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儉看著琉璃突然微微變了臉,心下不由有些詫異,忍不住問,“怎麼?你可想起什麼了?”
琉璃怔了一下,心思電轉,苦笑一聲,“我突然想起,我畫了兩個月的《萬年宮圖》昨天放火時忘記拿出來了。”
裴行儉鬆了口氣,微笑道,“你若沒有忘記,那倒是奇了。”
琉璃也暗自鬆了口氣,垂眸笑了笑,想起的事自然不是那《萬年宮圖》,從落筆的那天起,就知道自己會燒了它,不然正如裴行儉說的,在那種形下還記得把畫收起來,也未免太過奇怪。
其實想起的是,自己若沒有記錯,應該就是明年,裴行儉便會被高宗一竿子貶到西域去,爲武則天通向皇后寶座道路上的第一筒員炮灰……那麼如今,應該怎麼做?
一時間,各種念頭紛紛涌上心間,琉璃怔了半日,擡頭看見裴行儉還在看著自己,目裡帶著期待,這纔想起他問的那個問題,臉頰開始有些發燒,剛纔自己顧著胡思想,都沒想起,活了兩輩子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向求婚……是的,曾經害怕過,怕自己不配站在他的邊,怕他命中註定的妻子會是別人,甚至不敢太多的去想這件事,可是此刻,他就站在自己眼前,目裡的溫暖,幾乎可以抵消掉這個陌生時空裡那無不在的寒意。就算是一個賭局,也願意押上這一把
看著裴行儉,琉璃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
裴行儉的眼睛越來越亮,慢慢的笑了起來,他平日的笑容總是溫和裡帶著點清遠,但這一刻的笑容卻明亮得讓琉璃瞇了瞇眼睛。低下頭,想藏住角那份笑意,突然又覺得這樣更傻,索擡起頭向他微笑起來。
相對無言中,似有有一種暖暖的氣流在兩人之間迴盪,裴行儉走近了一小步,低頭凝視著琉璃,琉璃看著他的眼睛,看著山風吹著他的頭髮與角,突然間只覺得很想手幫他把頭髮攏好,把角平,這念頭把自己也嚇了一跳,不敢再看他,轉頭向山下看去。
沒有看見,裴行儉的手已經握拳頭,背到了後,只聽見他低聲的了句“琉璃”。
“嗯?”
“無事,就是,想你一聲。”
琉璃低頭微笑,一時什麼話都不想再說,眼前的青山藍天,都好得令人沉醉,就連山腳下的洪水,看起來似乎也不再那麼可怖。只是眼睛無意中一掃,山下的青石路上,那個遠遠走過來的人,似乎是王伏勝。
這影讓突然清醒了過來,迅速想了一遍,還是開口道,“你剛纔說到出宮,其實我宮沒多久就曾跟昭儀說過,我有婚約,日後是想出宮的。昭儀當時便應了,日後會設法幫我完心願。這些日子以來,昭儀其實一直很照看我,今日的事,便多虧了,若是日後出了宮,我還真不知該如何報答昭儀的恩。”
裴行儉看著,神變得有些困,“你宮之時,就和武昭儀說過你日後想出宮?你昨夜求給你父親一個流外,都答應了?”
琉璃點了點頭,如果現在讓裴行儉知道,武則天對自己很好,讓他知道武則天贊他們的婚事,日後是他是不是就不會那麼去反對武則天封后?
裴行儉的眉頭漸漸的鎖了起來,認真的盯著琉璃,“那今日早間,聖上是否跟武昭儀說過,想讓你宮?”
琉璃下意識的點了點頭,突然醒悟過來有些不對,“昭儀也不知我願不願意,所以纔沒有提。”
裴行儉目轉向遠,默然無語,臉上的神卻越來越肅然,琉璃一顆心頓時悠上了半空,忙道,“昭儀對人一直很好,就是有時會前思後想得多些,剛纔若不是,聖上說不定還會生氣……”
裴行儉的視線落回到琉璃臉上,神變得和起來,半響嘆了口氣,“琉璃,或許是我多慮,只是,人心莫測,你一定要當心些,不要太信了別人。須知,世人原是大似忠,大惡似善,有些人看似毫無私心,其實不過因爲他所謀更多。”
琉璃怔怔的看著裴行儉,突然明白自己大概是弄巧拙了,心裡不由十分懊惱:自己說話怎麼就沒有再多斟酌些裴行儉,他沒事這麼見微知著做什麼?不,或許自己一開始就想岔了,以他看人的眼,怎麼可能會相信武則天會是善良無害的一個人?看來這事,還得從別的地方手,只是,眼下又該如何跟他說?
“裴舍人,庫狄畫師,勞你們久候了”王伏勝笑嘻嘻的聲音從長廊下傳了上來。琉璃暗自出了一口氣,裴行儉已笑道,“王侍,是裴某勞煩你了纔是。”
琉璃忍不住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只見裴行儉已神平靜的手拿起裝帛書的木盒,對上自己的目,眼睛亮亮的笑了起來。
三人了頭,還是琉璃和王伏勝在前面引路,王伏勝依然是談笑自若,彷彿什麼事都不曾發生,琉璃也儘量自如的搭著話,倒是裴行儉更沉默了一些,琉璃乘轉彎時悄悄的回頭,看見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心裡不由嘆了口氣。
到了寢殿外面,王伏勝進去回報,琉璃停住了腳步,轉頭看了一眼裴行儉,裴行儉也正在看著,角含著微笑。下一刻,高宗的聲音傳了出來,“守約,你進來吧。”
裴行儉向琉璃輕輕的點了點頭,大步走了進去。琉璃轉走向後面,他的聲音從背後的屋子裡傳了出來,漸漸的模糊,待轉過屋角,便再也聽不清楚。琉璃低下頭,微笑不可抑制的綻放在角。
剛剛走了幾步,迎面而來的一個小宮看見琉璃,快步走了過來,“庫狄畫師,昭儀適才吩咐,你若無事便先去暖閣一趟。”
武則天?琉璃頓時打起了全副的神,笑道,“自然無事,我這就過去。”
丹霄殿的暖閣並不算太大,昨日武夫人和琉璃幾個還在這屋子裡換了裳,不過此刻房間已重新佈置了一翻,看上去卻有幾分像小版的丹霄殿寢宮,用一架八扇的屏風隔了外兩間,裡面看得見是一張六尺寬的檀香牀,外面也是案幾坐席等,武則天便坐在案幾後面,眼前居然堆著兩疊文書。看見琉璃進來,便笑著招手,“快過來坐。”
坐?琉璃愣了一下,這外間裡唯一的坐席就是武則天坐著的那張,武則天已笑著拍了拍邊,“你不坐近些,這賬可怎麼算?”
琉璃不敢遲疑,快步走了過去,苦著臉了聲,“昭儀。”老老實實的在邊坐了下來,誠誠懇懇的道,“今日之事,多謝昭儀諒,琉璃不是存心想瞞著昭儀,昨日原就想說的,聖上恰好進來了,這纔沒說出來。”
武則天想了想,笑道,“也罷,算你說的有理。只是當初你和我提起有婚約時,怎麼一點風兒也沒?”
琉璃嘆了口氣,“那時琉璃自己都覺得此事十分渺茫,不過是存個念想在心裡罷了,只怕說出來,倒真了個笑話兒。”
武則天微笑裡已經帶上了幾分促狹,“我倒想聽聽這個笑話兒是怎麼來的。”
琉璃臉上忍不住有些發燒,卻也知道這一關是必須要過的,斟酌了一下只能道,“琉璃原先在西市做畫師,曾經,曾經幫他做過一副六扇的夾纈屏風,說是給他恩師壽誕的禮。因那畫與一般的不同,便商議了幾次。後來琉璃給夫人做那屏,又求他來寫過一回字,一來二往的就有些了,後來才……只是,琉璃也知道此事實在有些匪夷所思,因此從來也沒有對人說過。”
武則天看著琉璃笑道,“那爲何如今又敢說了呢?”
琉璃對著這張隨意的笑臉,心裡不敢有一懈怠,垂頭道,“琉璃原先不敢說,是因爲和他的份天差地遠,說出來徒惹笑談,可如今,昭儀對琉璃這般照顧,昨日又應了賜家父一個出,琉璃便想斗膽……斗膽請昭儀全。”
武則天輕輕搖了搖頭,“我不過是個昭儀,有什麼全不全?如今看來,那裴守約也是個有有義的,只是既然如此,當初你爲何不去他那裡?以他裴氏子弟、天子近臣的份,便是魏國夫人,也不好如何。”
琉璃沉默片刻,低聲道,“琉璃份卑微,能得君子垂青,已是莫大的福分。當時琉璃一的麻煩司,險些便連累了舅父一家,他又是蹉跎了十年纔有這番際遇,琉璃怎能因爲自己拖累了他的前程?其實,若不是昭儀與聖上如此深意重,琉璃是無論如何也不敢說出此事的。昭儀的恩寵,便是對琉璃最大的全。”
武則天靜靜的看著琉璃,似是沒想到會坦然說出這番話來,半響突然笑了起來,“你倒是有心的。你可知道,聖上適才已經說了,要把你賜給裴守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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