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瞬，靳月腦子裡一片空白，彷彿有什麼東西幾破土而出。

瓷碎裂聲驚了外頭的霜枝，房門開啟，霜枝快速進門，「怎麼了？」

「沒事！」靳月麵灰白，瞧著腳下破碎的杯盞，長長的羽睫遮去了眼底的翻湧，生生扼主了幾奪眶的憤怒，「杯子碎了！」

霜枝蹲在地上撿拾碎片，「不妨事，奴婢這就收拾乾淨。」

「人，在哪？」靳月問。

明珠聲音微，「在月照姐姐手裡，關押在離魂閣的大牢裡，您可以夜後再過去。月照姐姐留著那人命，就是為了等您！請您置！」

霜枝指尖一，碎片割開了指腹，在珠子冒出來的瞬間，快速蜷起指尖，連同破碎的瓷片一道收走。

想，老天爺為何如此不長眼，讓夫人承這麼多？

「好！」靳月勉力維持著麵上的平靜，「夜之後，我去見見。」

明珠頷首，嗓子裡像是堵了一團棉花，怎麼都說不出話來。其實很想問一問，夫人是不是記起了什麼？毒已解，金針待取，夫人很快就能變回最初的模樣。

那麼，消失的記憶是否也會跟著復甦？

大人什麼時候，會真的回來？

可明珠生了怯意，終是未敢開口，日子那麼平靜，何必擲石盪漣漪？想起那些年在佛前許過的願，大人能活著，已然是最好的結果，不是嗎？

靳月斂了心緒，緩步朝著暖閣走去。

推開暖閣的門，裡麵安靜得詭異，隻聽得冷夜裡嗶啵的炭火燃燒聲，再往裡走了幾步，隻見著某小隻像是罰站一般立在那裡，耷拉著小腦袋，好似委屈到了極點。

燭裡，宛若璞玉雕琢的人，俏生生的坐在窗前，骨節分明的指尖正撚著一枚墨玉棋子，襯得那雙手像極了羊脂白玉。

聽得靜，傅九卿連眼皮子都沒掀一下，濃的長睫如同小扇子，掩眸底幽邃。

「吧嗒」一聲響，子落棋盤。

靳月著腳步聲，輕輕落在傅九卿的對麵，坐下的時候，悄悄抬眼看了他，好在這人的注意力都在棋盤上，並未有任何異樣。

鬆了口氣，靳月纔敢扭頭去看歲寒，小傢夥瞧著可憐的，站在那裡有些，也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嚇的？君山隻在外頭守著，象徵的問了兩句，什麼都沒問出來。

「恩……」歲寒剛要開口，卻聽得棋盤上的棋子又「吧嗒」響起，旋即閉了。

案上擺著瓜果點心，氛圍有些怪異，惹得靳月都不敢開口，筍尖似的食指和中指，悄悄上盤子裡的糕點，輕拿輕回，練的塞進裡。

靳月本就著，吃了一塊又拿第二塊，等到拿起第三塊的時候，隻見某小子目灼灼的盯著，彷彿隨時都會虎口奪食。

手一，靳月有些愣怔。

這小子是了？想了想，又瞄了傅九卿一眼，小心翼翼的拿起糕點，沖著歲寒眨眼，示意他過來，渾然將自己之前說過的話，忘得一乾二淨。

歲寒也是真的了，地上滾了那麼久，又冷又累，暖閣裡一熏，他便覺得……

靳月勾勾手指頭，將手擱在桌子底下，引著他過來。

小步小步挪子，歲寒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傅九卿，子卻逐漸向靳月靠攏，等到他拿到了糕點，傅九卿猛地凝眉，驚得靳月直接將糕點塞進了孩子裡。

歲寒一愣，滿香甜。

靳月一愣，略顯魯。

修長如玉的指尖，輕眉心，傅九卿將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冷眸微抬，那一大一小便直勾勾的盯著他，好似做賊心虛一般，齊齊眨眼。

傅九卿輕嗬，聲音細弱。

歲寒心頭一，手捂住了，咀嚼三兩下就把裡的糕點嚥下，然後扭頭著靳月，那意思似乎是在告訴傅九卿，東西是你媳婦給的，跟我沒關係。

「沒良心！」靳月撇撇。

燭搖曳，室溫暖。

傅九卿忽然冒出個念頭，若是他與有了孩子，這樣稽而可的事，是否會變家常便飯？

「吃過了嗎？」傅九卿問。

靳月連連搖頭，「醒了便來尋你，還著呢！」

「嗯！」傅九卿瞧著棋盤上的棋子，「拿進來吧！」

霜枝和明珠的伺候能力，他是信得過的。

靳月吃吃一笑，連連點頭。

一桌子的味佳肴，最後都落了靳月和歲寒的肚子裡，這一大一小，吃得津津有味，一人啃著半隻烤鴨，滿臉的心滿意足。

「我們那裡，能大塊吃，大碗喝酒的，就是兄弟！」歲寒笑嘻嘻的著靳月，愈發堅定了自己最初的想法，將這個人帶走！

帶回北瀾去，不管會不會做糕點，能陪他大快朵頤也好。

靳月捋著袖子，出皙白的胳膊，裡叼著鴨脖子，眉心狠狠一皺。鬆開鴨脖子，極是不屑的輕嗤，「小小年紀就眼睛不好使，我是男是還需要提醒你嗎？你怎麼不說，是好姐們？所以說嘛，你們就是瞧不起人！」

「你們大周的人，不就是負責生孩子嗎？」歲寒理直氣壯。

靳月丟他個大白眼，「那你們北瀾的人都幹什麼？捋起袖子搶人家相公？幾個人約好打一架，贏了就搶男人拜堂親？」

「沒有！」歲寒瞪大眼睛，「沒有搶！」

說這話的時候，他悄悄睨著傅九卿。

這人從始至終都沒說話，當然……若自己稍稍靠近靳月，那道冰冷刺骨的目一準剜過來，以至於歲寒小朋友即便跟靳月同桌吃飯，也是隔開好大一段距離。

「那就是坑蒙拐騙！」靳月吐一口鴨骨頭。

歲寒沒說話，忿忿的啃著鴨翅。

「是姐們的就回去告訴你家拓跋姐姐，別把眼睛落在我相公上，我這鐵水澆築的牆角，就算派了千軍萬馬來也撬不走！」靳月喝口湯，「嗯嗯嗯，這魚湯特別好喝，白白，一點腥味都沒有。」

歲寒剛想回答，聽得這話，登時眼睛發亮，當即舀了魚湯，趕喝上一口。

「是不是？」靳月問。

歲寒連連點頭，「我還要！」

「端走端走！」

瞧著兩人吃得滿桌狼藉，傅九卿優雅的坐在一旁，依舊是最初的清雋矜貴。

許是燭太溫，歲寒抬眼的時候，正好看到傅九卿扭頭去看靳月，那眼神……溫了歲月，飽含著他從未見過的愫。

父皇看母妃的時候，眼神裡有，但那種隻是佔有慾，隻是覺得那是自己最寵的人，現在小傢夥約有些明白，寵似乎是分很多種的。

有些東西，好似父皇上沒有，母妃上也沒有。

究竟缺了什麼呢？

「吃過飯，回去好好睡一覺，天這麼冷，以後別在地上滾了，男子漢大丈夫，靠這套撒潑打滾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靳月打個飽嗝。

歲寒眨著眼，「沒人同我說過這些！」

隻要他想，父皇就會給。

除了，皇位！

「現在我不是同你說了嗎？」靳月個懶腰，「吃飽喝足，你該走了，一直賴在別人家裡，不是好孩子！」

歲寒點頭，很是乖順的起，「那我以後還能來找你嗎？」

「如果你是來找我吃吃喝喝，我隨時歡迎，但如果幫著別人搶我相公，你滾死在院門口，我都不會理你，聽明白了嗎？」靳月問。

歲寒笑了，眉眼彎彎，「記住了！」

靳月嫣然，妥了！

明珠將歲寒送出去的時候，拓跋熹微還等在迴廊裡，昏黃的燈火落在麵上，映襯著滿臉的憔悴與焦灼，「你沒事吧？！」

「吃得飽飽的，很好！」歲寒著圓滾滾的肚皮，「回去咯！」

拓跋熹微滿腹疑問，想要上前問個清楚，可歲寒不給開口的機會，牽著的手就往外跑，「哎呦，吃太飽了，要消消食，撐死我了……」

瞧著二人離去的背影，明珠眸幽深，一時間還真的猜不公子和夫人，款待北瀾小公子是什麼意思？

「別有用意！」靳月著肚子，瞧著端坐飲茶的傅九卿，「刻意讓我留客，到底是何用意？」

骨節分明的指尖，輕輕的提著杯蓋，聽得這話，也隻是作稍滯。

傅九卿勾了角，迷人的桃花眼裡，翻湧著妖冶之，「明知故問，討打？」

「拉攏這小傢夥，有什麼用嗎？」靳月起，挨著他坐下，「相公，你是不是有什麼盤算？」

傅九卿側過臉，眸幽邃的瞧著案上燭火，「你若能搞定這個小的……」

「怎樣？」靳月問。

他抬了手，食指微勾，「過來。」

「說！」附耳過去。

誰知下一刻，卻被某人整個端起，直接抱坐在膝上，「吃飽了嗎？」

「嗯！」老實的點頭，吃得滿桌狼藉，怎麼可能沒吃飽。

溫涼的呼吸噴薄在耳畔，磁音蠱，像是勾魂攝魄似的，一點點的著，「該我了！」

靳月愕然，「相……」

話未完，盡。

暖閣裡溫暖如春，還剩下最後這一日。

傅九卿想著，再過一日，再過一日就會完完全全的屬於他，徹徹底底的，隻屬於他一人，許多年前，他便這樣肖想過，後來發生的事是那樣的傷，見麵不相識。

策馬疾馳，目不轉瞬。

他立於街旁，未得半分目。

如今，三冬有暖，春亦不寒。

子慶遇良人，男子又何嘗不是？

好在，還在。

靳月走出暖閣的時候，兩頰緋紅，再看立如玉的某人，冠楚楚，未見半分淩，連麵上都還是那副不曾容之，不知道的還以為使勁渾解數勾了他，殊不知……是這人手段了得。

那涼涼的指腹掠過，便渾慄。

「唉！」靳月嘆口氣，「真真是千年的狐貍！」

傅九卿垂眸瞧，長睫掩著微芒，唯剩下眼底一片幽暗，「小心！」

「嗯！」靳月頷首，「那我走了！」

他不攔，毒解開之後，也該學會如何保護自己，如何……理曾經留下的問題。不是他不願幫襯，而是有些事，若不是自己解決，心裡終究會有死結。

尤其是當年的磯城一戰，究竟真相如何，其實隻有數人知道，事發突然，誰都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傅九卿是人，不是神！

馬車離開京都城，從偏門而出，前往離魂閣。

離魂閣的諸位長老聽得是小姐回來了，在偌大的地下校場列隊歡迎，那陣勢，連靳月都嚇了一跳，瞧著老者跪地，驚得慌忙將人攙起，「別別別，前輩莫要如此，我是晚輩，折壽！」

歷經大劫的慕容氏舊部，最怕聽到的就是這話，趕起了。

「大小姐放心，人扣在天牢裡，由子軍的人專門看管，咱們絕對沒有手。」大長老開口，「如今要怎麼置，但憑大小姐吩咐。」

靳月點頭，「我先看看。」

誰都知道，有些事想不起來，所以沒敢說太多。

大牢裡的人，蜷一團，渾跡斑駁，但這些外傷皆不致命，對於這一點，月照下手還是有分寸的，大人未能親自問罪之前，是絕對不會把人弄死的。

「大人！」月照行禮。

靳月報之一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便跟著月照進了大牢。

冷的大牢裡，蜷一團的人，長發覆麵，渾淋淋的，瞧不清楚真容，靳月皺了皺眉，「把他頭髮撥開，讓我看看！」

「是！」月照頷首。

手一揮，便有人將男人一把揪起，直接掛在了木架上綁好手腳。

頭髮被撥開的那一瞬，靳月忽的瞳仁驟，「我、我好似認識他！」

「大人認識？」月照先是一愣，俄而呼吸微促的上前，「大人，您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這張臉兩年前就出現過，大人理該認識，隻是大人說這話的時候，神有些怪異，到底是之前認識還是現在認識，尚無法斷定。

月照與明珠對視一眼，一時間無法下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