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拿了個手電，慢慢走在漸漸黑暗下來的田埂之間。

結果走到雜貨鋪，才發現卷閘門全都關了，門裏黑漆漆的，也沒有燈。兩人圍著那門探頭探腦，被隔壁的阿婆瞧見了，搖著扇走出來說：“勻啊，你從哪兒來的啊？你爸媽幹仗，你媽抱著你弟弟回娘家了，你爸又去煤窯那邊喝酒賭博了，你妹妹送去你爺家了，你家裏沒人呢，還以為你跟你媽走了。”

夏日的風也涼了一些，阿婉呆呆地站在閉的家門口，茫然萬分。

“你不在他們都沒找你啊？”阿婆嘖嘖搖頭，“你媽也是，太沒腦筋了！”

胤礽冷下臉，拉著轉就走：“走吧，回我家去。”

他們倆在這路上來來回回不知多次了，站在馬路邊等卡車經過時，一直低頭走路不說話的阿婉終于拿手背了眼睛，看著男孩比高出一個頭的結實背影，忽然就低頭說：“你原來都不認識我，為什麽對我好啊？”

胤礽停下腳步扭頭看，此時此刻的天已經暗了，變一種深邃的青藍，鄉村沒有路燈，兩人中間只有一道手電的將彼此照亮，拉出兩道長長斜斜疊在一起的影子，周圍只有馬路和田野，像是世間只剩了他們兩個一般。

半晌，胤礽才笑道：“我以前認識你。”

阿婉歪了歪腦袋，驚訝：“是嗎？可我不認識你啊，你不是第一次來雲川嗎？”

“嗯，但我早就認識你了。”

“在哪兒認識的？是鎮上嗎？你買過我的花生？”

“嗯……算是吧。”

小孩兒的思維簡單，阿婉自我說服，就像放下了心事一般，把胤礽當同齡玩伴一般話多了起來，羨慕道：“你爸媽真好，他們說話都那麽輕聲細語的，也不吵架，也不打架。”

胤礽不知道怎麽接。

阿婉卻已經自顧自地安自己，給自己打氣：“沒關系，我已經上二年級了，等我上六年級，我就能考鎮上的初中了，初中要住校，我就可以不回家了。”然後還跟胤礽小聲說，“我賣板栗攢學費，已經存了這麽多——”

出三手指，很得意驕傲的樣子。

胤礽據的神保守地猜:“3……300？”

“300？天上掉餡餅都賣不了那麽多！”阿婉老氣橫秋，嫌棄地說，“是30！”

“那也……你太厲害了！我還沒自己掙過錢。”胤礽連忙調整出贊嘆的表，也是，要在這種父母的眼皮底下私藏那麽多錢，那都是很難的事，的確很不容易了。

兩人拉著手走，一路談談笑笑，阿婉其實是個很活潑的子，說起自己上山撿板栗結果太貪心了，撿了一大袋子本就拎不，拖拖拽拽後來袋子又破了，板栗滾了一地，只好拿服來兜，怕被人撿走，跑著來回好幾趟，但最後看著那麽那麽多板栗，又覺得很值得。

“那都是我的學費啊。”明明是很辛苦的事，說起來卻那麽輕松而滿足，彎起眼睛，然後又自誇：“我是我們班上績最好的，老師還將我的作文拿去鎮上評獎呢！”

胤礽看著，慢慢也微笑起來：“嗯，我也覺著你是最聰明、最用功的。”

阿婉是很被人誇獎的，腳步雀躍起來，額角的碎發也隨著的腳步快樂地一起一伏：“我跟老師打聽好了，你肯定不知道吧？我們班上就沒幾個人知道，我告訴你，小學上完就得上初中，初中上完是上高中，我們這兒最好的高中在縣城裏，老師說上了縣一中，再用用功就能上大學，我以後也要上大學的。”

阿婉甩著胳膊，回頭問胤礽：“你知道大學什麽樣子嗎？”

胤礽想了想：“很大很大，像個大園子，裏頭有個未名湖，湖畔養著天鵝，是黑的天鵝。”末了又勉為其難評價一句，“雖比不上圓明園的湖山與四時景，但就學舍而言，也算怡人了。”

阿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心裏的大學到底多了一些值得憧憬的廓。

更堅定了：“我一定會上大學的。”

翻越這一重重高山，不管多遠，都要去。

應媽媽正鋪床呢，結果兩人又舉著手電回來了，聽完胤礽的解釋才知道這天下竟有這樣對子不聞不問的父母，又生了一回氣，便直接了當決定：“你就在阿姨這裏睡！沒關系！”

分給他們的鐵皮屋只有兩間房，應媽媽想了想便找同事借了兩張條凳，拼在一起加寬了胤礽房間的床，然後將棉被卷長條放在床的中間，也算隔出兩張小床來。

反正兩個孩子才八歲，暫時先這樣睡著也沒關系。應媽媽又給阿婉找了一睡，讓兩人流去一邊單獨蓋的浴室裏洗澡，等他們洗完了，已經把床都鋪好了。

天氣熱，但床板太了，應媽媽便在床上鋪了一層厚棉被，棉被上再鋪竹席，唯一的電風扇也給了兩個孩子。

胤礽讓阿婉睡在靠牆的裏邊，他睡外頭拼出來的地方，熄了燈，兩個孩子在黑夜裏睜大了眼睛，一起趴在床頭看窗戶上有只蜘蛛結網，胤礽陪著小小的阿婉天馬行空的說著言稚語，最後有些困倦了兩人才進各自的夏涼被裏。

阿婉沒睡過這樣綿綿、又的被子，把被子拉到鼻頭上方悄悄地聞了聞，有一很淡的洗的香味，是檸檬的味道，很好聞。躺在床上，肚子裏飽飽的、暖暖的，還被香噴噴的被子包裹著，周圍沒有發黴的木頭的味道，也不會被關在漆黑得像棺材的櫃裏，今天還穿過那麽漂亮的子，還第一次梳了好看的辮子，簡直像做夢一樣。

“你們家的被子真舒服。”摟著懷裏的黃白相間的貓咪布偶，這是應媽媽怕睡不著塞給陪睡覺的，說是胤礽每天擺在床頭的娃娃，他還有另一個娃娃是黑的狗。

胤礽看抱著布偶也不嫌熱，忽然想起一件事，從床上彈起來，踩著拖鞋下床說：“對了，我有個朋友要介紹給你。”

阿婉也從床上一骨碌坐起來問：“是什麽？”

胤礽已經開門出去，不一會兒端著個方形的塑料收納盒進來，收納盒帶蓋子，蓋子上還了好幾個小眼，他把那蓋子掀開，笑著給看：“你看。”

阿婉頭一瞧，一只圓圓的紅殼小烏趴在鋪了泥土的收納盒裏，背上一條黃白的龍骨，這小東西一點也不怕人，也仰著頭子脖子看，兩只圓圓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

“好可啊！”阿婉不知道為什麽，一眼就喜歡上了，還手去，那小也不怕人，乖乖地趴在盒子裏，一副懶洋洋的樣子，驚喜地說，“怎麽會有一只小烏？”

“它元寶。”胤礽語氣有些懷念又有些憾，他的聲音很低很低，幾乎散在電風扇吱呀的聲音裏聽不見了，“那年我跟爸媽去了安徽，沒找到你，只找到了你喜歡的小。”

在養戶家裏一池子烏裏，幾乎一眼就相中了這只，它跟元寶一樣，型又短又圓，頭上兩道黃的頭紋是連起來的，鼻子上方還有兩個特殊的圓點，是和其他都不一樣的。

從此他去哪裏都帶著它，想著有一日找到阿婉時，他一定告訴，他和元寶都等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