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家擺起了家宴，有德妃這樣的人造訪，全府上下寵若驚。休說是秦家，就算是長孫無忌這樣的皇戚人家，也未得德妃顧過，這不得不說是破天荒的事。

德妃是個雍榮華貴又大方得之人，高貴之餘並不讓人產生過多的距離，十分親和。因此這頓家宴也吃得比較的輕鬆。隻是今天是個比較特殊的日子，氣氛多有些抑與沉悶。

飯罷，高公主留德妃住在駙馬府。德妃執意要回去，說如今皇帝病重，為皇妃豈可在外宿？一語勾起高公主的憂思，說父皇也真是，生了病也不讓我們去探，都不知他病如何了。不行，明日我非得要去看看。

秦慕白阻止，說如今境況特殊，你就不要造次了。高公主也就冇堅持，隻是心頭仍是不暢。

稍後秦慕白安排了衛隊與車馬，送高公主母一同回了皇宮。李道宗父居住在長安城中反倒自由，因而留了下來繼續飲茶。李雪雁是個聰明懂事的子，知道父親與秦慕白有要事相商，便隨霜兒陪那些小孤們去了。

不久，李勣果然登門，一便裝，輕騎而來。

三人便坐在了靜室之中，煮茶論事，開門見山的直接討論正題。

李道宗說道：“慕白，原本這樣的時候，我們不該與你討論這些煩心的事。可是非常時期，還請你暫時拋開私念以國事為重。”

“王爺不必多說，秦某自是省得輕重緩急。”秦慕白說道，“妖兒一事，事發突然令我始料不及。我心雖痛，但不至方寸大。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該做的事，我一件不會落下。”

“嗯，這便好。”李道宗讚賞的點了點頭，對李勣道，“茂公，今日特意請你前來，是想聽一聽你的高見。本王已久不在朝堂雖被啟用仍遠在幽州，但國家大事不敢毫忽視。如今朝堂之上發生如此重大的變故，便是革新故鼎之時。這樣的關頭，既有大風險，也是大轉機。說不得，便是我大唐的一個重要轉折點。因而，我們為臣之人當殫竭慮為君分憂為國謀事。”

“王爺所言甚是。”李勣淡然的微笑，了鬍鬚說道，“其實李某知道，王爺與慕白想與我討論什麼。王爺放心，今日不同往日，李某縱然平常是個膽小如鼠之人，但此刻斷然不會有所保留。知無不言，言無不儘，以報二位之信任。”

“嗬嗬！”秦慕白笑道，“世叔真會說笑。你若膽小如鼠，當年瓦崗寨裡十七歲統兵掛帥衝鋒陷陣的是何許人？我還聽父親說起過，當年李降了大唐之後，前來招降於你。你以李之臣的份降唐，被高祖大讚忠義。我父親從不輕易讚人，但在他看來，世叔纔是真正的重重義中人。隻是，從不把這些掛在邊，而是付諸於行。世叔的人品道德，秦某向來最是敬仰。”

“哈哈！你父親有讚歎過我嗎？他不在背底裡罵我就不錯了吧！”李勣大笑道，“我那秦二哥啊，這麼多年來一直如烈火剛正耿直，眼睛裡不下一點沙子。有時候，我還真是敬畏他的。冇得說，你比你父親智巧圓不，但骨子裡也是一樣的熱重。否則，換作是我，今日這手上也許就不會纏上繃帶了。”

“在下慚愧。”秦慕白自嘲的一笑拱了拱手，“當時一時激憤，全然忘。我隻認得眼前便是我的切骨仇人，不記得他是誰家公子，也忘了國有國法了。”

“衝冠一怒，男兒熱，又何必說？”李道宗無所謂的一笑，說道，“本王若年輕二十歲，也會如同你一般的行事。打便打了殺便殺了，又當如何？敢做敢當福禍一肩扛，方是男兒真本。茂公你也休要胡言，你若在那種時候若還能思前想後畏手畏腳，當年就不會切下自己的一塊來給單雄信吃了。”

“哈哈，好，好，這等事我們都不必提了。”李勣擺手笑道，“好吧，在場的都是熱好漢，英雄俠氣，行了吧？吹捧可曾完了，我們該談正事了吧？”

“嗯，那必須是英雄好漢，才能坐到一起商議此等國家大事。”秦慕白打趣的笑道，“無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與二位共勉。”

“哈哈！”李道宗與李勣一同大笑，還誇秦慕白文武雙修出口章，端的了得。

又乾了一回剽竊勾當的秦慕白暗自好笑，也就生了這般吹捧。

“茂公，你對長孫無忌力主罷去與吐蕃一戰，如何看待？”氣氛活躍了一些，彼此的距離也拉近了，李道宗便切了正題。

李勣點了點頭，說道：“其實從大局上看，長孫無忌也算不得有錯。常言道知兵者不好戰，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戰爭，畢竟不是好事。尤其是現在，我大唐突生患東宮傾倒，朝堂之上風聲鶴唳人心惶惶，陛下又臥病不能理事。若在此時悍然武對外加兵，便是雪上加霜於國不利。”

“但是從長遠來考慮，此時若放棄戰機，對我大唐損耗巨大。”秦慕白說道，“吐蕃與我大唐已經爭鬥好幾年了，變了各種手法來與我抗爭，皆不得勝。如今他們求婚失敗帶著一口怨氣迴歸高原，策高昌反叛，就是想從外圍封鎖我大唐，將我們的戰線拉長拉大。眾所周知，我大唐在西域的控製力一向薄弱。東起涼州西至蔥嶺，萬裡疆域大小數十國，皆與我相鄰，對中原的富饒虎視眈眈。在那裡，雖有一些國家對我大唐稱臣，比喻說高昌，但實際上隻是一個虛妄的名份。反而，吐蕃與西突厥對他們的控製力更加強大。原本，人家遠在千裡之外，臣不臣服其實對我中原影響不大。但是，我大唐的綢之路可是一條源頭活水，就此被掐斷，非但是財富的損失，從長遠戰略上來考慮，也是極不安全。若高昌背反我等視而不見，其餘小國就敢效仿追隨。如此，大唐在西域的威信與控製力當喪失殆儘。從而，吐蕃就敢糾結這些盟友，一共對大唐發難。到那時候，群蟻蝕象，再加上吐蕃這隻伏於臥榻之側的猛虎，我大唐如何應對？”

“慕白所言極是。”李勣接過話來說道，“看來皇帝陛下冇有看錯你，你的確有著長遠的戰略眼。不錯，高昌反，在現在看來不過是疥癬之疾。可是放任其自由，就會為肘腑心腹之患。大唐失去一個每年送上些許牛羊玩的臣屬國不可怕，損失綢之路的財富也不可怕，致命的是猛虎加上蟻群，不出百年，中原必然大禍。蘭州，是大唐擺在西域的一對拳頭，這時若不打出去，將來就等著被人打得毫無反手之力了。從這一點上考慮，蘭州必須出兵，絕對不能坐視高昌反叛不理！”

說到這裡，李勣頓了一頓，鏗鏘道：“我的個人立場，支援蘭州出兵，西擊高昌！並藉此機會，襲捲西土製霸西域。但是，這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啊！豈不說那裡小國林立政治宗教都十分複雜，還有吐蕃、西突厥這樣的大勢力在背後撐腰。當是憑藉武力，我大唐肯定無法達到製霸西域的目的。攻城攻心伐兵治民，須得雙管齊下才行。不是我李某人背後說秦二哥的壞話。打仗，秦二哥絕對冇問題，當今天下罕有敵手；但是伐謀治民，他還離不開你這個兒子。”

“茂公說了句大實話。”李道宗深以為然的點頭，說道，“高昌之戰，表麵看來隻是一場小型的平叛戰爭，但實際上，它是一場關乎大唐國策、中華千年大計的巨大戰役。指揮這樣的戰役，須得大手筆，大智慧，大能耐。放眼當今天下，大概有四人能做到。”

“哪四人？”李勣啜著茶笑而問道。

李道宗笑道：“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其一，當然是鼎鼎軍神衛公藥師，不過他不大可能重披戎裝上陣殺敵了；其二，便是你英國公李茂公，但是，你為北疆長城，如何到西域用兵？其三，便是很容易讓大家忽視的我朝另一名軍神，皇帝陛下本人。”

“我讚同。”李勣點頭。

“那第四個，自然就是衛公的關門弟子，秦慕白了。”李道宗說道，“雖然你師從衛公的時間最短，但最有天賦最得髓。尤其是，除了在軍事上的長，你還在政治民生上彆人一套，蘭州這兩年來的轉變就是明證。”

這並非是誇獎吹捧，秦慕白也不推卸否認，隻是說道：“如王爺所言，我恩師、世叔、陛下，三人都可以勝任，但都不可能親前往，隻剩下秦某一人。明如長孫無忌與褚遂良，定然也能想到這些。不是嗎？”

李道宗與李勣一起對視一眼，點頭。

“可是他們堅決果斷的阻止蘭州用兵，除了從大局上的考慮，還會不會彆有用意呢？”秦慕白問道。

“問得好。這便是我們今日話題的核心了。”李道宗的表嚴肅了一些，說道，“皇帝病重，從未被人想到的晉王李治突然走上了檯麵。據本王所知，皇帝當時是給長孫無忌下了一道十分活絡的口諭——讓他，輔佐皇子監國，但冇說是哪年皇子。言下之意，是著長孫無忌表態，將他支援的皇子推上檯麵。”

“皇帝這一手，也是無奈之舉。”李勣說道，“近年來儲君之爭幾乎就要了朝綱，大子失德，魏王銳起，但長孫無忌素與魏王不合。偏偏長孫無忌又是皇帝陛下最倚重最信任的宰相，雖然皇帝最近魏王，但若魏王上臺，他與長孫無忌不和，這又是一場比儲君之爭更大的災難。無奈之下，皇帝著長孫無忌表態。怎料長孫無忌也還真有點敢略，居然就敢將最的嫡子晉王李治推出來，這也算是徹底與魏王決裂，並在皇帝陛下那裡擺明立場了。”

“世多梟，不得不承認，長孫無忌這一次，也是逆流而上敢做敢為了。”秦慕白說道，“其實，長孫無忌肯定明白皇帝的心意，就是要他在這節骨眼上與魏王握手言和，共治朝堂。可他居然敢拂逆皇帝之意，支援李治。這不得不讓我覺得突然與異訝。此番種種，不像是長孫無忌平常的為人。在我的印象之中，長孫無忌就與敢於抗直諫的魏征剛好相反，不管皇帝做什麼，他都鼎力支援並讚揚稱頌。他的這個特點，一直為人所詬病。可現如今他一反常態與皇帝逆道而行，當真詭異。”

“這不詭異，慕白。”李道宗說道，“魏王是嫡子，晉王也是嫌子，同是長孫無忌的親外甥，手心手背都是，他奈何支援晉王？這樣的問題，皇帝肯定會去問長孫無忌，而長孫無忌也定然有自己充足的有說服力的理由。否則，皇帝為何還一直安心的臥病在床不理朝政？不就是想用一段時間來考驗考驗長孫無忌的選擇是否正確麼？”

“言之有理。”李勣道，“其實立儲，說到底是皇帝家事。家事一本帳，其中的彎彎繞繞不是我們這些外人所能想得清猜得的。按皇帝個人的意願，魏王當然是最合適的人選。可是事不遂人願，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能什麼都說了算。選擇儲君，所謂的統嫡庶其實隻是一件外。真正起到決定作用的，是看有誰站在這個皇子的背後——現在好了，長孫無忌立場堅定的站在李治的背後，連皇帝都不得不正眼以看。因為長孫無忌不僅僅是一個國舅，司徒，宰相，更是代表一個集團一勢力，當今朝堂之上最大的一勢力，足以扭轉整個王朝曆史的勢力！”

“一針見！”李道宗掌而讚，說道，“我就說吧，茂公平常雖然言語不多，但智府深沉真知灼見，如今能說出這樣的大實話，也足以見得你對我二人已是剖肝瀝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