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程婉蘊哭得更大聲了。

太子爺如今怎麽可能離京，他說的是他登基以後的事啊！他這樣溫地和訴說、憧憬著未來，可他沒有未來啊，他也去不了南京也去不了蘇杭，更沒辦法陪回家鄉。

他一輩子都困在了紫城。

程婉蘊都替他難過，不由撲進了他懷裏大哭特哭。康熙不論是南巡還是出征，都讓他留守京師，其他阿哥們還能離京，可他貴為太子，卻是真的一輩子都沒去過那些地方……

胤礽都傻了，他哄人的功夫如此糟糕麽？阿婉這怎麽越發哭得厲害了？

程婉蘊將眼淚全抹在了他襟上，等發洩完，太子爺那昂貴的騎服已經了一大片，前頭都皺得不樣子了。

“怎麽辦呀，都抹布了。”程婉蘊揪著他的裳嘗試著拉直，卻還在不停噎著，“我也太……太丟人了。”

“不礙事。”胤礽抓住的手，眼眸如山澗細流般清亮溫和，“你能將中郁氣發出來就好，一件裳又值得什麽呢？”之後又替將鬢角碎發掖到耳後。

清風徐徐，將酸下心頭，對太子爺揚起笑臉：“多謝爺，我好多了。”

“咱們在這兒待會兒再回去。”額林珠和弘晳等人的笑鬧聲從不遠傳過來，他們已經在何保忠、額楚等人的陪伴下，挎起小籃子摘柿子了。

胤礽幹脆將外了鋪在地上，和程婉蘊仰面躺下來，和一塊兒過那細的枝丫去眺被分割無數塊的碧藍天空。

目之所及，游雲緩緩，飛鳥翅影。

“二爺……”程婉蘊憋了許久，不住湊到太子爺耳畔，壯著膽子，期期艾艾地問道：“我問了您別生氣，您怎麽……知道我不是為了太子妃的煩惱呢？”

這問題問出來的確不符合的份，太子妃進門當然應該高高興興迎接，怎麽還能心生怨懟呢？若旁人聽去，一頓斥責是不了的了。

何況太子妃為人正值，正如猜測的一般，行事頗有幾分像那個為單位奉獻一生的老領導，護短又厲害，永遠大局為重，永遠公事為上，個人利益全放在後。

又怎麽好意思怨懟呢。所以，對太子妃除了尊敬、慶幸，掩藏在下頭的緒裏也有點害怕，這是絕不敢表出來更不敢說出來的，甭管太子妃是何等賢惠人，這都是份地位差距而帶來的反應。以前只有一個人，失寵也就失寵了，但現在還有兩個孩子，如果倒下了，額林珠和弘晳怎麽辦呢？第一次意識到自己也是別人的依靠。

所以認認真真請安，從不敢懈怠一天，所以懷靖宮，才那麽安定。因為除了太子爺之外，又多了一個依靠。

但這時候只有和太子爺，只有秋日的天空與靜謐的深林，只有風聽見的迷惘，與分這個。

胤礽原本也有些吃驚會問出這句話，基本就將後院裏避免不了的妻妾之爭挑明了。但他篤信阿婉不會，一則是因為阿婉的為人品行他清楚，二則……心裏頭那一點憾與清醒呼之出。胤礽著，久久的，很輕很輕地笑了：“因為我知道，你還不我，阿婉。”

程婉蘊整個人就繃住了。

胤礽眼裏沒有責怪，他清澈又深邃的眸子像被這碧空萬裏的天滌得幹幹淨淨，讓程婉蘊都有些不敢看他，不可控制地有些發抖。

“別怕別怕。”胤礽連忙將摟住，嘆道，“你把我當主子、當家人，我知道……你已經很好了，只是我從沒與你說過，我是你的。”

怔住。

像閉的河蚌被那猝不及防的剖心之言撬開了，像深埋的海底照第一縷，像跋涉已久的迷鳥終于找到了可以憑依的枝梢。

程婉蘊呆呆地著他。

“你不敢與我心，我也知道，我一點我不怪你，甚至慶幸你的本分與安定，但我想我恐怕你很久了，無關出無關容貌，也無關……”也無關那夢境的緣分。

不論前程不論風雨。

他只是著。

若他只是出平凡人家多好，那他就能守著阿婉好好過日子，能夠這樣一輩子也不錯。如今他給不了阿婉全部，還要連累在這宮牆裏掙紮，又怎能奢阿婉也付諸真心？

胤礽原本也未能這樣清晰地明了自己的心跡，直到在前往熱河的馬車上，他在阿婉邊短暫地打了個瞌睡。

他又再一次深深墜落夢境羅織的大網之中。

隨後，他做了一個僅僅只是回想細枝末節或只言片語都會痛徹心扉的夢，像是心口破了個，每次呼吸搏，都會牽那滲的傷口。

他睡得很短，但那個夢卻很長。

他不是因為夢才，而是他終于明白，夢是因而生的，這些夢來自那個瀕死的、因絕無依才他的阿婉。

那是康熙四十七年九月。

又是一年的木蘭秋狝結束了，駕由塞外返京。

初二日，康熙于途中急調軍，宣諭擬廢黜皇太子胤礽。同時，命軍即刻押送廢太子還京，然廢太子途中不幸患病甚重，改道暫押于布爾哈蘇臺行宮。

初四日，康熙下旨究查廢太子同黨，毓慶宮宮人揭發廢太子邊侍何保忠、側福晉程氏曾多有悖惡之言，上奏聞，大怒，死何保忠，褫奪程氏側福晉封號，由宗人府拿問鎖。

初五，駁回皇四子胤禛、皇十三子胤祥為廢太子寬宥開釋之懇求，改為賜醫藥至布爾哈蘇臺行宮。

初六日，在狹窄的行宮中，塞外深秋的第一場雪落了下來，因連著幾日都是廢太子妃石氏伺候湯藥，夢中的他伏在床榻邊咳嗽不止，輕問道：“側福晉呢？”

石氏言又止，不知如何應答。

廢太子問再三。

石氏不得不跪下伏地泣告實。

在那落雪冰的日子裏，胤礽向十幾年後的自己，他聽完石氏的話，不曾過多猶豫，毅然決然拖起病，不顧看守太監、帶刀侍衛的阻攔，他拼死從其中一人箭囊中奪得斷箭一只，將寒凜凜的簇頭對準頭，一人對峙上百侍衛，頂著無數相的風刀霜劍，一單蹣跚著走庭院之中。

他被軍團團圍住，奉命看守他的胤祉急沖沖從趕了過來。

“二哥！你真瘋了不！”

風雪吹他單薄的子，順著脖頸蜿蜒而下，染紅了半面襟，他甚至蒼白地笑了笑：“三弟，你告訴皇阿瑪，我願認罪，我願伏誅，請他放了程氏，一個子，何德何能擔得起這等大罪。”

他以為他二哥犯病是因為被日夜圈在行宮不得自由，誰知他是為了……胤祉瞠目結舌地立在那兒，一時竟了張口不能言的木頭樁子。

忽然，胤祉後傳來一道極威嚴的聲音。

“你有話，當面說給朕聽就是，不必再人通傳了。”

不知什麽時候，康熙帶著九門提督隆科多、大阿哥胤褆、八阿哥胤禩也趕來了。

茫茫風雪中，康熙面鐵青道：“你這逆子！如今還語言顛倒，竟類狂易！梁九功！你送太子回去，以後嚴加看守，既然狂疾未愈，再不許他再出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