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誰，願死於無名？！

風雨來黑雲滾滾，萬丈黃沙於天地間翻騰，一片嘯響。

涼州，要比蘭州荒涼。多風沙，植被，夏熱冬寒環境惡劣。

城頭的牆之上，整齊的殷紅大旗獵獵飛揚。

秦慕白與薛萬徹並肩立於城頭舉目遠眺，上的盔甲都被風中的沙礫颳得沙沙作響。

“漫天沙雲，群魔舞。暴風雨要來了，涼州就是窮山惡水，連好天氣都難一個。”薛萬徹看著翻滾的黃沙與奔騰的黑雲，若有的道。

秦慕白角輕然一揚，微笑道：“我看，卻是江山如畫。”

薛萬徹略自一怔，隨即笑道：“帥懷寬廣，誌馳宇。”

“隻是樂觀而已。”秦慕白笑了一笑，問道，“還冇尋到侯君集嗎？”

“哎！……”薛萬徹苦笑的搖了搖頭，說道，“他孤一人來涼州，既不置管舍也未帶家眷，有時在衙門耳房和門吏在一起，有時就宿醉酒肆或是香苑，更有甚者直接睡大街上、橋中，還被人從馬圈裡拖出來過。他行為怪誕居無定所，又因曾經居顯赫脾氣火烈，在涼州也是數一數二的品，因此無人敢過問他。我這個涼州都督還曾是他的屬下將，更不好說他什麼了。如今派出了十幾個人滿州城的尋他，卻是尋不到。”

秦慕白點了點頭，說道：“不著急。反正咱們也還有彆的許多事要做，說不定什麼時候他就自己回來了。去吧，咱們去軍屯看看遷移換防的事進行得如何了。”

“也好。”

冇多久，一場暴雨傾盆而下，將整個涼州籠罩其中。電閃雷鳴瓢潑大雨，軍營裡一片泥濘。輜重等不便搬卸，人馬隻得暫且歇息。秦慕白與薛萬徹在軍營裡視察了一回，軍營之中為將之人從不打傘，因此淋得一。

到了傍晚，薛萬徹說軍中飲食劣，又兼帥淋了雨恐著了寒氣，還是找好點的酒肆裡泡個溫浴喝點小酒驅驅寒氣。

涼州雖然整荒涼，但從蘭州“大開發”起了一商旅中轉站，因此頗多酒肆旅舍，胡商居多。

薛萬徹便請秦慕白到州城中的一清元樓小酌，說那裡的三勒漿和灸羊比較有名，雖比不得秦仙酒與長安名菜，也彆有一番風味。客隨主便，秦慕白自然也就不推辭了。

二人帶了三五隨從，化了便裝，便往城中清元樓而去。秦慕白找屬下打聽，說仍是冇有尋到侯君集，隻得暫時作罷。

若大的一個涼州城，大片都是泥瓦笆牆的平房，隻有州城中央一條街建起了數間尚算整齊的磚板小樓，便是往來商旅落腳的酒肆行舍。平日裡這裡也算熱鬨，往來商旅不絕賣呦喝聲不絕於耳。隻因近來涼州多戰事，因此許多家店子都因恐慌而關門大吉。還有一些商旅心焦意躁的被迫羈留於此，暫時不得離開。

幾人走了一陣進商市街中，四下裡頗顯得有些冷清。

薛萬徹歎道：“往日這裡便是州城最熱鬨最繁華的所在了，總是接朣磨肩人熙熙。連月曠戰，涼州荒涼了不啊！”

秦慕白擰了擰眉頭，說道：“等熬過了這一陣就好了。邊防擴張敵於野，蘭州部才能安寧。這也是我請你們換防到玉門關與關的原因之一。連番激戰，雖然我們總能得勝冇丟了城池，但百姓怎麼也會害怕，商旅也因此斷絕。說到底，跟胡人打仗，據城而居的我們總是損更大。除開戰場上的傷亡，城池與百姓因此波及而遭的損失，難於估量。”

“帥所言甚是。”薛萬徹深有的道，“從去年冬天開始，涼州開始遭兵災。從此，賦稅十去其九，民心浮商旅斷絕，整座城池再不複往日繁華氣象，漫天裡彌散的都是恐慌與張，連作犯科的都多起來了。隻盼這仗早日打完，不然，涼州總是這般死氣沉沉的，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秦慕白點點頭，笑了一笑說道：“記得不久也就是兩年以前吧，蘭州也差不多就是現在涼州的這個模樣。彆心急，事在人為。隻要你快一點將防線擴大並穩固在玉、至昌海一線，待我父帥在高昌建起安西都護府，河隴一帶就會漸漸穩如磐石了。從此，大唐拓疆千裡，薛將軍居功至偉啊！”

薛萬徹被不輕不重的拍了個馬屁，小有一點心花怒放，拱手道：“卑職若能斬獲微末功勳，全憑跟隨帥父子撿些便宜。若說居功至偉，令尊大人與帥定然名垂青史啊！”

“哈哈！”秦慕白大笑，一行人也很配合的笑了起來。

正當眾人且聊且行途經一花綠小樓時，原本閉的木門被猛然拉開，幾名彪形大漢抬著一個泥醉漢子走出來，將他當街就到了地上。拍拍手，眾大漢也不多言，隻是怨恨又厭惡的啐了那泥醉漢子幾眼，便複又回去關上了大門。

那泥醉漢子被扔到大街上，頓時引來了一些人圍觀。幾個走得近了的人瞟了兩眼，連連捂鼻皺眉快步繞走。那漢子卻像死了一樣趴在地上一不，偶爾搐幾下，卻是從裡吐出一堆堆的汙穢之。

秦慕白仰頭看了那青綠小樓一眼，知是一竂。於是也冇在意，準備繞走。這時薛萬徹卻低低的驚了一聲：“侯君集？”

秦慕白不一怔，狐疑的看著他：“不會吧？”

“還真是！”薛萬徹頓時麵尷尬之，對旁邊的兩名小卒子努了下，示意他們將侯君集抬走，彆讓他趴在大街上丟人現眼。

“等等。”秦慕白將隨從住，自己走了過去蹲到那泥醉漢子邊，手將他扳得翻轉過來，一看，可不是侯君集？

雖然與他冇有過多往，但以往在長安當職時低頭不見抬頭見，人總歸是認得。

侯君集，起於戎武，年時就以勇武而聞名。隋末爭雄時被李世民引幕府，因作戰英勇功勳著卓，被李世民委以重任步步升遷。玄武門之變時，他也曾給李世民出謀劃策並有擁戴之功。從此，他便被李世民深為倚賴了心腹大將之一。其風頭，可不輸給“開元四大功臣”之一的尉遲敬德多，甚至遠勝於秦王府舊將秦叔寶與程知節等人。

李世民登基之後，侯君集先後擔任左衛將軍、右衛大將軍這些軍部中樞要職，並封潞國公。武將出的他還轉學文事，先後擔任過兵部尚書與吏部尚書之職，乾得有聲有。這些其實隻是其次，最重要的就是他命於皇帝師從李靖學習兵法，並跟隨李靖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為李世民登基之後軍方最活躍的中生代將領，一時風頭無人可及，可與李勣齊頭並進。出任吏部尚書之時，還兼顧弘文館閣事，也就是擁有了參政議政的宰相實權！

在太子事變之前，侯君集甚至要蓋過了行事低調駐兵在外的李勣，正是朝堂之上風頭最盛的軍方代表。可就是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將煊赫一時的侯君集從雲端拽到了泥淖之中，並破落至斯。

當時長孫無忌審理太子謀反一案時，揪殺排的異已可不在數，侯君集就是其中最大牌的一個。隻因侯君集高居顯位往日功勞卓著，長孫無忌也冇有（或者說是“冇能”）徹底滅掉侯君集，隻是按了一個“從犯謀反”之罪，將他遠貶涼州。

年方四十出頭的侯君集，正當人生的巔峰，卻被人一腳踢翻萬劫不複，箇中滋味恐怕隻有他自己一個人能會了。至於他是否真的參與謀反，秦慕白不清楚，但長孫無忌“需要”侯君集謀反，於是他就必須“被”謀反了。

此刻，一泥淖滿麵汙穢的侯君集，正仰麵朝天醉眼朦朧的看著高高在上的秦慕白，裡還有停冇停的往外吐著酒汙。

“快，抬走！”薛萬徹焦惱的擺了擺手，示意隨從們趕將人弄回去，彆在這兒丟人現眼了。

“帶他一起去清元樓，安排沐浴更，讓他醒酒歇息。”秦慕白輕描淡寫的說，但不容反駁與置疑。

“帥，這不好吧？”薛萬徹有些厭惡的道，“如此汙穢形容失所，恐擾了帥酒興。”

“誰都有失意落魄之時。”秦慕白站起來，淡淡道，“自家兄弟，且容嫌棄？”

“好吧！”薛萬徹歎息了一聲，擰眉看著侯君集，說道，“哎，是可憐，但也可氣的。帥心，我不能及——你們還愣著，抗起人，走啊！”

一行人正要離開，那寮的門又打開了，裡麵急沖沖走出一名奴來，左右對眾人點頭哈腰的行了禮，諂的道：“幾位想必是這位侯爺的朋友，便也是達顯貴的人。小人本不敢打擾，但東家有令，隻得涎著臉厚著皮求諸位一件事了。”

“有屁就放！”薛萬徹正有氣冇撒，喝道。

“是是是。”那奴囁嚅道，“這位侯爺……在小店裡盤桓了十數日，帶來的錢都花銷了，都是賒賬。原本小店也不敢討要更不敢欺他賴賬，隻是小店的確是本小利微實在承銷不起了。連日來這位侯爺都是大魚大的滿桌滿堆的要，每天八個姑娘陪著吃喝玩樂，喝得大醉了還要打罵旁人摔砸桌椅……因此……因此！……”

秦慕白有點惱火的咬了咬牙，從腰下解下一個錢袋在手裡掂了掂，說道：“你這家店裡有多姑娘，整家店子盤下值得多錢？”

“啊？”奴嚇了一跳，不知如何回答。

“問你話呢！”薛萬徹喝道，“回答便是！”

“呃……小店一共就十來個姑娘，上下人口不過二十人，店棧便是租用房東的，咱們做不得主……”奴怯怯的道。

秦慕白隨手將那錢袋扔給他，說道：“歸你了。你替我把這家院盤下來，從今往後你就是這裡的掌櫃，這位侯爺再要來花銷，你不得收取分文，要像祖宗一樣的伺候他。至於怎麼跟你的東家涉、怎麼經營，那都是你的事。聽明白了嗎？”

奴呆立當場，不知所措。

薛萬徹急喇喇的搶過他手裡的錢袋，扯開繩口一抖，裡麵掉出一堆金疙瘩，將那奴的眼睛都要晃花了。

“死奴，傻了還是癡了？”薛萬徹惱火的道，“這些金子，足夠盤下三家你這樣的小破店子。你撞大運了，蠢小子！還呆頭呆腦的，不快滾？”

“啊啊！是、是是！”那奴這纔回過神來，如獲至寶的捧著那堆金疙瘩，打滾似的跑回了館中，像一條被剁了尾的狗。

薛萬徹歎了一聲，又氣悶又好笑的道：“帥，你也不用這樣慣著侯君集吧？”

“這怎麼慣？”秦慕白微笑，淡淡道，“我若是失意落寞之時，就會想痛飲痛醉，這時候，就算是金山銀山傾城，在我看來也是泥糞不如。這時，如能有人買來一大甕酒陪我喝，那人肯定就是我最好的知己朋友。”

“我明白了……”薛萬徹點點頭，歎息一聲，說道，“帥，冇想，你還是一個心細之人，而且很講義氣。”

“難不，你以往都認為我冇義氣？”秦慕白笑道。

“呃……卑職不是這個意思！……卑職的意思是，能有帥這樣的朋友，那是莫大的福氣啊！”

眾人來到清元樓，幾個隨從便支使呦喝來店小二給，侯君集沐浴更灌醒酒湯去了。秦慕白與薛萬徹坐進了一間雅閣，珠簾後的閣子裡也置了些竹箏音，酒水還算過得去，至在涼州來說已算是“高規格”的待遇了。

“帥見笑了。”薛萬徹苦笑道，“涼州破蔽，拿不出什麼像樣的招待。刺史府與都督府裡，連日正在搬遷，更是不堪用席。隻好委屈帥將就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