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頒行的持槍令,是不是要重新考量一下。”呂嘉問試探道。
“決然不可!”韓岡否定得極爲決絕,“中國需要開疆拓土,民間尚武之風可鼓不可泄。今日的槍擊,只是一樁故殺案,其背後的靠山既然能弄到線膛槍,也就能弄到神臂弓,同樣能在幾十步,不超過百步的地方將人殺。或者弄到地雷炸彈,對準馬車比什麼槍都管用。”他環顧周圍,嚴肅地說,“要我說,有問題的終究還是犯人,而不是武。”
“自由持槍令不可改。”沈括配合韓岡說道,“河北河東關西多忠義社和弓箭社,現在的都改了火社,有這些人在,只要朝廷一聲令下,他們就能爲最好的兵源。有他們這些底蘊在,遼國的威脅就不足爲慮。”
呂嘉問冷笑著諷刺,“等到他們中有人做反,現的趁手武了。”
韓岡搖頭:“天下太平,人人飽暖,不用擔心有人做反。天下板,民不聊生,就算了火槍,難道還能了木桿竹竿?揭竿爲旗,斬木爲兵,極了的民,也不需要什麼武就能席捲天下。”
韓岡一貫主張民間應當持有武,在關西時,不是遍地弓箭社的支援,不是橫山外的漢番弓箭手,完全依靠軍,怎麼可能維持對西夏軍的持續迫?
“如今正需開疆拓土,我漢家子尚武之心不可消,征戰之技不可廢,難道要漢民在雲南開拓時,看到下山的夷賊,只有用鋤頭相抗?”
呂嘉問道:“不惟鋤犁,尚有樸刀弓箭。”
“夷賊亦有弓刀。”沈括立刻反駁道,“雲南初設郡州,屯丁與夷賊戰,隨僅有弓刀,傷亡極爲慘重。依雲南上報之數,每殺三夷賊,就有一屯丁傷亡。最初三年,夷賊殺了三萬餘,屯丁的傷亡也有一萬多,最初屯墾雲南的屯丁,能活過三年的不過一半。”
關於是否允許民間使用火,朝堂上爭論已久。因爲火槍的威力遠勝重弩,將火槍加令的朝臣很多,只因爲韓岡的堅持才一直維持下來。與其他朝臣的辯駁中,作爲韓岡的黨羽,沈括主蒐集了不現實中的例證。
“而元祐九年冬,雲南保甲冬訓,授鄉兵以火槍,當年傷亡比就下降到百分之二三,近兩年更是降到百分之一。”沈括在數字上加強了重音。
氣學一直講究實事求是,現實中的例子,並且不是孤證,而是經過統計過的數據,說服人時比起蘇張之辯都更爲有力。
沈括十分賣力地說著,“火之前,弓刀無用。習練火槍,也比弓刀容易許多。如果看過這些年軍中演的統計,可以發現,大規模換裝火之後,練就只需侷限在火使用和隊列之上,對力的要求了許多,原本只能兩日一,三日一,現在都可以改五日四。訓練多了,對軍隊有何助益,想必就不需括多言了。”
沈括停頓了一下,喝了口水,見呂嘉問沒有反駁,繼續道,“況且要求降低還能讓更多的丁壯爲戰兵。原本戰兵如戰馬,各牧監如今每年出欄多在二十萬,去年是二十三萬,其中爲軍馬的僅有五萬八千匹,剩下的不堪軍中驅策,都發賣給民間了。而這五萬八千匹軍馬中,大部分都只能作爲挽馬和郵驛馬使用。戰馬,能供馬軍騎乘上陣驅策的,正好兩萬掛零。替換掉一萬七千逾齡和損傷的戰馬,多增加了三千之數。依出欄數,戰馬只佔其中的十二分之一,即使只算軍馬,也是三一之數。軍廂軍百萬,可堪戰陣的亦不過三十萬,其中稱得上銳的又纔有多?可如今只要能舉起火槍,就能排陣列了,用不著訓練幾年弓馬,才能做到武藝嫺,只要幾個月,能跟著隊列前進後退,能上膛擊,就是一名合格的士兵了。這就像是馬軍平白多了兩三倍的戰馬。試問要是絕火槍,保甲不習練火,這就是了多兵源。”
“軍中自有火槍訓練,保甲習練火槍又何必?”呂嘉問搖頭,“前幾年兩浙魔教反,攪三縣,如果他們都拿著火槍,軍能那麼輕易地就平定嗎?事會僅止於三縣嗎?”
“如此說來,當年爲何要推行保甲法?”韓岡反問,“之你也是參與過保甲法的,知道前因後果。正是因爲民不習戰,盜賊遍地,需要勒以保甲。”
“司馬說保甲訓練百姓,日後賊民蜂起時,軍將難以遏制。現在看來他的說法對不對?可以說完全不對。”
“保甲設立之前,賊寇橫行鄉里,百姓都只能咬牙忍,因爲害怕報復,連報都不敢。等設立保甲之後,百姓全都報了,因爲知道府會幫助他們。一時間,呈報上京的穿州過縣的賊人多了許多——這還了舊黨攻擊保甲法的證據——其實不過是原本不敢舉報賊寇的百姓,現在膽子大了,不願意忍了。”
“村裡鄉里遣人上報,州中縣中確認,派了人下來之後,一保、一甲的丁壯就拿著刀槍過去,多積年的頑寇都給平了。這就是保甲的作用,這就是民風尚武的好。”
“更有一樁,賊人爲什麼是賊人?就是因爲他們敢於作犯科,干犯律令。你絕火槍,平民百姓老老實實地遵守,但賊人會遵守嗎?不會,他們會想盡辦法去弄到火槍,然後拿著火槍去劫掠百姓。沒有反抗之力,那百姓空有保甲,也只能忍被賊人劫掠。這不就是失去了設立保甲的初衷?”
除了呂嘉問,其他人都沒說話,不是因爲韓岡、沈括對呂嘉問的駁斥,而是韓岡的態度。
“最後一件。”韓岡道,“火槍需要對外購買火藥子彈,正好利於府控制。正確的火藥配比,標準化的子彈,不是民間的工匠能弄出來的,如果是線膛槍的子彈,更不是普通工匠的手藝能夠做到。比起弓刀,民間的火槍對府,更加容易掌控。”
呂嘉問一直都是皺眉聽著,眉心的皺紋一會兒變得深了些,一會兒變得淺了些,等到韓岡說完話,他才緩緩開口,“玉昆相公、存中的話,我是十分贊的。漢民開拓新疆,的確需要且耕且戰,別說火槍,虎蹲炮給了他們也行。但現在說的是開封,不是雲南、西域、南洋。開封是中國之中,不聞戰事,如果需要訓練開封百姓上陣,那皇宋差不多也該亡了。開封的百姓,要什麼尚武之風?”
“更何況,如今要絕火槍,只是因爲你我命之憂。玉昆相公你想想,這京師之中,難道沒有一二賊子,將你我銜之骨?”呂嘉問笑了一笑,“我不敢妄自菲薄,想要我這條命肯定是有不的。如果他們手無寸鐵,恨就繼續恨下去了,於我無有損傷。可要是他們手邊有一支火槍呢,會不會就順手拿了起來?”
沈括反駁:“防得了賊人從京師中得到火槍,防不了賊人從外地購火槍,潛運京。防得了火槍,也防不了炸彈。真想要刺殺我等,怎麼絕都有辦法來解決。於刺客而言,重要的都不是武,而是膽量纔對。有膽子,有想法,武總能弄得到。絕民間持有火槍,此議決然不可。”
韓岡在此議上毫不通融,極爲強地堅持舊法令。那沈括要做的,就是比韓岡更加強的表態。
呂嘉問和沈括視線錯,氣氛繃。
“好了。”章惇敲敲桌子,打斷了爭議,“此事再議。”
打圓場是會議主持者的責任,將話題集中在關鍵的問題上,同樣是他的責任。
“不過因爲線膛槍流賊手,近日諸位、包括一衆議政,全都需要加強護衛。都堂爲國之中樞,如人之首腦,不可有傷。過去我等沒有注重,可如今有朱子昂之事在眼前,就不能繼續鬆懈大意下去。亟需兵強將來守衛。”他看看韓岡,韓岡點頭表示同意,章惇笑了笑,道,“諸位的元隨們舉一舉旗牌可以,護衛就不能指他們了,必須要增加可供使用的護衛。嗯,玉昆是例外。”
張璪、曾孝寬一陣輕笑,呂嘉問、沈括的神也鬆緩了下來,陪著笑了兩聲。
衆所周知,韓岡邊的元隨,全都是從戰場上下來的,府中的家丁,很多都是因傷除役的士兵,儘管多有殘疾,殺一兩個普通人依然比吃飯喝水都要輕鬆一些。
昔年韓岡家中遭人鬧事,上百在京師水磨坊做工的兵士堵在韓家門前的巷道中。韓家就派了七八個又瘸又拐的家丁出來,拿著木一路打過去,視那百多名鬧事者直如土瓦狗一般,喝口茶的工夫,全都給打翻在地。那一戰,在京師朝野中傳得極廣,開封人真切會到了西軍的戰鬥力,比起遠在千里之外的征戰,眼前的鬥毆更加直觀。
那時候,韓岡只尚是一低品朝臣,初朝堂,家丁也就那麼點人口。如今韓岡做了十餘年宰輔,家中服侍的僕役說多不多,也有幾百號丁壯,再加上城外的莊子和鋪子,人數都上千了。泰半是軍旅出,平時用軍法教訓,只要韓岡一聲令下,輕輕鬆鬆就能組織起一支軍隊。如果皇城中的兵馬,以及神機營和一衆上位軍不出來,這些人橫掃京師市面都不是什麼難事。
韓岡也輕笑道,“難道子厚兄邊的元隨不都是上過戰場的?”
章惇可也是實際指揮過荊湖南路和廣南西路戰爭的指揮,他家裡元隨和家丁的況,跟韓岡家也沒有太大而差別。
“說笑了。”章惇說,“……玉昆你看從哪裡調人比較合適?”
“省事點就是堂衛。”韓岡道。
“堂衛人數不足。”章惇直接就否定了。
兩府還在皇城中時,同樣得到上四軍、天武軍和皇城司的守衛,不過兩府搬出皇城、設立都堂之後,外有神機營,有堂衛。神機營不必說,各營各指揮調,而堂衛則是專門守衛都堂要地,尤其是堂庫、架閣等。他們邊到都是機,故而連出門都要到監察,這樣的人,當然不方便爲宰輔們的隨護衛。
“那就從神機營調人。”韓岡又道。
章惇依然搖頭,“神機營的事已經太多了。”
其他幾位宰輔紛紛點頭。
神機營不僅是三軍標桿,也是新式火的實驗場,還是新式兵制的試行地,又是掌握在都堂手中、用以震懾宵小的神兵利,同時還負有護衛京師,守衛皇城,保護都堂的責任。爲了得到更多的歷練,遇到戰事,第一個出馬的就是神機營。去雲南滅大理,去西域攻黑汗,去江東伏魔教,現在又有三分之一去了河北河東,每一次都是作爲刀刃頂在最前線,再給神機營上加擔子,神機營的職責就太多太,影響到其本職工作。
“既然如此……”韓岡沉了一下,道,“與其多方調,事歸多門,不如新設一衙門來統管此事來得穩妥。”他掃了一圈左右同僚,之前提議堂衛和神機營,只是打了一個掩護,現在纔是他真正的想法,“想來要人護衛,日後是要長年累月做下去的,最好現在就把制度定下來,日後就能省掉許多事。就如班直。”
韓岡最後一句,把話給挑明瞭。班直是天子護衛,都堂要是也弄一幫班直出來,意味就更加明顯了。
不過在場的幾位,沒有哪個對此還會到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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