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若魚背主求榮, 勾引神瑛，已過去了數日之久。

江晚芙不蝕把米, 了一個侍婢進去，如今雖有江夫人旁的蕪菁來服侍，可這口氣無論如何也咽不下。

暮落在屋脊上，映出半邊如鈎殘月。

江晚芙與江夫人正在房中說著話，江夫人將新裁的裳拿出來，給江晚芙試穿。

襯是用寸寸金的緙工藝制，鵝黃的底，繡千枝攢花絳珠海棠, 穿在上，與那一的相得益彰，更添豔。

于是江夫人在旁慨了一句：“芙兒生得底子好，虧得你阿娘了。”

說起阿娘, 江晚芙眼中霧蒙蒙，像是起了雨雲。

江夫人忙握住手，聲道：“芙兒想你親生娘親了？長安與不遠, 他們也許久不曾來長安了, 正好芙兒生辰快要到了, 不妨, 將他們請來？”

江晚芙迷迷茫茫地著江夫人，言又止，忍了半晌, 囁嚅道：“真的可以麽？”

“傻孩子, 這有什麽不可以的, ”江夫人憐地江晚芙的顱頂發，溫和地道, “你雖了我侯門，但也是江家的骨，你惦念父母，是人之常，這說明我們芙兒是個重重義的好兒，我們歡喜都還來不及，哪裏像……”

說到此，江夫人忽而頓住不言了，寢房陷了沉默。

江晚芙早已探知江夫人心事：“阿娘，芙兒日後，定會好好孝敬雙親，我，我一輩子留在侯府，不出嫁，只要您肯讓我陪著……”

江夫人聞言，笑出了淚花，拍打的手背：“你這傻孩兒，大不中留，哪有兒家不嫁人的，你阿耶還在替你考量。正巧，等你父母從趕來了，也要問過他們二老的意見才是，我們對不住你爹娘，當然要把你從開國侯府，風地嫁出去。”

江晚芙上婉婉應承，紅了玉。

清風吹拂，珠簾暮卷，撥開額前的鬢發，出柳眉彎之下擔憂的清眸。

春華臺上，年長姿鶴立，峨冠博帶襟袖當風，似水月鏡花，襯得滿園明淨的春都了俗塵，只一眼，便了心上弦音，自此夜夜夢。

可江晚芙也心知，憑自己的份，又如何能夠嫁與太子殿下為妻？

即便侯府認了自己，可比起生來就帶有師家脈的師暄妍，到底算不得名正言順。

這一生都不敢再覬覦那足不蹈泥、不染塵的太子殿下，亦不想委屈求全，侍奉了旁人。

與其如此，倒不如留在侯府。

隔了綠紗窗，傳回一道叩門聲，門外之人低頭溢出輕咳，是家主的聲音。

江夫人送江晚芙出門：“芙兒，你阿耶回了，你先去吧。”

江晚芙心事重重，垂眉，向門而來的師遠道行禮，不帶一風聲地離開了寢屋。

這回回來，師遠道又是眉結不展，江夫人迎上前，替師遠道將外披取下，送他至書案前烤火。

爐上還煨著栗子，正烤得焦香，煥發出一蓬蓬引人垂涎的濃郁熱氣。

師遠道皺眉道：“夫人，我先前不曾對你講過，是為了予你一個驚喜，前日裏還有風聲，說陛下恩澤當年棄嬰，似乎有意，要敕封金章紫綬祿大夫，到了我的頭上。但這兩日，聖上卻好像沒了那個意思，聖旨遲遲不下，我恐生變。”

江夫人遞上一盞溫熱的茶：“夫君勿惱。該是你的，遲早也是你的，飛不走，若本來就是三人虎，以訛傳訛，夫君也不必放在心上。”

“話是這樣說，”師遠道愁眉不展，“但我總覺得像是出了什麽變故。你說，會不會是陛下了佞挑唆？”

江夫人哪裏能知曉朝堂上的事，不過是師遠道平時缺一個傾訴之人，偶爾會同聊上幾句，他在朝政上有多政敵，江夫人也不放心上。

師家雖說是侯門，但師遠道在朝堂上領的，不過是個從五品的文散，遠遠不如兒子爭氣，只要兒子往後途順遂，江夫人也就心滿意足，對師遠道這些給侯府帶不來賬的職變更，向來由得他去。

師遠道一個釘，知曉夫人不大聽這些，便轉而聊起聽的：“夫人可曾聽說了麽，陛下給昌邑縣主下旨賜婚了。”

這倒是個天大的消息，京中貴但凡有議親的，總能惹人說道。

比較郎君之間的家世門第、人品樣貌、族中親戚、往後仕途之類的，昌邑縣主是大長公主的嫡親孫，又得聖人的寵，的婚事，自然引起了江夫人的好奇。

卻說那日出了若魚那樣子的事後，齊宣大長公主一氣之下，將家大郎打了一頓，發落回了河東老家，昌邑縣主是送他回去的，這會應還在路上。

“聖人給昌邑縣主指的夫婿，不是旁人，就是封家那小子。”

“封墨？”江夫人萬分詫異，“可他不是……”

他不是和咱們家般般在好麽？

看來，巡視涇河果真只是一個避而不見的由頭，有了與昌邑縣主的婚約，就看不上開國侯府窄門窄戶了。

江夫人神不定：“封墨與昌邑縣主定親，那般般怎麽辦？”

師遠道鼻子裏哼了一冷氣出來：“到現在了你還惦著那孽障，幸得蠢奴上次攪和了大長公主相看之事，與襄王殿下的婚事是徹底黃了，再過得幾日，就給下一副打胎藥，把那孽種一并打了，生得留著夜長夢多。”

“至于姓封的那小子，”師遠道負手道，“他要與誰家定親我們不管，但等他回來，我必要到陛下跟前狠狠參他一本。”

這不過是自顧自地以為出了口惡氣，實則般般被負心之人辜負，實屬可憐。

到現在還咬著牙關，衛護那個負心薄幸的男子，真是教人怒其不爭。

師遠道這時又道：“把蟬鬢來。我要試一試，讓那混賬聽見心心念念的郎君就要奉旨與他人婚，難道就毫不為所？”

江夫人也正有此意。不信般般會如此糊塗，到了這步田地，還要打碎了牙齒活吞，把封墨騙之事繼續下。

“夫君，般般讓你失了，現下了這副模樣，我這個做娘的，真是不知該如何自。”

江夫人沒有同夫君說，自君子小築裏，蟬鬢帶回了許多那日氅所撒的聲。

一覺醒來，窗外正碧雨瀧瀧，綠紗窗被支開一條邊兒，出潤的泥土氣息來，攪和得鼻尖發。

師暄妍半懶腰，自榻上坐起。

那日清早睡醒之後，果如他所言，師暄妍再沒看到他了。

他守信用，沒有讓婢發現他在君子小築，在的臥榻之旁睡了足足一夜。

可那個心機深沉的男子，走便走了，還走得非常不幹脆，留了一件更加惹人遐想的男子衫下來，那衫被抓在手裏，已扯得褶皺斑斑，師暄妍也不知怎的，還湊上去，輕嗅了一下。

衫子裏藏著汗漬的餘味，但并不難聞，其間摻雜了淡淡的蘭草芳息，并不如其人一般清冷，反而溫馥郁，離離，纏繞鼻尖。

因蟬鬢很快便要過來伺候梳洗，師暄妍急忙將衫團一團，丟到了床榻底下的箱籠裏。

待尋個時機，會將那外衫燒掉，以免留下痕跡。

“封墨”是個心機深重的，他只怕不得讓人發現他們的好事，師暄妍也不懂他目的何在。

那個夜裏，他百般糾纏，便就在這方床榻之上，一遍遍地親吻的臉頰、鼻梁、。

紗簾拂，月華慘淡，師暄妍看不清他的臉，只是那灼熱的蘭澤芳息，一直充盈在所有裏，仿佛能熨到裏去。

一直過了幾天，師暄妍都還是覺著自己的上存留著他的餘溫。

幸而，他并不曾再過來。

晨間醒來，蟬鬢心地送來的碧玉蝦仁粥，配了幾樣就粥的小菜，裏頭的醢白菜和碎胗，讓師暄妍多用了幾箸。

用早膳後梳妝、更，師暄妍如往常一般，百無聊賴地垂眸吃起了茶。

蟬鬢一頭照料著娘子，口中幽幽道：“自上次昌邑縣主邀請娘子衆芳園相會以後，便再無回音了。”

師暄妍以為是譏諷自己，在齊宣大長公主面前并沒能爭得面子，心中并不如何在意。

熱茶湯口，清鮮的茶氣與齒間含而不化，久滯不去，于此春寒料峭時分，最是相宜。

氅間，擡高視線，一雙烏溜溜的明眸映著窗外剔的雨水，也像是泛起潤的水汽，氤氳而起。

“縣主千金之子，我怎好勞惦著，蟬鬢，君子小築就是我的歸宿了罷？”

蟬鬢知曉娘子弱，可是懷著目的來的，怎好不說：“娘子勿惱，奴婢聽說，昌邑縣主如今正待嫁，待回長安之後，便要與羽林衛中郎君之子封墨郎君完婚了。”

……封墨。

茶盞輕杯沿，師暄妍烏眸輕爍。

原來他連著多日音訊杳渺，竟是有了一門彩盈門的好親事。

昌邑縣主，那般麗好的孩子，我見猶憐，何況他一個氣方剛正當年華的男子。

蟬鬢細細留意琢磨著娘子的反應。

娘子只是目之中出一半的驚詫。

并沒有如家主和夫人所想的，因為封墨郎君的婚事而傷懷，半分都看不出來。

雖說娘子素來心思深，可的反應，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等閑人聽到這婚約，也是如此反應——一點點驚訝，一點點歆羨，若再說別的，也著實看不出了。

師暄妍放下了手中滾燙的茶盞，對蟬鬢打量窺探的目，幽幽迎擊：“良緣難得，只盼縣主得償所願。”

起蓮步輕移，去關那扇被涼風冷雨撲開的西窗。

眼眸便自轉之際暗了下來。

昌邑縣主這般明鮮妍的孩兒，“封墨”卻朝秦暮楚，著實是配不上。

想著和“封墨”兩清，可那個男人，從來都沒有應許一個字，就在那夜，他還手腳不規矩地在榻上胡親吻，轉頭便沒有留下只言片語地與旁人定了親。

這對昌邑縣主也是種欺瞞，他做得很不地道。

不過封墨已經從這段關系裏摘清了出去，這是師暄妍一直以來所盼之事，自顧尚且不暇，從今以後也不必再理會他了。

這般，也好。

便可以毫無顧忌了。

“蟬鬢。”

娘子在那團瀟瀟冷雨閉疏窗的暗裏立著，肩若削，烏發如墨，姿比案上的宣紙還薄弱，發裏著一隙一隙的天。

然而那語調，那姿態，有一彌散骨子裏的清傲。

“晚芙生辰快要到了，江家二位，不會來長安為慶賀麽，除了生辰，更是賀喜得高遷，經營多年，終于修正果，師家族譜了。”

蟬鬢并不言語，聽不出娘子這話中的深意。

師暄妍嘲弄地勾了角。

“那我阿耶可曾對你說，幾時將‘師暄妍’三個字，從師家的族譜中剔除？”

蟬鬢登時慌，接不住這句話，匆促間胡喚了一聲“娘子”。

似是想說家主絕無此意，然而被打斷。

綠紗窗畔，師暄妍輕聲道：“我知道，你是開國侯派到我邊監視的，誰也不是傻子，不是麽。勞你對侯爺和夫人回一聲，就說師暄妍支持他們的決定，我會日日虔敬焚香，沐浴禱告，等著那一日。”

蟬鬢自二娘子那溫婉的嗓音裏，竟聽出了讓不寒而栗的恐怖。

垂眸，手掌住并無任何消息的小腹，溫聲一笑：“不過，也勞你對他們說，我接他們一切安排，可休要打這個孩子的主意，誰要是想殺了他，我就不保證什麽了。眼下我是在這君子小築，這四方宅裏困著，可只要我出了事，我保證，師暄妍勾引舅舅、穢家宅之事便會傳揚得滿城風雨。倘若查有實證，依我朝律例，我與江拯都會被死。阿耶不是還想著升遷麽，怕是從今以後，只得左遷了吧。”

師暄妍比任何人都知曉，師遠道不得激，蟬鬢這麽通報，他定會氣得跳腳，說不準隔日，那碗害命的打胎藥便送來了。

賭，開國侯會的。

到了父要亡的那一日，才是真正的兵戎相見。

至于什麽名節尊嚴，那是從師暄妍自落江家那一刻起便淪為奢侈的東西，要來既然無用，又何須再被它捆縛。

這個扭曲的怪的世界，不如崩塌了吧，大家一起被石砸死，多好。

那不疾不徐的語調，落在蟬鬢耳中是的，在雨水的喧囂之中，漫著刺骨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