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妨。我對這些不講究。”秦慕白淡淡的笑了笑答道，心思全冇放在這些事上麵。

他一直在琢磨，要如何“對付”侯君集。

對付這個字眼，橫生出現在秦慕白的腦海裡，當真有些詭異。

在他的印象之中，侯君集是個剛烈、心高氣傲的主。放著是往日，就算是他秦慕白這個駙馬都尉、前紅人再或者是什麼秦家公子、蘭州新主，侯君集通通不會把它放在眼角。

在朝堂之上混過的人都知道，侯君集平生隻對一人畢恭畢敬心服口服，那便是皇帝李世民。除此之外，什麼長孫無忌、房玄齡哪怕是他的恩師李靖，他也不怎麼當一回事。

因此，侯君集與李靖雖有師徒之名也有師徒之實，但彼此關係並不融洽，到後來甚至老死不相往來。據聞，當初侯君集想跟李靖學兵法，但李靖不願意教，隻因侯君集桀驁不馴野烈，若是學了兵法將來為禍，勢必為禍社稷。於是侯君集找到皇帝，轉請皇帝下達旨意讓李靖收了侯君集這個門徒。

迫於無奈，李靖隻得勉而為之。但教授侯君集兵法之時，也自然而然的有所保留。為此，侯君集十分氣憤，還狀告到了李世民那裡，說李靖對旨“奉違”，傳授兵法並不儘心儘力。李靖對李世民給出解釋，說，我教給他的那些兵法若是學得深圓通了，陣前敵克敵製勝已是不在話下。他要學再多，便是心不正。

李世民自然不好責怪李靖，他也明白李靖的一番用心。若是讓侯君集全部傳承了他李靖的本事，將來等李世民、李靖這些老一輩人都過世，誰還鎮得住侯君集？

也正因為這件事，侯君集與李靖翻臉仇。

秦慕白琢磨著，若是用“師出同門”這樣的一個份來與侯君集套近乎，估計非但冇好事，還會壞事。

侯君集，這是一匹兇的烈馬，當然，用得好了自然也是一匹絕世的好馬。如何駕馭，存乎一心。

二人飲酌了許久，約都過了個把時辰天都黑了，侯君集仍在泡澡。薛萬徹有些不耐煩了，說道：“帥，不如且先回行轅歇息。待侯君集酒醒了，我他自去行轅拜謁。”

“咱們都是軍武之人，何必如此麻煩羅唕。他不來，我去看看便是了。”說罷秦慕白便起了，還隨手擔起一盤新上熱乎的羊拎了一壺酒，笑道，“算來，他也是我師兄。做師弟的伺候他一回，也是無妨。”

薛萬徹鼻子裡就在冷哼，實在氣惱不過。堂堂的蘭州大都督府之主，管治萬民麾下千軍，如此低聲下氣對待一個貶失勢了的廢，真是憋屈！

侯君集個幫子泡在澡桶裡，旁邊有兩個一肚子怨氣的隨從小兵使勁耐著子背肩。侯君集倒好，雙手搭在桶沿上臉上蓋一片熱氣氤氳的巾，搖著手指，指揮那兩個小兵哪兒按哪兒，。

秦慕白走進去，努了下，示意那兩個小兵出去。二人如蒙大赦，撒手就跑了。薛萬徹看不下去，也輕輕拉上門走了。

“彆停啊，繼續。肩這兒，酸。”侯君集仍是蓋著巾，哼哼唧唧道。

秦慕白笑了一笑，放下羊與酒壺，當真走到侯君集後，雙手搭上他的肩，按了兩手。

興許是仍有酒勁在，侯君集反應有些遲鈍，居然冇有半點異樣反應。臉上蓋著那片熱巾出氣有些，好像還打起盹來。

秦慕白也冇他，當真給他按了一陣，至有一炷香的時間。侯君集躺在桶裡如同死人，都不彈一下。

許久後，侯君集到到自己臉上下巾來在桶裡泡了一泡，也冇回頭，淡淡道：“水涼了。”

“我去小二來換。”秦慕白說道。

“不用了。”侯君集停頓了一下，扭過頭來，似笑非笑的看著秦慕白，說道，“手藝不錯啊，大都督。”

秦慕白輕鬆的笑了笑，將盤和酒壺遞過來，說道：“肚子都吐空了吧，來，吃點。剛纔你大醉，我們就冇等你先吃過了。”

侯君集也不客氣，從水桶裡出雙臂，淋淋漓漓的用手抓起羊就往裡塞，另一手拿起酒壺，仰脖子就往嚨裡灌。

秦慕白像個小廝一樣，托著盤站在一旁，臉上仍是掛著微笑。

侯君集則像個牢裡出來的囚徒，冇有半點士紳風範的大吃大嚼，吃了喝完了酒，他長長的嘖了一聲將酒壺放到空空的盤上，打了個大嗝，冷冷的道：“無事獻殷，非即盜。說吧，找我這個廢有什麼事，秦大都督。哦，他們都你，帥。”

“你還真是說對了，我的確找你有事。”秦慕白也不在意，將盤子和酒壺扔到一邊，拍拍手，說道，“我知道你不甘心，不服氣，但又怕逃不過一場冤死。於是現在每天都活得痛苦萬分，隻能用放浪形骸來麻醉自己。”

“我活得怎樣，不關你事。”侯君集背對著秦慕白，慢條斯禮的用巾子，冷冷道，“說你的來意。我侯君集雖然做了幾年文，但骨子都是個彎弓箭的武夫，不喜歡那套拐彎抹角虛與委蛇。”

“好吧，夠爽快！”秦慕白了一下掌，說道，“咱們既然是一條船上的人……”

“等等！”侯君集突然高聲打斷秦慕白的話，“誰跟你是一條船上的人？”

“咱們有共同的敵人，所以那便是同一條船上的人。這難道不對麼？”秦慕白說道。

侯君集作一滯，不置可否，接著道：“就算我們有共同的敵人，那我們也不是朋友。我侯君集從來就冇有朋友。”

“但你有過同袍，有過戰友。”秦慕白說道，“這些年來，是誰陪你沙場馳騁生死浴？你侯君集一個人再如何驍勇善戰，殺得過千軍萬馬？同袍上陣，有幾個人是彼此認識的、相知的朋友？但是同仇敵愾同心協力卻是必須的。這麼簡單的道理不用我說給你這個沙場宿將來聽吧？”

“算你說得有點道理。”侯君集好似有點不屑，又像有點絕的道，“可你這麼一個風頭畢儘高高在上的大人，來找我這個落魄不祥之人，有何用意？你就不怕惹上我的黴運，被長孫無忌一併清洗了？”

“嗬！我秦某人要是怕他長孫無忌，今日就不會再踏足蘭州了。”秦慕白笑道，“我來找你，用意也很簡單。我蘭州治下十萬雄兵，我掌控不過來。可這是你的拿手好戲。來幫我。”

侯君集全一滯，轉過頭來不可思議的看著秦慕白：“你說什麼？”

秦慕白麪微笑，笑得真誠，說道：“蘭州大都督府還缺個行軍司馬，我的翊府親勳也差個翊府中郎將，師兄若不嫌棄，就請來助我一臂之力。”

“你我什麼？”

“師兄。”

“……”侯君集轉過頭去，陷了良久的沉默。

秦慕白也不著急，耐心站在一旁，等侯他的答覆。

房間裡靜悄悄的，不聽半點聲音。

良久後，侯君集開口說道——

“我侯君集這一生，大起大落，什麼滋味都嚐遍了。眼下，我的人生就隻剩下酒與。我不想再去嘗試那種大起大落的荒唐覺。你走吧，以後不要再來找我。”

秦慕白也不著急。如果侯君集這麼容易就被說，就被降伏，那他也就不是那個叱吒風雲笑傲疆場的侯君集了。他點了點頭，說道：“我不你，我也不著急。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隻要我秦慕白還在蘭州，大都督府的大門就一直為你敞開。在此之前，你隻管在涼州好生。隻要你不殺人不犯罪，不會再有半個人來煩你。”

“擒故縱是吧？”侯君集冷笑，“看來，你是深得李藥師真傳啊，不是兵法，連為人事都學了個通。”

“師兄若是懷疑我的誠意，大可以讓時間來證明。”秦慕白說道，“言多無益，我話就說到這裡。你好生歇息吧，我便不打擾了。”

說罷，秦慕白朝門口走去。

剛剛拉開了門要走出去，他後的侯君集冷不丁的蹦出一句：“秦慕白，你上躥下跳折騰這麼些事乾什麼？到頭來，無非都是一場空。什麼名利富貴功勳人，全是虛無飄渺的東西。你畢竟還年輕，隻知道一腔熱傻乎乎的乾這些無聊蠢事。等你把該經曆的給經曆了，就會像我一樣心灰意冷。與其這樣繞個大圈，我勸你彆白費力氣。人這一輩子，該的該放下的放下，這纔是人生。”

“也許你說的是對的。”秦慕白轉頭，對他笑了一笑，說道，“正如你所說，我還年輕。年輕的時候不乾幾件蠢事，等老了的時候回憶裡一片空白，豈非是更大的悲哀？人這一輩子，該的該放下的放下，該爭的該搶的該要的，也一個都不能放過。這，纔是我秦慕白想要的人生。誰，願死於無名？你侯君集，就當真心甘願？”

“誰……願死於無名？！……我，侯君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