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然半晌，突然指，輕輕推開那柄刀，慢慢坐了下去，道：“宗先生一定要我說麼？”

“有何不能？”宗越平靜的答。

“我只問宗先生幾個問題。”長孫無極一旦下定決心便不再猶豫，淡淡道：“扶搖在落山傷後，被雲魂真氣滌盪，是不是出現過真氣不穩現象？”

“是。”宗越答得爽快，“不過我自然有爲治傷，甚至用了千佛靈草給去除淤，太子殿下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嗎？”

他語氣挑釁，長孫無極卻本不理會，又道：“那好，那麼扶搖參加真武大會第三時，突然出現強行越級提升真力，並險些在臺上而亡，是雲公子以寒力強自下，這個宗先生應該也知道吧。”

宗越目閃了閃，頷首：“對，我也沒忘記在爲扶搖平疏脈的同時，將那份不屬於扶搖真氣的寒力去除，你到底要說什麼？”

“我只想問一句話。”長孫無極一笑，“扶搖是怎麼能將大風月魄和自己的真力順利融合的？”

宗越張了張，想要回答，突然想到了什麼，臉一變。

“扶搖在那段時間，連重傷，本沒能好好休養，但是的真力居然還在以神速增進，甚至違背常現，提前很久將三種頂級真力融合。”長孫無極說得飛快，“人的力有限，不可能顧及，長於此必弱於它，真力飛速提升，那麼經脈呢？那些損的經脈，卻又在什麼時辰修復？那些經脈不是鐵樹，刀砍劍斬之後還能繼續生長，就算是鐵樹，經歷那般連續的戕害，也必傷及本。”

他道：“所以我想同宗先生，這等神蹟，這等違背真力生長流轉規律的進境，扶搖是怎麼做到的？”

他道：“我想問宗先生，聽沒聽過揠苗助長，過猶不及的故事。”

宗越安靜了下來。

他臉連變幾變，原先的白如霜雪更白上了幾分，增了明之，燈淺淺照過來，照見他眼神清又迷濛，如燈前一盞清冽而又波盪漾的酒。

孟扶搖又一次聽呆了。

難怪一直驚訝於自已的進境速度，死老道士號稱絕世奇才，也比晚了整整六年才進“破九霄”第六層，難怪一直覺得真力不穩，總在晉級後要花比修煉更多的時間來穩固真氣，難怪常常疑，自己不停的傷，還都的是重傷，尋常人養傷需要日子，養傷期間真氣都會停滯進境，自選擇保護經脈，卻好像連養傷都在進境，原來如此！

宗越用藥下了的經脈之傷，使的機能自然而然選擇修煉而不是保護臟，可是也不對啊，如果經脈真的一直沒能好好休養，現在早該出問題了，爲什麼基本如常？

還有，無論如何，堅決不相信宗越會害自己，他這樣做，何嘗不是爲了保護自己？如果不是在真武大會期間順利晉級並融合，早就輸了吧？

此時一室沉默，衆人都呼吸重，看著宗越，宗越自己倒漸漸平靜，半晌居然一笑，道：“是，長孫無極，我承認你同的對，但你又怎麼知道，我就一定沒有解決的辦法？”

“我知道宗先生有恃無恐，應該心中有解決辦法，我知道宗先生從無害扶搖之心，所以我存疑已久卻從未提起。”長孫無極仰首看著窗外斜技搖曳的花，眼中有溫的神，半晌輕輕道：“只是宗先生，無論如何，這種辦法畢竟冒險，萬一扶搖哪次出了岔子，而你又不在，到時如何是好？將扶搖置於險地，我心不安。”

“扶搖沒有足夠強大的武功，更會讓人不安！”宗越立刻反駁，“那個子，招惹禍事一生都在冒險傷，等不停的停下來休養按部就班的修煉，如何來得及有足夠的能力來應付一次又一次險境？何況到現在都控制得很好沒出問題，連我準備好的辦法都還沒需要用上——”他突然停住，慢慢的睜大眼睛，這個一直溫和平靜著毒舌的男子，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驚訝了悟的神，“是你——是你——”

長孫無極立即打斷了他的話，直起來走了出去，經過他邊時，突然一側首道：“我只是不明白，先生一向沉穩，爲什麼在這件事上，急切如此？”

清清淡淡的一句話，卻彷彿如巨雷突然劈在宗越頭頂，他竟然就那麼僵住了，僵在滿室燈火下，他的臉一變再變，終於變得慘青，那青中又生出白來，霜般的薄薄掛了他臉上一層，以至於燈下看過去，他像個突然被風吹凍的紙人。

滿室靜寂，幾個人都不知道長孫無極那淡淡一句話，到底到了宗越哪裡的痛，竟然讓這個溫雅的人突然變如此，孟扶搖愣在那裡，直到被雅蘭珠扯了扯袖子纔回過神來——無論如何這場爭吵因而起，有責任勸架。

孟扶搖輕輕走過去，拉宗越，低聲道：“我知道你是好心……”

宗越突然一拂袖，重重拂開孟扶搖，他用力如此巨大，孟扶搖猝不及防連退三步，雲痕和雅蘭珠齊齊上來扶，雲痕怒道：“宗先生你何必遷怒扶搖！”

而守在窗外的鐵二話不說，跳進來就是一刀，孟扶搖連喝：“住手住手——”宗越已經又是一袖拂了出去，將鐵甩了一個踉蹌，刀飛出手在凳子上，險些到雅蘭珠，又是一陣飛狗跳。

宗越卻已經平平飛出窗外，白如雪的影如一枚經了霜的柳葉，那般輕而疾的越過長空，瞬間沒溶溶月中。

孟扶搖追出去，他影已經不見，頓了頓腳，不知道好好的一頓飯怎麼就了這樣，一轉，看見元寶大人居然沒走，蹲在地上瞪著。

孟扶搖瞅瞅它，它瞅瞅孟扶搖，孟扶搖向左走幾步，想繞開之，元寶大人立即也向左移了移，孟扶搖向右繞，元寶大人立即也向右移了移。

總之，它堅決要堵在孟扶搖必經之路上，堅決要讓孟扶搖看見它的存在，堅決要讓孟扶搖看見它純潔無辜的目，由此衍生出對它主子的愧疚之心，要知道孟扶搖這種無恥生，不提醒之，之是不曉得慚愧的。

孟扶搖終於忍無可忍，一腳踢飛之。

然後大步邁向長孫無極居——第三進院子的某個房間的暗道下去再穿過暗道進另一個院子……好麻煩。

真的勇士，要勇於直面自的錯誤，孟扶搖，向來是個勇士。

門也不敲，大剌喇進去，長孫無極好像睡了，室沒有點燈，黑漆漆的只約看清牀上人的廓，他似是側睡著，以肘支枕，呼吸安詳，滿室裡漂移著那般綿長而令人沉湎的呼吸，孟扶搖也寧靜下來，靜立在黑暗中，聽著那人的呼吸聲，只覺得心幽謐，歲月靜好。

突然微微笑起來，覺得解釋不解釋，道歉不道歉，真的不那麼重要了，無論如何，長孫無極是知道的，而，也是知道長孫無極的，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轉輕輕向外走。

後卻突然傳來懶懶語聲，帶著笑意，道：“夜半闖人睡房，什麼事兒都不做便走？”

孟扶搖回，笑，“人，大爺我不忍辣手椎花。”拍拍屁就準備溜，那傢伙語氣突然幽幽起來，輕輕一聲嘆息。

一聲嘆息鎖鏈似的捆住了孟扶搖腳步，手扶在門框上，艱難的，一腳門外一腳門裡的扭頭。

長孫無極在榻上翻了個，面向出手，“來，給我抱抱。”

孟扶搖撥就走。

“一個被你冤枉的人，想要個安的擁抱都不可以嗎？”

孟扶搖踉蹌一下……爲什麼有人就這麼擅用怨婦攻勢呢？還有，孟扶搖，爲什麼你就要長良心這種東西呢？

長孫無極招招手，一力涌來，已經把那個良心氾濫的傢伙拖到了自己前，順手抱住，手一擡去孟扶搖的髮簪，的烏髮頓時瀉了滿滿麻

長孫無極埋首在發間，滿足的無聲廝磨了陣，才低低道：“怎麼想起來過來的？”

孟扶搖掙扎著嗚嗚嚕嚕答：“元寶我過來的。”

“哦？你自己就沒有一點點想過來？”長孫無極笑，目在黑暗中和如一朵將開未開的花。

“我只是想問你，”孟扶搖終於搶到了呼吸權，仰頭大吸一口氣，才道：“我之所以沒有出現同題，是不是你一直在替我調理經脈？”

長孫無極笑而不答，只慢慢撈過的發，用手指將一小束糾結在一起的發理順，道：“拜託你束髮前把頭髮梳順了，你瞧你，散開後就頭髮打結。”

孟扶搖咬脣著從來不肯承認自己爲做過什麼的傢伙，眼眶有些微熱——最近他氣看起來有些不好，臉總有些憔悴，還以爲是他忙於國事累的，不想還是爲了。

只是，僅僅調理護持經脈，會讓他這個牛人累這樣？

孟扶搖細眉蹙起，正想問什麼，忽聽遠，一陣沉厚悠揚的樂聲遠遠傳來。

那曲調古老哀婉，音古撲醇厚，有種洗盡沿華謝罷舞的純樸之，如古道飛雪中細吹清伽，山雪花撲面而來，擡目所見之，大漠蒼茫，天地一，而於這一刻中回思江南溫，淮揚柳，謝家燕，小橋流水落桃花，前塵未記，優如前生。

這音非蕭非笛，不同蕭的清越笛的明亮，卻別有一番迴旋滋味，如口中苦茶，品久了便品出滄桑與韻味來，一層層在舌尖盤旋不去，直心底，讓人想起那些如茶滋味的跌宕起伏的命運和人生。

兩人相擁著，靜靜的聽，一曲終了，孟扶搖已微溼了眼眶。

喃喃道：“壎……我居然親耳聽見了壎曲……”

長孫無極若有所思，突然輕輕推推，道：“去吧。”

孟扶搖起，對他笑了笑，直直走了出去，循著那音穿過院子，過了花園是一座涼亭，涼亭頂上，白如雪的男子向月吹壎，金紅雲龍紋的古壎在他掌中，閃爍著華麗而沉厚，久經歲月積澱的神。

他白垂落亭檐，飛燕似的無聲飄舞，似一些久經埋藏的心事難以出口，意圖以某些手勢來沉默說明。

孟扶搖躍上亭頂，靜靜在他側坐下，無意中一側頭，宗越立即也側過頭去，然而孟扶搖竟然於這剎那之間，捕捉到他臉頰上淡淡一抹反月的亮。

那是……淚？

孟扶搖心跳了跳，宗越竟然，在流淚？

這個溫和卻風骨自生的男子，未曾想過，這一生會看見他落淚。

宗越卻已靜靜開口。

他道：

“今天是汝涵忌日……已離去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