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番外·在現代的日子（2）

他們奔跑在黃昏橘的風裏,迎面吹來的風將兩人的頭發都往後吹得高高的，他們躲避著轟隆隆的卡車，跳進路邊的田埂,穿過又高又大的甘蔗林才慢慢地停下來,胤礽像曾經一般地握住的手,那顆在新的世界惶然了八年的心終于不再懸在半空，能夠穩穩地落進腔裏。

他拉著阿婉跑進學校那形同虛設的大門時，兩人都得說不出話了，兩人的後背都了一塊，汗漬印在服上，一會兒黏在背上一會兒又被風吹得涼。

應媽舉著鍋鏟探出頭來，應爸蹲在門口的水龍頭前頭洗地瓜藤,見胤礽拉著人回來都愣了一下，但隨即他們就發現了那孩兒臉上紅腫的指印,相互看了一眼,終究什麽也沒說，只是招呼兩人去洗手換服,一起坐下來吃飯。

阿婉很局促不安，站在門口不論胤礽怎麽勸都不敢進去，應媽媽盛好菜便幹手走過來，笑著說：“沒事，就在阿姨這裏吃,你來,瞧你們倆熱的,過來，阿姨給你換服。”

應媽媽的手很很白，起來得像豆腐一般,阿婉幾乎都不敢使勁去回握，想起了自己的媽媽，一雙手糙，因為日日洗做飯、進貨卸貨，還要下地種菜，骨節都腫大變形像葫蘆似的，但拿膠帶纏一纏便繼續做事，似乎忍耐疼痛已是家常便飯，而那雙手打起人來也很疼。

不知怎的有點眷這雙的手，沒有掙紮，結果另一只手又被胤礽握住了，便這樣被夾在中間，牽進了屋子裏。鐵皮屋裏的方木桌上多了一架綠臺式電風扇是應爸剛跟人買的，二手貨，這村子裏連賣家電的地方都沒有，那電風扇的鐵網都鏽了，搖頭的時候吱吱呀呀，但好歹帶來一縷清涼，不至于讓人坐著都汗流浹背了。

應媽媽從塞到床下的行李箱裏找出胤礽的服來，扔給他，又將胤礽趕出去：“你先出去，去隔壁爸媽房間換上。”

胤礽出去後，又開了另一個行李箱，那行李箱鼓得拉鏈都快拉不開了，應媽媽蹲在地上使勁一拉，裏頭裝得滿滿的東西立刻就炸了出來，阿婉嚇了一跳，才發現原來裏頭塞滿了還沒拆塑料封袋的小書包、筆記本，最下面便是被清洗折疊得幹淨整潔的舊服。

“這都是出發前跟鄰居、親戚、同事家要的，小孩子長得快，大夥兒家裏都堆著好些沒穿幾次的舊裳，白放著也可惜了，他們不捐出來，也不是丟了就是送人，我正好洗幹淨帶過來，看看有沒有人需要的。”應媽媽從裏頭翻找出一件很漂亮幾乎全新的蕾花邊碎花的子，笑瞇瞇地往阿婉上比，“這件最漂亮，是阿姨買給侄的，結果阿姨買大了，那孩子都沒穿過，我看看，倒覺得你穿上正好。”

阿婉怔了怔，裳舊了就丟？難道不用留給妹妹們穿嗎？從來就沒有穿過新服，穿姐姐穿不下的，然後再留給妹妹穿。家裏唯一有新服穿的是弟弟。

應媽媽將那件服在前後比劃，那順的布料過的手臂，連胳膊都僵了，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阿姨，我不用穿那麽好的服，我下地幹活會弄髒的。”

應媽媽也愣了一下，著眼前頭大子小的孩兒，瘦得手臂上一點都沒有，那麽平淡地說著，忽然就有些如鯁在，擡手了細的頭發，將嘆息咽在肚子裏，又揚起笑臉：“沒事，服髒了就洗，穿壞了就壞了，這沒什麽的，小孩就應該穿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呀。來，你換上，阿姨再給你梳辮子。”

應媽媽還很心地找來一件小生穿的小背心，然後才給換這件小子，換完把人摁在椅子上，拿了梳子將一頭糟糟的頭發都梳順攏在手心裏，尖柄梳子的尾端劃過頭頂，分出發線，很利索地紮了兩個高高的馬尾。

阿婉僵地坐著，盯著塑料小鏡子裏的自己，一也不敢。

“放松，阿姨手輕輕的，可能沒有你媽媽梳的好，阿姨沒有兒，只會紮這樣的小辮子。”應媽媽一邊說一邊將馬尾又辮兩個辮子，再繞兩個飽滿的小圓包，正想回去拿自己的小化妝包，卻聽見孩兒說：

“我媽不會給我梳頭的。”揚起臉，眼睛彎彎一笑，“我都是自己梳，但我手太小了，抓不住頭發，總是梳不好，阿姨你梳得真好看，謝謝你。”

應媽媽著梳子勉強一笑，趕扭過裝作找東西，將快要漫出來的眼淚抹去。

回過頭來時，已忍下了緒，找到兩個的小發卡，夾在了孩兒頭上，輕輕問：“你爸爸媽媽對你好不好？”

猶豫了一會兒，說：“爸爸不好，媽媽……不總是好。”

“經常罵你嗎？”

“嗯。”

“會打你嗎？”

“會。”

孩兒埋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也是沒辦法。”

似乎覺得自己在為媽媽找借口，又擡起臉來認真地說：“爸爸只會家裏的錢出去喝酒、賭牌，媽媽要幹所有的活，所以脾氣很不好，但我爺爺說，已經盡力了，如果不想要我們，就會跟隔壁鄰居家的嬸嬸一樣丟下孩子跑了。”

應媽媽卻皺起眉頭：“但不會打罵你的弟弟對不對？那這也是不對的。”

看著孩兒幹淨的眼睛，應媽媽終究還是沒有繼續說什麽，讓起看看好不好看，慢慢轉移了話題。的母親固然不是個好母親，但那也是個被生活折磨得不堪重負的可憐人，沒有什麽文化學識，一直接的也是傳統老舊的思想，就像孩兒自己說的一樣，沒辦法。

這是的牢籠。

“你要好好讀書，一定要好好讀書。”應媽媽蹲下來，摟住。

胤礽在門外早就等急了，等阿婉洗幹淨了臉、梳著辮子、穿著漂亮的小碎花子，的像河邊的花，有點不好意思，臉頰紅紅地被應媽媽推出來，胤礽卻都呆住了，心裏又有些酸——這樣幹幹淨淨、白皙麗的才是阿婉啊。

應媽媽熱地留阿婉吃飯，還將汗的服順手幹淨，晾在了院子裏。

“一起吃吧。”胤礽拉住不放，“你家裏現在肯定很。”

阿婉沉默了，一般爸喝醉了發脾氣打人，媽是沒空煮飯的，兩個姐姐都只讀到初二就早早就外出打工，不在家，把兩個妹妹塞進櫃和床底下自己跑出來，家裏現在肯定一團糟，今天爸連櫃臺都砸了。

這時候回去也是挨打的份，著男孩烏黑飽圓的眸子，猶豫地點點頭。

胤礽就笑了。

阿婉便也跟著笑了起來。

飯菜已經燒好了，天氣熱，屋子裏更熱，應爸把折疊的簡易餐桌擺在了門口，三菜一湯，兩葷一素，玉米胡蘿蔔排骨湯、蒜蓉拌地瓜葉、紅燒排骨和梅菜扣。

這樣的菜在城裏不過是一日三餐的標配，但在這個小村莊卻很奢侈，胤礽盱著阿婉的神就知道在家裏是甚見葷腥的，見埋頭飯只敢挾地瓜葉吃，胤礽便站起來給挾排骨挾扣，認真道：“你要多吃點。”

阿婉趕用手把碗蓋住：“夠了夠了，你要給叔叔阿姨挾。”

窮人家的孩子，爹不疼娘不，阿婉是看盡別人的臉長大的，很知道人往來，也對人的緒格外敏，下意識口而出的話卻讓胤礽一怔，沒多猶豫，他便真的給應媽媽應爸爸也一人挾了一塊排骨，把兩個碎了心的父母得一塌糊塗。

胤礽其實怎麽會不通人世故呢，他只是還沒辦法接應爸應媽而已，他心裏，唯有皇阿瑪才是他的阿瑪，額娘姓赫舍裏氏，他那“腐朽的封建思想”一直沒法除——他是新覺羅的子孫，如何能做背棄祖宗的事，輕易認旁人當父母？

他其實心裏有過猜測，阿婉應當是從這樣的時代回到過去的人，否則不會知道那麽多這個時代才有的東西，那些“表格”冊子、那各類管理辦法，但阿婉卻適應得那麽好，他卻八年了都還沒功融這個世界。

後來他漸漸明白了，阿婉是從今往古，古時的一切都從學校、電視、網絡裏知道了，哪怕回到大清，也已有了心理準備，見過更廣袤的世界，又如何會被嚇住？但胤礽卻像是坐井觀天的蛙，猛地被扔出了井口，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又神奇的，猶如神跡一般。

面對這些，他的恐懼比好奇多得多。

幸好初來乍到最糟糕的時候，他只是襁褓裏的嬰兒，哪怕被驟然亮起來的電燈嚇得魂不附，也不會惹人注意。後來他長大一些，漸漸會控制自己的緒，見得多了，便也習慣了。如今他都會使用應爸的大屁電腦，玩打字母氣球的游戲了。

但他還是怕出馬腳，因此一直說言多觀察，也與應爸應媽保持著距離，卻反而被他們認為他得了什麽病，不過這樣也好，胤礽想，這樣他做什麽事都有了一個充分的理由。

但應媽媽和應爸爸之餘都覺得神奇，他們兒子可是創造過三五天一句話不說的戰績，但自打到了嶺南、見了這個孩兒，就什麽都變了，但這樣的變化是好的，他們便將這些記在心裏，打算回頭支教結束，再回去請教隔壁學院心理學的博士導師。

阿婉則心無旁騖地專注吃飯，應媽媽手藝不算很好，但舍得放油放鹽，排骨和都挑最好的，對付阿婉這個幾乎沒吃過什麽油水的小孩綽綽有餘，阿婉想起村子裏哪家辦喜事，會請媽過去幫忙煮飯做菜，倒不是媽做飯多好吃，而是村子裏家家都是這樣的，鄰裏之間紅白喜事都要主幫忙，但也會管飯給紅包，每次媽去幫忙，都會把和弟弟都帶去，兩個妹妹太小會搗，正好能背著弟弟幹活，媽把帶過去蹭飯也不會被人趕，但即便是吃席，也沒吃過那麽好吃的菜。

埋頭吃飯，吃得小心翼翼，不敢浪費，也不舍得浪費，不僅飯碗米粒吃得幹淨，連把排骨上的都咬得幹幹淨淨，骨頭嗦到沒味了才吐出來。

別說胤礽，就是應爸應媽瞧了都不是滋味。

吃完飯，胤礽自告勇的要送阿婉回去，村子小得很，應媽媽也沒什麽不放心的，一直有意識去鍛煉胤礽的獨立能力，并不想什麽都包辦，因此一邊洗碗一邊囑咐過馬路注意車輛。

但阿婉卻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子，還是堅持要下來換自己的，說什麽都不穿著回去，了子說：“阿姨，我穿一會兒就行了，我媽不會讓我穿的。”

胤礽卻明白了，在那個家裏連這一件服都留不住。

他了拳頭。

幸好夏天氣溫高，服又薄，那件服已經幾乎晾幹了，應媽媽又拿吹風機吹了半個小時，阿婉換上那件灰樸樸的、洗得褪的寬大T恤，似乎也松了口氣，應媽媽把那件子裝在袋子裏，本來想讓帶回去，後來想了想又說：“那先放阿姨這裏，你開學的時候過來換上。”

阿婉聽了眼眸亮晶晶的，高興地點點頭。

這一點高興也染了胤礽，他因的笑容心裏松快了不，幸好阿婉一直都是這樣看得開的子，否則怎麽活得下去呢？他出門習慣又去拉的手，小小的，讓他更高興了一些，這輩子雖說境況不大好，但他遇見了小小的阿婉，能跟一起長大、參與全部的人生，也是一種幸事。這樣想著，便連他也充滿了對未來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