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三夜未食未休的秦慕白，抱著小樓兒一起吃了一頓飯後，便被武娘、高公主和陳妍一併勸著去睡覺。原本他還興致想在床上逗小樓兒玩，冇想到頭剛沾到枕頭冇三秒鐘，便呼呼大睡過去。

鼾聲如雷。

三個人都長籲了一口氣，心中大石落地。

小樓兒卻依舊趴在他的臂彎裡，調皮的滾來滾去，時不時好奇的在他臉上瞅來瞅去，再用小手撥弄他短的鬍鬚。陳妍要將抱走，且料睡夢中的秦慕白卻是不肯放手。

“真正是骨親，生來就是這樣。”武娘說道，“你看，小樓兒才一兩歲分明不懂事，可是對頭一次見麵的慕白卻是非常的親熱，一點也不害怕和生疏。”

高公主也像個孩子一樣小心的趴在床榻邊，既怕吵醒秦慕白，又忍不住笑嘻嘻的逗小樓兒玩，還說道：“太好玩了！我也要生一個！”

武娘和陳妍不啞然失笑。

“小樓兒乖，不要吵了阿爹睡覺，我們出去玩了。”陳妍出聲喚道。

小樓兒最是聽母親的話，便爬起來。此時秦慕白也睡得如同爛泥一般，什麼也不知道了。

三帶著小樓兒出了房間，小心盍上門，不約而同的長籲了一口氣。

“如今事鬨這樣，才隻是個開端。”武娘說道，“往後，慕白還要遇到更大的力和麻煩。父仇不共戴天，眼下又與吐蕃大戰在即，我真怕他控製不了自己的緒，做出一些出格的舉。”

“不怕！”高公主斬釘截鐵的說道，“慕白經曆的風浪太多太多了，相信他，一定能過去的！”

武娘和陳妍略微一怔，輕輕點頭。

這話，高公主的確是說得起。雖然同為秦慕白的紅知己，可是說到共患難一同經曆風波盪，高公主最有經驗。

“妍姐，你最為睿智沉穩，慕白也素來對你敬重。眼下你有什麼好主意，讓他振作起來，並在大是大非麵前保持冷靜呢？”武娘問道。

陳妍微然一笑，說道：“你太高看我了。其實，我與慕白更像是朋友。我從不過問或乾涉他的事，無論是公事還是私事。而且，我也不懂你們所說的這些‘大是大非’，本無從說起。抱歉。”

“呃……”武娘與高公主，一併愕然。

“不過，我倒是有個小小的建議。”陳妍說道，“這種時候，需要有威有經驗，又深慕白信任與敬重的長者來開解提點他。”

“你是說，你義父江夏王？”

“是。”

第二天，清晨。

秦慕白其實早已醒來，但在床上多趴了一會兒。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總之醒來時渾痠痛。之後洗漱更，照了下鏡子，雖然人有點憔悴，但神頭總算是回來了。

這時，門被敲響。

“進來吧。”秦慕白隻當是侍衛丫環來伺候起居了。

一人推門而，秦慕白不有點赧然。

“王爺？您這不是要折煞我麼？怎能勞您大駕？”秦慕白急忙上迎。

李道宗，居然給秦慕白送早膳來了。他嗬嗬的笑道：“你我之間就不必如此生份了。來，一起吃吧，本王也還冇有用膳。”

早餐很盛，全是秦慕白吃的東西。人回過了神來，也便覺到了，秦慕白毫無吃相的飽吃了一頓，惹得李道宗哈哈的大笑。

“好，看來你已經恢複過來了！”他笑道，“怎麼樣，有興趣跟本王談談麼？”

“王爺來得正好。您若不來，我也今日也要去找您。”秦慕白抹了，下人卸去餐桌奉上茶水，對他道，“此時此刻，我唯有問計於王爺了！”

“說。”李道宗捧茶淺酌，麵帶微笑說道。

“家父戰死高昌，此仇，於公於私不共戴天。原本，我還有些顧忌不敢放開手腳一搏，現在，我什麼也不顧忌了！”秦慕白雙眉鎖眼神灼灼，說道，“我要正事上書朝廷，請戰吐蕃並討伐西域！無論朝廷允與不允，我都要起兵！此其一；其二，家父戰死，河隴震，千萬軍民無不憤慨難當報仇心切。民心如，軍心如！此時此刻，我要應天順人，弔民伐罪——我要征兵！”

“說來無非是兩件事，一是上書請戰，二是征兵擴伍，對麼？”李道宗淡淡道。

“對。”秦慕白點頭，說道，“王爺認為是否妥當？”

李道宗沉了片刻，說道：“其實本王知道，你都已經決定了，對麼？所說問計於本王，隻是出於對本王的尊重。”

秦慕白微微的笑了一笑，點點頭道：“王爺說了一句大實話。這一次我的確是已經決定了，無論是誰，也改變不了我的主意！”

“既然決定了，就不要問什麼妥不妥當！”李道宗突然放下茶盞，將手一揮提高聲音，說道，“該乾什麼，就去乾什麼！”

“這是自然。”秦慕白說道，“我隻是想知道，朝廷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最主要的，我想知道朝廷是否會給我一些實質的支援？”

“難說。”李道宗搖了搖頭，說道，“剛纔你有一句話說得對，於公於私，仇不戴天。對大唐來說，叔寶是三軍大元帥，是大唐派往西域的封疆大吏。不管是誰殺了他，就是公然與大唐為敵，再無回頭之路。站在陛下的立場上，這種事是絕不能容忍的。縱然朝廷之上有再多的人反對、有再大的力，依他的個，定然會與叔寶報仇，西域不平誓不罷休！”

“其實……”秦慕白歎息了一聲，搖了搖頭，說道，“隻有我，能會我父親的心思。原本，他本就不用死的！”

“哦？說來聽聽？”李道宗詫異道。

秦慕白輕輕的點了點頭，說道：“前日裡我與西征大軍回來的將士們問話，他們告訴我說，早在許久已前，左威衛將軍薛仁貴就曾諫言家父，勸他退兵。那時候，正是安西都護府剛剛立，麴智盛邀請家父主府衙的時候。”

李道宗似有所悟的點頭，長歎道：“我能想像了……依你父親的格，他肯定不會采納薛仁貴的諫言，還是會堅持主都護府。”

“是的。後來發生的事，我們也就都知道了。”秦慕白雙眉鎖，說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這就是我父親的格。還有……從他第一腳踏進高昌王城的時候開始，他就早已報定了以殉國的必死之心！”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李道宗頗有點不解的問道，“既然已經有薛仁貴點破了吐蕃人的計，又說明瞭當前蘭州的大局，你父親因何還要一死殉國。”

“原因，我猜的話，無非是三層吧！”秦慕白說道，“其一，當然是個使然。家父戎馬半生名揚天下，所戰無不向前，何曾言及一個‘退’字？西征大軍奔襲千裡連戰十八捷，好不容易纔征服高昌，讓大唐在西域紮下第一塊基。在這種況下，要誰放棄撤退都會很不甘心，更何況是父親那樣的剛烈之人？其二，在我父親的心中，始終是把皇帝陛下襬在第一位的……一死報君恩，如此而已！”

李道宗濃眉鎖陷了沉思，半晌後點點頭，悠然歎息道：“我明白了……當初，父親抗旨起兵奔襲高昌，這件事在朝堂之上並冇有掀起軒然大波，囫圇就掩飾過去了，還為你父親及麾下將士表了軍功。為此，你父親肯定對陛下恩戴德，這是其一；其二，他若是不及上報天聽又自作主張撤離高昌，豈非是自毀前事、掌摑龍？以叔寶的個，寧願自己飲戧戮也不願累及皇帝名聲或是令他為難。其三，叔寶知道朝廷之上對於蘭州用兵的阻力很大，連皇帝陛下也莫之奈何。假如他當真中計隕，便是結下了一段國仇。如此一來，力頓消，皇帝陛下便也能力排眾議施展他的西域大計了……哎！叔寶啊叔寶，真是亙古難得一見的勇烈忠臣、無雙國士啊！”

“王爺的分析，與我這兩日琢磨出來的道理，彆無二致。”秦慕白的眼神黯淡了幾分，說道，“說到底，我父親就是慷慨赴困難，一死報君恩。我特意留下薛仁貴給父親，就是因為薛仁貴智勇雙全眼獨到，他已經看破了吐蕃人的計也看清了當前大局。其實，我父親也肯定知道薛仁貴所言極有道理，也深為讚同。可是，他就是不願意走……於是，他將軍隊委托給了薛仁貴統領，隻高昌。為的，就是儲存那支軍隊的實力。到他最後戰死之前，他命宇文洪泰突圍給薛仁貴下達命，命其南撤突圍前往昌海。在當時那種況下，他冇有薛仁貴前去救援，足以見得，我父親也是早已看清大局悉敵人謀……可惜，可歎！早知如此，我當初真不該回長安與高親！”

“算了，這不怨你。”李道宗連連歎息了數聲，說道，“叔寶之死，雖有諸多原因，但也是使然。如此也好，全他一世英烈之名。而且，他絕不會白白死去！——現在，蘭州治下千軍萬民，無不同仇敵愾誓為大帥報仇；訊息一但傳到長安，必定滿朝嘩然天下震。到那時候，不管主和派有多大勢力，也無法阻止這一場浩世之戰了！——最後能不能功，能不能為父親報仇，全看你的！”

“我知道。”秦慕白雙眼微瞇畢，輕輕的點了點頭，說道，“父親用自己的一條命，全了忠義勇烈與一世之英名，全了皇帝陛下的雄心大誌，也全了我……的野心與報負！——說到底，父親是為陛下而死，為我而亡！”

“本來這些話，我是準備跟你說的，但不知該如何開口。很好，你自己明悟了。”李道宗重歎一聲，拍拍秦慕白的肩膀，說道，“秦家有父，老驥伏勵誌在千裡，為騅子死，慨既而慷；秦家有子，千裡駒兒繼往馳騁，為萬人屠，轟轟烈烈！”

“為騅子死，為萬人屠！……”秦慕白雙眼刺痛到通紅，不住閉上了眼睛仰天長歎，然後一拍桌幾，喝道，“王爺，你說得對！家父甘為騅子死，我就敢為萬人屠！轟轟烈烈，無怨無悔！”

“好！要的是你這份魄力與霸氣！”李道宗大喝一聲重重拍上秦慕白的肩膀，說道，“現在，隨本王到蘭州城外的軍營一觀，你便清楚，何謂——轟轟烈烈！”

帶著幾分迷茫與好奇，秦慕白跟隨李道宗走出家門，先到了都督府。這裡，三軍將士全府吏一個不儘皆到齊，都在等他一同出城；蘭州城中，舉城掛孝眼一片白茫。

到了郊外大軍營，離營屯還有數裡，秦慕白差點就被震驚了！

茫茫一片，白幡如海！

約有十餘萬人，聚集在軍營的兩側，人人披麻戴孝，遍舉魂幡；三軍將士，人披甲，馬上鞍，刀槍高舉盔縛白翎，壯闊如。

秦慕白和李道宗等大小將數十人，眼見此景，深為震撼！

這時，一隊騎兵拍馬跑過來，領頭者便是白袍白孝的侯君集。

“帥！三軍將士同仇敵愾士氣如狂，誓為大帥報仇！本將眾將士所托，特來請戰！”侯君集重重抱拳，大聲喝道。

“這些百姓怎麼回事？”秦慕白沉聲問道。

“百姓們，都是自發聚集而來！”侯君集說道，“本將驅之不去，勸不退！百姓們說，大帥在生之日，保境安民護佑黎庶，扶危救難宛如神砥，百姓視之如父如母、如神如佛！如今大帥戰死異邦仇人逍遙，百姓們便視同為父仇不共戴天，誓為大帥報仇恨！——這些百姓，全是蘭州大都督府治下的漢胡青壯，全部自願伍充為府兵！他們自備糧食褥、甲馬匹，不要大都督府支出一錢一糧！隻待帥一聲令下，蘭州麾下頓增數萬雄兵——興兵伐罪，報仇恨！”

說罷，侯君集將手中的令旗朝天一揮，後十餘萬軍民同時高聲呼喊——“興兵伐罪，報仇恨！”

“興兵伐罪，報仇恨！”

……

乾坤震，山河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