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畢竟沒有經歷過什麼事,也極來做一個裁決者,所以這個時候他一時無所適從,拋去他這皇帝的份,其實他還是個孩子。
一個新喪了父親的孤兒,此時六神無主之下,便不免將目落在柳乘風上了,朱厚照對人是有依賴的,別看有時候頑劣,可是真要遇到了事,自然就不免想到了柳乘風。
柳乘風又好氣又好笑,其實這件事他心裡清楚,這是蕭敬玩的把戲,不過這戲法玩的很不錯,恰到好,所以這個時候自然也不能非難於他,畢竟人家是先帝留下來的老人,又是秉筆太監,劉瑾不過是個小伴伴,當著蕭敬的面出言不遜,無論這事兒是不是確有其事,蕭敬責罰也是理所應當。
而且蕭敬的理由說的冠冕堂皇,一切都是爲了皇上著想,這意思就是說爲了皇上著想,莫說是打個小太監,便是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
話說到這份上,把臉皮撕下來爲劉瑾去討公道肯定是不的,莫說外朝的大臣們聽到這事肯定要炸開鍋,便是太后那邊也說不過去。
當然,柳乘風之所以不偏不倚,並非是蕭敬這個人於他有什麼私,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信中本能的對劉瑾有一種厭惡,在柳乘風眼裡,蕭敬當然不是什麼好東西,可是人的好壞是相對而論的,和劉瑾一比,這蕭敬便是顯得正直了許多。讓柳乘風爲劉瑾去討取什麼公道。門兒都沒有。
柳乘風心裡甚至邪惡的想,打了纔好。打了之後教他記住教訓,讓他不要得意忘形。這大太監和小太監的關係就和婆媳的關係一樣,大家都是兒家,嫁過了門,剛開始呢日夜都要婆婆的氣,可等到自己做了婆婆,說不準更加變本加厲。小太監資歷淺。本當就是個大太監欺負的,別看這些人現在可憐,等他們一朝得志,將來是樣子也只有天知道。
他想了想。微笑道:“陛下的聲譽要,蕭公公做得對,劉瑾雖然捱了打,聽著都怪可憐,可是他自己也說,他願爲皇上上刀山下火海,現在他爲了挽回陛下的清譽挨一頓打又算什麼?倒是蕭公公爲皇上著想,教人佩服。”
在朱厚照邊,柳乘風的話往往用很大,蕭敬聽了柳乘風的話。不朝柳乘風點了點頭。
先帝都已經歸於五行了,而柳乘風又即將要就藩,兩個人爭了這麼多年,現在也都各自疲憊不堪,蕭敬當然還記得柳乘風給過他的難堪,可是從心底裡,他對柳乘風還是很佩服的,雙方暫時沒有利益衝突,柳乘風一番話又有向他蕭敬示好的意思。蕭敬自然要有幾分激的樣子表現出來。
朱厚照氣已經消了,聽了柳乘風也只有點頭,道:“罷了,這事兒誰都不怪,都是自家人鬧出來的誤會,往後劉伴伴幾個,你們司禮監就算要懲治也需先報知給朕,他們畢竟是朕的人,不得擅自做主。”
蕭敬借坡下驢的道:“奴婢犯了規矩,實在萬死,下次再也不敢了。”
這件事只能告一段落,不過大家都知道,這一頓打固然是鞏固了蕭敬的地位,同時也是蕭敬拋給閣的橄欖枝,可是這仇卻不免要結下了,蕭敬這樣的人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和人結仇的,除非有極厲害的利益衝突,不過打了這劉瑾,蕭敬倒是一點後悔之心都沒有,若說從前他最大的敵人是柳乘風,那麼接下來,他的敵人就是劉瑾了,劉瑾深得上寵,現在他隨侍的太子做了皇帝,可是他的地位卻沒有提升,這個人想必早已急不可耐的想要替代自己了。
他見這裡無事,便告辭了出去,柳乘風恰好也想去看看宮裡暫住的太康公主,於是也向朱厚照告辭,從宮中出來,蕭敬卻是住柳乘風,道:“楚王殿下好意,老奴謝過。”
如今已經貴爲藩王,蕭敬在他面前也不得不自稱是老奴了。
柳乘風朝蕭敬淡淡一笑,既不熱絡也不刻意的冷落的道:“言謝不敢當,只是恪盡職守、就事論事而已。”
蕭敬點點頭,隨即嘆了口氣,道:“老奴有些時候,真是羨慕楚王。”
柳乘風心裡腹誹著想,我是男人,你是太監,你做太監的本就有缺陷,不羨慕我難道還羨慕劉瑾嗎?
不過他當然會到了蕭敬的心思,道:“本王有什麼好羨慕的,大家都是混事而已,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
蕭敬苦嘆道:“說都是這麼說,可是楚王遲早要去就藩,可是老奴卻回家還得留在這是非窩裡,在這宮裡頭步步驚心,不知有多虎狼環伺著老奴,說到底,還是老奴活的太長了,若是死的早些,索陪先帝一道歸天,也不至現在還要摻雜進這些是非裡去。哎……”
蕭敬重重嘆了口氣。
柳乘風這時候突然明白蕭敬的心了,一個鬥爭過一輩子的人,只是想要安晚年,可是在人生的最後一年,鬥爭反而加劇,這個垂垂老矣的太監,想必吃飯和睡覺時都從來沒有安生過,他是否獨坐在某時,總是能覺到有無數雙的眼睛,正帶著貪婪和狠戾的窺視著自己,這種生活狀態,讓人想一想就覺得可怕,可是他想要善終,就必須爭下去,沒有其他路可走,到了他這個份,一旦從雲端上落下來,最後落下的只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下場,歷來人只能往高走,走的越高,就越有摔落懸崖的危險。
其實柳乘風敕封爲藩王,又何嘗不是皇上憐惜他,害怕柳乘風最後落到像蕭敬這樣的下場,想到這裡,柳乘風不唏噓,看向蕭敬的眼神也不多了幾分同,原本他只是想隨意和蕭敬寒暄幾句,可是現在卻認真的道:“蕭公公想在新朝站穩腳跟,豈不知上寵的重要,現在那劉瑾日夜陪伴皇上,這份誼非是他人可比,在皇上眼裡,劉瑾便是他的至親至信之人,公公想要善終,又何必要得罪於他?若換做是本王,定會盡量與劉瑾避免衝突,慢慢的靠近皇上,讓皇上覺得自己不可或缺,如此,纔是長久之道。”
蕭敬卻是搖頭,他擡起頭,此時正是黃昏,日頭漸漸垂下,霞萬丈,蕭敬渾濁的眼眸中映著霞,他乾癟的脣微微抿了抿,隨即道:“殿下說的有道理,若殿下是老奴,或許會這般做,可是殿下不要忘了,老奴已經老了,也不知什麼時候就要去侍奉先帝,比上寵,老奴便是卯足了勁能比得過那劉瑾嗎?既然如此,倒不如和閣多親近一些,現在閣輔政,只要閣不倒,老奴多半還能保全自己,就算什麼時候皇上親政了,老奴多半已經化作枯骨了,老奴這麼做,並非是心懷不忠,只是爲自己多做打算而已。”
他一番話發自肺腑,可謂是至誠的言辭,當著柳乘風的面,能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從某種意義來說,蕭敬對柳乘風的德行還是較爲放心的,這個人雖然和他爭鋒相對,可是無論怎麼說,卻從來沒有悄悄進過讒言,廠衛之間只是在擂臺上較量,柳乘風也從沒有在幕後搗什麼鬼。
柳乘風也總算明白了蕭敬的意思,他年紀大了,所以目只能往淺裡來看,暫時來說閣只要還在輔政,自己就不必怕什麼,所以與閣走在一起也是理之中,至於那些以後的事,蕭敬確實是不必想的太長遠了,他的年紀擺在這裡,還能有多活頭,所以靠攏閣是眼下他最佳的選擇,至於死後的事,蕭敬可想不了這麼多。
柳乘風不點頭,雖然他明明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裡閣將和司禮監同氣連枝,所有的旨意都將出自閣,而朱厚照必然會到極大的制,可是柳乘風居然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淡淡一笑,道:“蕭公公一席話很是有趣,不過京師裡的事再過不了多久就和本王無關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是蕭公公自己的打算,本王只是希蕭公公能好自爲之。”
蕭敬頜首點頭,幽幽一嘆,黯然的道:“王爺能遠離是非,實在是萬幸,若是老奴所料不差的話,再過不了多久京師就要腥風雨了。”
柳乘風道:“京師的事,本王自會隨時關注,無論如何腥風雨,只要太子殿下安然無恙即可。”
蕭敬點點頭,二人隨即分道揚鑣,可是蕭敬方纔的那一番話卻還留在柳乘風的腦海裡,他心裡明白,一場爭權奪利的把戲又要上演,前朝的臣子們不會甘願出權柄,而皇上邊的新貴們想必早已迫不及待的想要搶奪了,這場遊戲對柳乘風來說沒有誰是勝利者,遊戲才只是剛剛開始,他至多隻能關注,而絕不會參與。(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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