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還想搜一下這兩人的,如今卻被這掌心寶石灼得連心都在發燙,那過日一閃一閃的翠綠幽,晃得他眼神迷——這一顆寶石,足可抵他三年俸祿啊……
孟扶搖一瘸一拐的,被戰北野扶著走過了城門。
幾乎在剛剛穿過城門的那剎,影裡兩人的神都變了。
孟扶搖在笑,險的,狡猾的,帶著殺機和算計的。
戰北野則默然不語,純黑的眸瞳只看著孟扶搖,半晌道,“對不住……我總是讓你委屈。”
孟扶搖哈哈一笑,道,“在這等人手下點折辱不算委屈,生死大事面前不委屈就。”
眨眨眼,得意的笑,“何況我給他的教訓可重多了。”
“那珠子上是哪種藥?”戰北野問。
“宗越給我的毒藥有三種,一致死,一致殘,一致蠢。”孟扶搖挑挑眉,“我本來不想和他計較的,可是這人心裡已經存了疑,爲了你的安全,不能輕忽,其實我已給了他機會,我在他馬下先彈出點藥,如果他人品好一點,不貪那珠子,那他頂多致蠢,然而他自尋死路,接了那貓眼石……嘿嘿。”
戰北野深深看著,“扶搖,其實你還是很善良的。”
“我本善良,奈何世道良爲狼。”孟扶搖大笑,拉了戰北野袖子奔向酒樓,“請我吃飯!”
戰北野擡頭,看著前方街道,那條深灰的寬闊的長街,兩旁店鋪雲集,挑出的各簾子飄滿了整條街,其中一家紅底黃字,寫著“醉扶歸”。
他注視著那面酒旗,眼底幽一閃,手一指,道,“走,這是個喝酒的好去。”
“醉扶歸”果然出好酒,剛進店堂便嗅見馥郁醇厚的酒香,很多人扶著牆進來(的),再扶著牆出去(醉的)。
戰北野很大方的點了一桌子菜,孟蝗蟲踩著板凳據案大嚼,順便還和周圍食客討論在牆上的告示,堂堂烈王的畫像自然不會在酒肆裡通揖,那畫像是“江洋大盜”紀羽的,孟扶搖指著那張像,“哎,這人眼啊。”
衆人齊齊扭頭,“嘎?”
孟扶搖拖過戰北野,“像我大哥!”
衆人齊刷刷扭回頭去,“嘁——”
孟扶搖滿足了,笑嘻嘻喝酒,順手端了一杯酒放在桌子夾層,在上面喝,元寶大人鬼鬼祟祟探頭到桌檔在下面喝。
元寶大人睡過了幾天,終於恢復了神氣,以功臣的姿態盤踞於孟扶搖口,喝一口,瞇眼嘆下,覺得跟著孟扶搖唯一的好,就是想喝多就喝多,不像跟著主子,每次不許超過三杯,忒小氣。
不多時,一人一鼠又醉了。
們在喝酒的時候,戰北野只在給孟扶搖夾菜,他喝得很,眼晴很亮,給孟扶搖斟酒很殷勤。
其間發生了一點小小的曲,一人和另一人猜拳,輸了的面紅耳赤,拍著桌子大罵,“老子今天沒錢了!明日酉時你去西門衚衕鮮花深拿,過時不候!”
另一人罵,“老子怎麼知道你幾時過來?”
“老子在姚家幫工,三百個僱工的那家,他家僱工三班換,逢八休息,到我休息我自然會過來。”
“我哪有閒工夫等你!”
“罷罷!申時我也許有個空手,你早些在那等我。”
“行!”
這段對話吵得滿堂都聽見,衆人笑嘻嘻聽了,繼續喝酒。
那兩人罵罵咧咧扯著鬧著走了,雅間裡的門突然吱呀一開,出來個老態龍鍾的太監,佝僂著背一搖三晃的過來,店小二小心的扶著,“花公公,慢點您咧。”
花公公醉得老眼昏花,砸吧著道,“這天咋黑了?天黑夜路不好走哩,趕給我收拾著,我那兒西院的小球兒,還等著酒喝咧。”
店小二一連聲答應著去裝酒,老太監晃晃悠悠過來,正絆上戰北野從桌下出的長,“哎喲”一聲絆了一跌,大怒著罵,“哪個混賬行子,絆你家公公?”
戰北野手去扶,“對不住公公,您包涵個。”
老人著戰北野的手,艱難的爬起來,斜眼瞟瞟,一把抓住戰北野襟,巍巍道,“一句對不住就了?我老人家人老骨鬆,給你這一摔半條命又去了一半,你說,你怎麼代?”
一衆常來的酒客都聽得發笑——這老酒鬼日日都來,日日喝醉,日日“跌跤”,幾乎每天都有人因爲“絆著了人老骨鬆的老人家”而賠錢的,老傢伙八這靠這個,才天天喝得起“醉扶歸”的一等好酒。
衆人齊刷刷的將同的目投向戰北野——又一個冤大頭!
老酒鬼花公公揪著戰北野不放,戰北野無奈,渾上下掏了一陣,好容易出個剪碎了的銀角子,猶猶豫豫的往花公公掌心一放,“給公公去看看跌打醫生。”
老酒鬼將銀角子在掌心顛了顛,又用快沒牙的啃了啃,才道,“便宜你!”提過店小二遞來的酒,順手將戰北野賠出來的那個銀角子往店小二掌心一扔,“賞你了——”
“謝您咧!”小二捧著銀角子笑得見牙不見眼。
衆人又齊齊“嘁”一聲,覺得這老狗實在可惡,敲詐這麼個沒錢的主兒玩兒。
再喝了一陣,天暗了,店小二過來問住店否,戰北野答,“兩……”一轉眼看見小二詫異神,立即道,“一間。”
然後他連拖帶拽的把孟酒鬼往後院客棧裡送,一邊拖一邊向小二解釋,“我這兄弟什麼都好,就是貪杯。”
“難爲您咧。”小二想要幫一把手,“我給您擡著?”
“不用。”戰北野朗然一笑,一把扛起孟扶搖,“這樣方便。”
他扛著孟扶搖進了房,腳尖一踢關上門,大聲吩咐,“送盆洗澡水!”
“好唻——”
死豬樣的孟扶搖被往牀上一扔,順勢打個滾抱著被褥纏綿,“元寶……你咋這麼大了……”
元寶大人歪歪倒倒從懷裡出來,抱著個茶杯不放,“吱吱,吱吱吱吱……”
翻譯過來大抵是:孟扶搖,你腰咋和屁一樣了……
戰北野立在牀邊,不錯眼球的看著孟扶搖,良久坐下,替了靴,取下不太氣的人皮面,又將被褥展開!蓋在上。
他做這些事時,很慢,很認真,好像做完這次便沒下次般細緻小心。
面揭下,鼻息微微,臉龐略出了點汗,被淡淡酒意得兩頰和額角都微紅,而晶瑩如雪,那點嫣紅便像是生在雪線之上的芙蓉花。
二樓的窗扇未掩,風從堂前過,掀起緞般的發,那朵花便似開在風中,盈盈。
戰北野的手指,在孟扶搖頰邊停住,極其細微的了。
他的指尖到那般溫如玉的妙,看得見韶年的風華,那是一種驚心的,從眼底到指尖到心間,隨之震出輕微的疼痛,如心尖上那一點,被天意的指尖扣住,輾轉拈磨,痛,卻痛得悠悠。
窗外星爛漫,一簇藤蘿攀牆而上,開出節節高生的花朵,紅,紅得鮮豔熱烈,像一支支飽藏了心思和希,等待一飛沖天的炮仗花。
那般輕輕一,便濃豔得便要炸了,在夜裡炸出滾燙鮮紅的來。
戰北野烏黑而熱烈的眸瞳,也似這夜裡飽滿的花朵般,待噴薄。
他輕輕的……俯下去。
孟扶搖突然翻了個。
這一翻便翻到了牆角,手一打,有意無意將戰北野推開。
然後面對牆角,背對戰北野,抱著被子繼續呼呼大睡。
戰北野定住,定在牀邊,四面的空氣沉寂下來,聽得見兩人舒緩裡略帶張的呼吸。
半晌戰北野纔開口。
“你沒醉那樣,何必裝?”
孟扶搖的肩頭僵了僵。
緩緩睜開眼,看向牆壁的眼神微有醉意,眼底卻是清明的。
……沒有裝,更沒有故意想傷害戰北野。
在店堂裡是醉了,但是的功力經歷幾番磨難,已經再上一層,突破了五層大關接近六層,這個層次的“破九霄”,已非任何酒意能侵。
小二問要幾間房的時候開始清醒,卻不好,畢竟現在是兩個男子卻要兩間房是很奇怪,磐都現在一定戒備森嚴等戰北野網,不能太過扭給他添麻煩。
後來裝沒醒——戰北野今晚一定有行,也一定不會允許跟著,打算等戰北野放鬆警惕走後,自己悄悄跟上去。
不想這個暮春的夜晚,夜風溫會惹禍。
不想戰北野亦可溫細緻如此。
當他的氣息迫近,那悉的青松般微而請爽的男兒香緩緩迫來,終於失措,能做的只是背相向,以一個拒絕的姿態將他推開。
對於戰北野這樣的人,一個這樣的姿勢已經足夠。
孟扶搖咬脣,手指抓著帳子邊沿,屏住呼吸——人生裡有太多的不自,因此不會和戰北野生氣,但戰北野也不要鑽牛角尖,就這麼當什麼都沒發生,也不至於傷著自己。
戰北野卻不肯如祈禱這般輕輕放過。
他本就不是肯輕易放棄的男子。
“扶搖。”戰北野坐在牀邊不,深深呼吸,眼神波明滅的看著背影,那近在咫尺的背影,看來卻遠如天涯。
“告訴我,我真的永遠遲了那麼一步麼?”
孟扶搖連呼吸都頓了頓。
這個豪烈剛直的男子,竟然也會用這樣近乎沉痛的語氣,問出這樣的言語?
風聲沉默,炮仗花在夜風裡噴薄著紅豔的香,每個人的心底,卻都有一片蒼白。
半晌,輕輕一嘆,孟扶搖坐起,轉頭看向戰北野。
看進一雙深黑的,因極度熱烈被抑而極度沉靜的眼眸,迎上這樣的目,明亮的,直視的,毫不避讓的。
“戰北野……”
“不是你不夠好,不是你來得遲,是我,”孟扶搖笑,笑意裡滿是深深無奈,“是我在錯的時間,來到一個錯的地方,所以我再沒有權利,去選擇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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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沉沉,星如神發間碎鑽,灑落蒼穹鳥鬢之上。
戰北野立在孟扶搖前,已經神恢復如常,孟扶搖的那句話不過換來他若有所思很久,隨即朗然一笑,“這世間沒有什麼事是必須一定的,你說你來錯了?我偏要你知道,你從沒來錯這五洲大陸,從沒來錯我眼前!”
他說完便大步出去,坐在屋子臺階上等孟扶搖洗澡,元寶大人蹲在他側排排坐,月照亮一大一小兩團黑影。
戰北野仰首看月,月勾勒出他線條鮮明的側影,這暮春將夏的月寧靜溫,將他有些燥熱的心緒慢慢平,他突然偏頭,看了看元寶大人,道,“你家主子忒好運氣。”
元寶大人酒意未去,醉眼朦朧的思索著這句話,覺得好像其實也不是這麼回事,它個人認爲,遇見孟扶搖的人,運氣都不太好。
它慢慢抱著果子啃,心裡迷迷糊糊想,想當年在穹蒼……
後傳來開門聲,孟扶搖一清爽的探頭,換了黑,痛痛快快的問戰北野,“接下來我們去哪?”
戰北野回,他依舊神朗然,眼眸亮得像星都聚在眼底,“你說呢?”
“那對猜拳猜輸了約定去拿錢的傢伙,還有那個花公公,都是你的人吧?”孟扶搖笑,“一句一個暗號,我聽不懂。”
“那是我外公在世時爲我佈下的線,他爲我做的,比你想象的要更多。”戰北野泛起一抹緬懷的笑意,“他們告訴我,母妃被關在西華宮花園後,每日有三百護衛班看守,每班一百人,每隔八個時辰換班,他們約我今晚申時見面商量營救方式。”
“那老太監呢?說了什麼?”
“花公公是來傳遞宮中別的消息,我扶起他時他已經給了我紙條,而我那錠銀角子,裡面也是信。”
“那錠銀角子,不是賞給小二了麼?”
“那是障眼法,他是宮中的公公,一定有人暗中綴著他,”戰北野笑,“所以銀角子‘賞’了出去,但賞給小二時已經換了一個,花公公年輕時跑江湖,玩把戲一流的。”
他忽然斂了笑容,低低道,“可憐他一把年紀,並不喝酒,卻爲了外公一個囑託,在這‘醉扶歸’生生醉了多年……”
孟扶搖愕然道,“不是最近特地去等你的?”
“不是,花公公從二十年前,便日日在‘醉扶歸’買醉,這是全皇宮都知道的事,他是服侍過先帝的老人兒,宮中上下都照應三分,”戰北野笑意冷寒,“所以在這非常之時,也只有他能夠照常出宮,因爲誰都習慣了。”
“花費二十年去養一個習慣,以備二十年後某個非常時刻的不時之需……”孟扶搖“噝”的一聲倒冷氣,低低道,“令祖父非凡人也!”
說話間兩人已經越過重重屋脊,到了城北一七拐八彎的庭院,戰北野伏屋檐之上,輕輕敲了敲瓦面。
半晌,底下也傳出同樣頻率的敲擊聲。
眼神一閃,戰北野點點頭,拉了孟扶搖準備下去,卻突然子一頓。
隨即孟扶搖便嗅見了一陣悉的氣味,似有若無的飄過來。
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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