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玉意也想掉頭就走,但想到話還沒說完,只好著頭皮追上去:“王某還有一事想請世子幫忙。”
藺承佑道:“有什麼話,王公子請直說吧。”
滕玉意從程伯手里接過一個小匣子:“想必絕圣同世子說了,彭玉桂臨死前托我把他和他妹妹的骸骨移回越州老家,為著此事,他把箱篋的鑰匙都給我了,我先前打開瞧了,箱篋里除了田契房契和大量賬本,另有彩樓一眾人的契,王某知道此事還需稟告府,故而想與世子商量,能不能把卷兒梨和抱珠的契給王某,從此還們自由。”
藺承佑腳步一滯,彭玉桂竟將骨還鄉這等大事托付給滕玉意。
昨晚之前彭玉桂整日戴著假面,料與滕玉意并無深,彭玉桂死前又救了絕圣一命,為求萬無一失,理當仗著這份恩讓絕圣托付他才是,他在大理寺任職,行事也會方便許多。
除此之外,歸葬需大量人力力,重新修葺彭家人的墳塋更非易事,滕玉意想必也知道會有多麼麻煩,竟也答應了彭玉桂的請求。
轉念一想,當時他趕過去時彭玉桂已經快咽氣了,絕圣畢竟太小,彭玉桂放心不下,轉而拜托滕玉意也不奇怪。
他下了心中的疑慮,頷首道:“我正要找彩樓一眾伶人的契呢,既然在王公子手里,不拘卷兒梨和抱珠了,一并都發還了吧。”
滕玉意沒想到藺承佑早有安排,這樣做倒比料想得還要痛快:“那再好不過了。聽說彭玉桂的尸首得先送去大理寺,待大理寺辦完必要的手續,還請世子知會王某一聲,王某會親自前去收彭玉桂的。”
藺承佑應了一句“好”,接過滕玉意遞過來的匣子。早在給彭玉桂點長明燈時,他就想過令人把彭玉桂的骸骨送回越州老家,既有滕玉意持,他也就不必手了。
說話間邁大廳,抬目就看見彭玉桂的尸首被放在當中,尸首從頭到腳蒙了一塊灰布,腳邊放著盞長明燈,見天和見盤坐在一旁,低聲默誦著什麼。
藺承佑和滕玉意腳步同時一頓,彭玉桂犯了大錯,有這結局并不意外,但此時看他孤零零躺在地上,心里仍覺得凄惻,人何其復雜,命運總是差錯,此人明明才二十七歲,卻因一場滅門之禍,近半生都在復仇。
家人慘死在田允德夫婦手中,爺娘和妹妹的孤墳至今無人問津,多年來藏真面目,為了報仇一心習練邪,心越來越歪,最終走上歧途。熬了這麼多年,他凄苦又短暫的一生終是到頭了,這結局對彭玉桂而言,未嘗不是一種解。
兩人的心頭都沉甸甸的,大理寺的員和衙役熱絡迎上來:“藺評事,嚴司直。”
滕玉意帶著程伯和霍丘在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一幫員紅滿面,圍著藺承佑絮絮而談:“沒想到這一查,竟牽連出四樁大案……十一年前越州桃枝渡口彭書生一家的滅門案、一年多前田允德夫婦被人謀害案、姚黃與青芝合謀毀壞葛巾容貌一案、姚黃與青芝被人謀害案……這幾位兇手如此狡猾,換個浮躁心的,萬萬查不出真相,寺卿聽聞后唏噓不已,直呼后生可畏,先前已經分別給圣人和越州府去信了,此刻還等著藺評事和嚴司直回大理寺呢。”
藺承佑一邊聽一邊敷衍笑著,忽然一指萼姬,把手上的契給:“把契發還給們吧,明日排隊去萬年縣找司戶參軍勾銷賤籍,往后各尋活路吧,”
伶人們聽了這話只當做夢,不是掐自己胳膊就是揪自己臉蛋,直到確認這一切是真,這才痛哭著躬致謝。
萼姬忙著給眾人發放契,大廳里很快就熱鬧起來了,抱珠帶著卷兒梨找到滕玉意,埋頭在桌前跪下。
滕玉意喝茶的作一頓,忙讓程伯把二人扶起來:“這是做什麼?”
抱珠淚流滿面:“先前王公子專程向世子討要奴家和卷兒梨的契,奴家都聽見了。奴家知道王公子面冷心熱,哪怕抱珠曾辜負王公子的相護之意,王公子也不曾與奴家計較。如今邪祟一去,奴家和卷兒梨怕日后再難見到王公子了,心中念王公子這些日子的相護之恩,特來與王公子拜別,今日一別,萬王公子珍重,珍重。”
卷兒梨面有些呆呆的,一個勁地磕頭:“謝謝王公子,謝謝王公子。”
滕玉意再次把二人扶起來,昨夜尸邪縱卷兒梨時,不論是抱珠不顧一切攔阻卷兒梨的舉,抑或是卷兒梨變傀儡都不忍心傷害抱珠的行為,都令深撼,二人小小年紀就被賣到泥淖中,多年來相依為命早把對方視作姐妹,這種生死關頭舍相護的誼,是多銀錢也換不來的。
道:“不過是舉手之勞,不必弄這麼大的陣仗,道長給卷兒梨看過了吧,做了一個月的傀儡,余毒如何清除?”
抱珠拭淚說:“兩位小道長說清起來比別人麻煩些,早上弄了些古怪的符湯讓卷兒梨喝了,卷兒梨吐了好些黑水,神智清醒了不,但道長說至要個一年半載才能全好,給了半年用量的清心丸,讓卷兒梨每日服用一粒,半年后再去青云觀瞧瞧。”
滕玉意忽道:“我有一事要問你。”
抱珠愣了愣:“王公子請講。”
“那一回你和卷兒梨在我房中奏曲,卷兒梨的琴音剛起了個頭,你臉就變了,那是為何?”
抱珠慚地說:“奴家的這點小心思果然瞞不過王公子,奴家和卷兒梨日夜相伴,調琴時的習奴家一聽就知道,奴家一聽就覺得不對勁,不曾想那時候就被尸邪蠱了,只當病中糊涂,怕被萼大娘罵,忙用別的話岔開了。昨晚尸邪闖進來后奴家才意識到不妥,忙將此事告知五位道長,可惜說得太遲了。”
滕玉意暗嘆,果然如此,尸邪的厲害之,就在于善于利用每個人的肋和私心吧。
“罷了,過去的事不必提了。”從袖中取出兩粒寶珠遞給二人,“你們還沒正式接過客,平日攢下的打賞不多,日后只能靠你們自己了,這個拿著吧。”
抱珠嚇一跳,急忙拉著卷兒梨起:“絕不敢。不讓我們賣笑賣,已是天大的福分了。奴家有手有腳,年紀又小,針黹補、做餅烹粥,做什麼都能養活自己。”
滕玉意:“你們無依無靠,謀生哪有那麼容易,先用這筆錢渡過難關,回頭我讓程伯幫你們找個好營生。”
抱珠仍堅辭不收。
滕玉意故意把臉一沉:“我可不是菩薩心腸,再推我就收回去了。卷兒梨現在可是連話都說不太明白,上哪去求活計?你不想著自己,也該想著吧。”
抱珠這才紅著眼睛收了。
這時藺承佑已經把事割完畢,正要指引衙役們把彭玉桂的尸首抬出去,聽到這番話朝滕玉意瞧了眼,扭頭對后的絕圣和棄智:“不是要去跟王公子話個別嗎,去吧。”
絕圣和棄智忙跑到滕玉意跟前:“王公子,我們得回青云觀了。”
兩人心中萬分不舍,經過這幾日的相,他們早把滕玉意視作同生共死的摯友,今日這一別,也不知何時才能再相遇。
滕玉意心里又何嘗舍得絕圣和棄智,回打開包袱,把里頭的果脯和素點一腦塞到二人懷里:“我們府里廚娘做的,比外頭買的好吃。改日我再讓人送些你們吃的玉團到青云觀去,日后你們想吃什麼,只管讓人告訴我。”
絕圣和棄智紅著臉說:“王公子,往后我們能不能找你玩?”
滕玉意笑道:“你們不找我,我也去找你們玩的。”
說著讓程伯解下腰間的令牌遞給兩人:“你們要是想來找我,把這個給門口的侍衛看就了。”
絕圣和棄智高興地接過令牌,又各自從腰間出一塊臟兮兮的木牌:“王公子,你想來青云觀的時候,帶上這個就。”
一塊歪歪斜斜刻著一個“絕”字,另一塊是個笨拙的“棄”字,滕玉意忍笑收好:“曉得了。”
說話間一抬頭,恰好上藺承佑的視線,他耐著子等了這一晌,倒也未催促,看說得差不多了,這才道:“好了,外頭犢車候著了,該走了。”
恰在此時,霍丘也進來回稟:“公子,老爺來了。”
滕玉意忙同絕圣和棄智一道出了樓。
滕紹前幾日困在大寺中,今晨得知二祟已除,頓時放下了心中大石,告別了寺眾僧,率眾趕來接兒,不巧滕玉意昏睡不醒,滕紹便親自在門外守著,哪知晌午圣人突然派人召見,滕紹只得留下程伯等人照管兒,自己先走了。
滕玉意出來就看見阿爺被一群員團團圍住,寒暄聲不絕于耳。
暗自打量阿爺,阿爺想是擔心的安危,短短幾日就憔悴了不,好在神頭尚佳,嗓音也清澈沉穩。
“……幸賴世子與諸位道長傾力相護,我那王姓外甥及長安百姓僥幸逃過一劫……滕某略備薄酒,只能酬君一局……”
滕玉意邊聽邊上犢車,簾子一放下,外頭的聲音小了不,沒聽清藺承佑的答話,倒是聽到五道掩不住喜悅的笑聲:“哎哎哎,吾等為道家中人,本就該扶傾濟弱,這些話折煞貧道了……當然滕將軍既是一番意,貧道也不便推卻……”
程伯示意車夫駕車,滕玉意卻又說“等一等”,掀開窗帷向外看,只見彩樓的一眾伶人都在門口,頗有依依送別之意。
滕玉意心有些唏噓,目一一掃過眾人,末了落在萼姬上,萼姬正眉飛舞與邊的歌姬說話。
滕玉意不聲端詳萼姬一陣,又覺得自己多心了,下意識朝藺承佑過去,正巧藺承佑也有意無意朝萼姬看,目輕飄飄在萼姬臉上打了個轉,很快就移開了。
放下窗帷時暗想,莫非藺承佑也覺得不對勁?
滕紹與眾人敘過話后,便帶著兒及家仆告辭離去。
藺承佑在樓前翻上馬,揚鞭時瞥見滕玉意遠去的犢車,突然想起自己的那串玄音鈴還在腕上,下意識要追上去,旋即又勒住韁繩,罷了,等自己察覺,自會令人還給他,要是忘了,過兩日他再令人討回來就是了。
***
滕紹父回到滕府時天已黑,杜家一家四口都在府里候著了,見滕玉意安然無恙回來,自是喜不自勝。
滕紹面上不顯,心里卻極其高興,欣然令程伯安排酒膳,一家人坐在一起熱熱鬧鬧吃了一頓飯。
飯畢,杜裕知同滕紹去書房議論朝中之事,杜夫人則帶著三個小輩去了苑閑聊。
滕玉意拔出小涯劍,向姨母和表姐表弟面前展示了自己新學的劍法,當然,只演示了克厄劍法和學了一半的被褐劍法,至于藺承佑教的桃花劍法,約覺得不太對勁,也就沒公然演示。
杜紹棠原本不信那火玉靈湯能增長人功力,怎知表姐一招一式都極為凌厲,他照著樣子比劃了一下,連兩招都堅持不下來。
杜紹棠試完,杜庭蘭也奪過劍湊熱鬧,哪知比劃到后頭又了花拳繡,滕玉意和杜紹棠笑得前俯后仰,杜夫人也搖頭笑嘆。
滕玉意笑著奪過劍,在笑聲中示范了一遍。
恰巧滕紹和杜裕知也來了,抬頭見滕玉意握著把小劍在庭院里奔來跑去,杜裕知嚇得腳下一個趔趄,滕紹卻又驚又喜。
看了一陣,他忍不住走上前板正兒的胳膊:“此不對,你練的雖是劍,底下功夫也要跟上,出招時下盤一定要穩,如此方能讓意念灌注到劍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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