚴重的缺糧，重建軍屯要塞也是勢在必行，因此秦慕白在奏摺中說得很清楚，請求朝廷儘快援助糧草資，以備再戰、擴大戰果。

……

奏摺唸完了，滿堂皆靜。

“眾卿，為何都不言語？”李世民說道。

百這才各自省神，不人尷尬的打了幾個哈哈，然後一起高呼“大唐萬歲、吾皇萬歲”以示慶賀此番大捷。

李世民安如磐石的坐在龍椅上，如炬雙眼靜靜的掃過滿朝文武，眾生墨相，儘收眼底。

下首第一位大臣，他的大舅哥、司徒、宰相，長孫無忌，低頭垂手而立，正靜默無言。

“輔機，你有何看法？”李世民點名問道。

長孫無忌似已料到皇帝會點名發問，此時站將出來答道：“回陛下，微臣以為蘭州大捷，可喜可賀！這是近年來有的大勝仗，足以鼓舞仕民、揚威天下。朝廷應當論功行賞獎率三軍，另，戰前所需的資，也應儘快備妥運送過去，以解前線將士燃眉之急！”

“嗯……”李世民應了一聲，眉頭微皺似有不悅，一些話到了邊，也終究是忍了下來。此時他心道：他這說了等於冇說！現在他臉上應該最是無，因為當初他可是極力阻止戰爭的……事到如今，朕也就不奚落他了。得饒人且饒人，畢竟，他仍是我最得力最忠心的肱之臣，大唐中樞也離不得他。不說彆的，單指他最近編纂完工的新行律法，就比先帝朝的《武德律》要完善合宜的多，馬上就可以實施頒佈了。這樣的事，那可是十個秦慕白也乾不來的。

思忖至此，李世民莫名的心中一：奇怪，朕何時開始，將秦慕白與長孫無忌相提並論了？……

“陛下，微臣有本要奏！！”突然一記高之音響起，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

李世民一看，是殿中侍史劉洎。他專行負責朝廷議政之時的監督、矯正君王得失並記錄重大決議、還兼有檢舉彈劾在朝員之權力。

貞觀一朝，李世民廣開言路善於納諫，因此造就了許多勇於進諫、敢於進諫的大臣。

而劉洎就是其中之一。他向來是以鐵膽剛正而聞名，不管是皇帝還是宰相將軍，仰或是他的私好友，隻要犯了錯，他一律鐵麵無私毫不留的駁斥或彈劾。雖然他的才華功勞與名氣遠不及魏征，但“進諫”這一點，他與魏征大有相似之，甚至過之而無不及。

近年來魏征年衰多癥且患有眼疾，多半時候隻能在家中養病。侍史劉洎，漸漸了朝上最為耀眼的——諫。

劉洎這一站出來，包括李世民在，所有人心裡都堵了一堵。這人一向善於蛋裡挑骨頭，而且是對事不對人，什麼都敢說、誰都敢彈劾。幾年前他一本奏章要彈劾兩人，就是江夏王李道宗與河間王李孝恭。這可是先帝與李世民都最為親近與重的兩位宗親，也是名傳宇功高蓋世的兩位開國元勳。雖然最終未能功，但劉洎從此一戰名。誰見了他，心裡都會有點犯怵。

“思道（劉洎的字）有何話，講來。”李世民說道。

“微臣，要彈劾一人！”劉洎大嗓門高聲道。

好多人開始暗暗的額頭抹汗……又來了！

“何人？”李世民淡淡的問道。

“就是上奏此份軍報的，關西道行軍總管，秦慕白！”劉洎語出驚人。

這下連長孫無忌都頭大了，但又隻能在一旁苦笑連連。

李世民不聲的笑了一笑，“理由呢？”

“勞民傷財，窮兵黷武！欺君罔上，天下！”劉洎一字一頓的說了十六個字，一如既往的氣勢洶湧、得理不饒人。

好多人哭笑不得，暗罵劉洎不識時務之餘，也報定了一顆看熱鬨的心思，靜觀其變。

其實大多數人心裡都想到了一點，皇帝已經在大張旗鼓的準備駕親征了。曆來君無戲言，言必出行，不管出於什麼樣的理由，一個君王自毀前諾總歸是失信之舉，有損君威，此其一。另外，長安城外渭水河邊，三十萬大軍整裝待發，磬儘國庫提出的資堆積如山，連河糧倉裡的存糧都取出來了，另外還征招了民夫騾馬不計其數，名符其實的便是“勞民傷財”。而且早前，李世民早已聖旨傳檄號令天下，舉國仕民無不響應，現在都眼的看著李世民，駕親征呢！

如今，秦慕白一紙軍報送來，就讓皇帝改變了主意，讓熱澎湃的三十萬大軍聞風卸甲，李世民此前的堅決與果斷，更顯得是一場鬨劇與諷刺了！

對皇帝來說，這的確是很冇有麵子的事。而張忙活了十來天的滿朝文武，更加會有被戲弄的覺。朝臣無不注重君威臣格，此時有劉洎這樣的人跳出來彈劾，倒也在李世民的預料之中。

因此，李世民早有準備。此時麵對滿朝文武的各心思，他智珠在握八風不的擺了一下手，“朕知道了，你且退下。”

劉洎愣了一愣，心忖“怎麼就我退下了，我還冇說完呢”，倒也無奈隻得識趣的暫時退回班列。

“朕知道，劉洎說出了許多人的心聲想法。”李世民朗朗而道，“眾所周知，朕已打算駕親征，並一切準備妥當。十天之渭水大營已聚集三十萬大軍現在朕突然自毀前言不親征了，平白耗費錢糧無數，朕和你們，以及天下仕民好像也都被戲耍了。這一切，好像都是因為秦慕白的詐死而起。於是就有了劉洎列舉他的四大罪狀——勞民傷財，窮兵黷武！欺君罔上，天下！”

眾皆無言，靜靜的傾聽。因為他們聽出來了，皇帝肯定還有下文。劉洎倒是還想出來爭辯幾句，但被旁邊的長孫無忌狠狠的剜了幾眼，也隻得生生的按捺了下來。

“其實，劉洎你弄錯了。最不該被彈劾的人，恰是秦慕白。就算你要彈劾，那也應該是彈劾江夏王，還有朕！”李世民也語出驚人了。

劉洎嚇了一跳，饒是他膽大包天，但也還冇有大到敢於彈劾皇帝的份上。當下他就跪倒下來，惶惶道：“微臣不敢！”

“你起來，朕不是在責怪你。你為殿中侍史不過是在儘職儘責，並無過錯。不過，朕要提醒你，先要弄清曲折由再行彈劾不遲。”李世民說道，“眾卿心中，肯定多有著和劉洎一樣的想法，那麼，就讓朕來替你們解開心結！”

“願聞陛下高見！”眾文武一同諾道。劉洎也站起來，立於一旁靜聽。

“兵者詭道，兵不厭詐。兵無常勢水無常，因此兵法雲，將在外，君命有所不。這說的並非是將帥在外就藐視君王了，而是兩軍對陣風雲變幻戰機稍閃即逝，來不及向君王請旨允行。”李世民說道，“朕是個馬上皇帝，對此深表讚同。遠在大非川的秦慕白在用計破敵之前，怎麼可能請旨問計於朕？這奏摺來、聖旨去，戰機肯定就白白貽誤了。因此，秦慕白詐死隻是為了誆騙吐蕃人中計，來不及及時告知於朕，這是有可原。而且這樣的計，知道的人越功的希就越大。秦慕白並未做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