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宫的琉璃窗滤进一室暖阳，皇后执起鎏金剪刀，正修剪着一株梅花。珠帘忽被掀起，怡和公主提着杏摆进门来，发间金步摇随着步伐轻晃，在阳里划出一道碎金流。

"要出去？"皇后头也不抬地问道。

怡和脚步一顿，颊边飞起两朵红云："阿闫说...他今日休沐..."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里。

剪刀"咔嗒"合拢的声音格外清脆。皇后终于抬眼，看着儿绞着帕子的模样，眉梢染上揶揄："都阿闫了？"慢条斯理地搁下剪刀，"之前也不知是谁抱怨，说褚大人又古板又无趣？"

"母后！"怡和跺了跺脚，杏眼圆睁的模样像极了时讨不到糖吃的娇态。绯从耳尖一路蔓延到脖颈。

皇后忍俊不，挥了挥袖："去吧去吧，酉时前回宫。"

怡和立刻规规矩矩行了个万福，只是转时雀跃的脚步还是泄了心思。皇后着那抹杏影穿过九曲回廊，忽然想起时跌跌撞撞学步的模样，不由轻叹："长大了，留不住咯。"

"娘娘为公主选的夫婿极好，连摄政王都赞赏有加。"陈嬷嬷捧着雨前龙井过来，茶汤在琉璃盏中漾出澄澈的碧，"而且陛下也打算赐府邸给公主，日后公主还是能随时能进宫陪您说话。"

皇后接过茶盏，氤氲热气模糊了眼角的细纹。向窗外一树开得正好的红梅，忽然道："翎儿的婚事定下来，本宫就没什么要心的了。"

这话说得极轻，却着圆满的宁静。阳过指间的翡翠戒指，在青砖地上投下盈盈绿影。想起萧珩抱着团宝来请安时，那小娃娃绷着脸的严肃模样；想起景儿从北境寄来的家书里，提到楚明澜有孕时字迹都雀跃的弧度。

茶香在齿间回甘。皇后忽然觉得，自己这一生已足够圆满——两个儿子未因皇位反目，反倒兄友弟恭；夫君虽偶尔任，却始终给体面尊荣；就连这个抱养的儿，也贴心懂事得像是亲生。

"娘娘？"陈嬷嬷见出神，轻声提醒，"要传膳吗？"

皇后摇头，指尖挲着茶盏边缘："你说...景儿他们何时能带着孙儿回京？"着北境方向，眼底漾着温的波，"也不知道会是男孩还是孩。"

窗外一阵风过，梅花花瓣簌簌落在石阶上。有几片顺着敞开的窗棂飘进来，正落在皇后未绣完的小虎头鞋上——那是给未出世的孙儿准备的。

朱红的宫墙下，褚直闫一袭靛青长衫立在宫门口，姿站的笔直。当那抹杏影从鎏金门中雀跃而出时，他眼底漾起温涟漪。

"等很久了吧？"怡和提着摆小跑到他跟前，发间金丝蝴蝶钗的翅膀随着息轻轻颤动，在阳下碎金般晃人眼。

褚直闫摇头，因紧张攥紧的拳头悄悄松开："刚到而已。"其实半个时辰前他就到了，怕出来时自己还没到。

怡和歪着头打量他，杏眼里盛满狡黠的："那走吧！"忽然凑近半步，"我们去哪玩？"

年轻的大理寺卿耳尖微红。他今日特意换了新裁的竹纹直裰，发冠也仔细束过，却仍被小姑娘灼灼的目看得手足无措："翎儿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想去你家。"怡和看着他眨了眨眼，说得理所当然。

褚直闫一怔，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我家？"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轻颤。那座府邸还是中榜时陛下赐的，加上自己也才寥寥几人，甚是冷清。

"对，去你家。"怡和仰起小脸，忽然蹙眉了后颈，"你怎么长得这么高？都快赶上我二哥了。"平日里并不觉得自己有多矮，可这会站的离他近些，却发觉自己只及他口。

褚直闫低头看。小姑娘今日涂了胭脂，樱比宫墙下的海棠还要艳上三分。他慌忙移开视线："我也不知道..."这话倒不假，按他时饥一顿饱一顿的状态，他也不知为何还能长这么高。

怡和忽地拽住他袖往前拖："算了，不说这个。"力道大得惊人，"你带我去你家看看。"

褚直闫被拽得踉跄半步，青石板路上投下一高一矮两道叠的影子。他犹豫着轻声问："当真要去我家吗？"

"怎么？"怡和猛地回头，杏眼圆睁，"你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能给我看？"

"没有！"褚直闫急声否认，袖中手有些紧张的攥了攥，"就是..."他声音渐低，"有些冷清。"

小姑娘闻言轻哼，金丝蝴蝶钗的须翅随着动作轻颤："那我倒要看看有多冷清。"突然松开他袖，双手叉腰，"走！"

褚直闫着空落落的袖口，忽觉一阵失落。他快步上前与并肩："那...走吧。"步伐不自觉地放慢，却又在察觉跟得吃力时悄悄调整步幅。

转过街第三道牌坊时，褚直闫忽然停下。怡和顺着他的目去——灰瓦白墙的宅院前，老门房正拄着扫帚打盹，门楣上"褚府"二字在阳下熠熠生辉。

"就是这里？"怡和挑眉。见旁人紧张得结直滚，有些傻愣愣的模样，忽然有些好笑，"发什么呆？开门呀。"

怡和的声音惊动的门房，他猛的惊醒过来，抬头看来，顿时来了神："大人，你怎么回来了。"

褚直闫咳嗽一声："这是怡和公主。"

门房顿时一个激灵跪倒在地："老奴叩见公主殿下！"

怡和摆手的动作带起腕间金铃脆响："不必多礼。"歪头拽了拽褚直闫的袖，"走呀，进去啊。"

褚直闫无奈，只得带着走进府里。怡和自进门后就好奇的打量四周，府内很干净，没有多余的花草点缀，就只是一个秃秃的府邸，什么也没有，连下人也就零星几人。

"你府里..."。小姑娘正蹙眉环顾四周，杏摆扫过秃秃的庭院，"怎么就这么几个人？"

寒风卷着片枯叶掠过青砖地。整个前院除了几株病恹恹的矮松，竟连朵野花都不见。两个使婆子躲在廊柱后看，见主子目扫来，讪讪的笑着。

"从前..."褚直闫环顾四周，"是没银子。"他说得平静，仿佛当初的窘迫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后来习惯了，便没再添人。"

怡和倏地转头。阳穿过他清瘦的侧脸，将睫投下的影拉得老长。想起母后同说过——他年双亲亡故，是靠邻里接济才没饿死。

"怎么了？"褚直闫被盯得耳发烫，"是不是...不习惯？那我们..."

"没有啊，带我转转呗。"怡和突然打断他。

褚直闫看着，见并无不适，才稍稍放心，带着在府邸里逛着。

穿过二进垂花门时，怡和突然"咦"了一声。西厢房檐下竟悬着串贝壳风铃，漆早已斑驳，却被人用红线仔细修补过。

"那是..."褚直闫难得局促，"我母亲留下的。"

怡和踮脚轻触那些泛黄的贝壳。海风的气息早已散尽，只剩红线缠绕还留着被人挲多年的痕迹。忽然鼻尖发酸——这大概是整座宅子唯一的亮。

"书房要看看吗？"褚直闫指向回廊尽头。推开雕花门的瞬间，尘封的墨香扑面而来。四壁书架上塞满旧籍，案几上砚台里的墨竟还未干。

怡和凑近书案，整齐的书案上，摆放的东西并不多，只有公务所需的印章及折子，剩下的就是最普通的文房四宝。

而桌案的正中，铺着画纸，却是空白的，怡和侧头看他：”这是之前准备画画？怎么又没画了？”

褚直闫闻言一愣，随即体有些僵，有些生的转移话题：“翎儿要....要看看其他地方吗？”

怡和眯着眼睛看他：“你有点不对劲哦。”说着仔细的盯着画纸看，最后隐约看到画纸下方有出，走过去，拿开镇纸，就要去揭上面的画纸。

怡和的指尖触到画纸边缘时，褚直闫的呼吸明显滞了一瞬。

"翎儿..."他手想拦，却在半空僵住，最终只是无措地蜷起手指。

在怡和把画纸揭开的瞬间，他认命的闭上了眼。

阳斜斜地穿窗纱，将画中人照得纤毫毕现——鹅黄的站在马车车辕上，眼睛笑的弯月牙。画中连发间金丝蝴蝶钗的须翅都勾勒得栩栩如生，更不必说明的相貌。

"这是..."怡和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我吗？"

褚直闫的结剧烈滚动。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耳红得仿佛要滴，连带着脖颈都泛起薄红。

书房突然静得可怕。怡和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也能听见他袖时细微的沙沙声。画上的墨迹已陈旧，右下角落款日期竟是四年前——

"四年前..."怡和的声音有些发颤，"我们见过？"

"那时......"他的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秋风中，"我刚来京城，是那届的考生。"

怡和怔住，画纸在指尖微微颤动。

"被其他学子为难时......"褚直闫的指尖挲着袖口，"你帮了我。"

记忆如水般涌来。

——那年春闱前夕，因在宫中闷得发慌，缠着太子哥哥带出宫。太子被闹得无法，只得答应，却只派了几个暗卫跟着，让自己随意逛逛。

记得那日街市喧闹，买了糖人、泥偶，又去茶听了半折戏，直到日暮才准备回宫。

可就在登上马车时，一阵刺耳的哄笑声传来。

"就你这穷酸样也敢来考功名？"

"连件像样的裳都没有，怕不是要着子进考场？"

站在车辕上，看见几个锦学子围着一个青衫年推搡。那年形单薄，怀里死死护着一本书，任凭旁人如何讥讽，始终抿着不发一言。

已不记得当初是怎么帮的他，只记得人群散去后，年向深深一揖，却始终不曾抬头看一眼。

眨了眨眼，故意拖长音调：“好啊~，原来你那时候就惦记我了！”

"不是！"褚直闫急声否认，慌乱间翻笔架。他手忙脚乱去收拾，却被怡和突然按住手腕。

小姑娘不知何时凑得极近，杏眼里漾着他从未见过的彩："那为什么不敢看我？"

阳将两人叠的影子投在书架上。褚直闫僵在原地，嗅到袖中传来的桃香。

"我..."他有些语塞。

怡和忽然踮起脚尖。褚直闫只觉得颊边掠过一丝温热，等回过神时，小姑娘已抱着那幅画蹦到门边，绯红着脸冲他吐舌头：

"画得真好，归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