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以江山為聘。

江山是許鶴儀的，他憑什麼以江山為聘。

在燕國兩年有余，陵墓都快修建好了，他還不死心，還抱著與許鶴儀爭江山的念頭麼？

帝位的更迭，波譎云詭，兇險異常，又豈是他想得那麼輕易簡單。

那切的利益、虛浮的功名、人心的爭斗、權利的奪取，無不是萬骨鋪就，以生靈涂炭為代價。

姜姒心中一片酸楚。

寧愿他什麼都不再去爭，便在這燕國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

又有什麼不好呢？

但若他又提起“以江山為聘，娶你”的事，不好。

不好。

實在不好。

那前塵往事歷歷可數，宛然在目，一樁樁一件件都那麼不堪，他怎會再想著娶的事。

這數年過去，再也回不去從前了。

姜姒笑道，“我是定國侯的孀，這輩子不會再嫁了。”

“不。”許之洐嘶啞道，“你沒有嫁過裴君。”

姜姒茫然嘆道，“我不該上燕王殿下的馬，不該信燕王殿下的話，一切都是不該。”

他指尖輕，頓然瞇起眸子，“你都記起來了。”

姜姒笑道，“所有想起來的都是那麼不堪，燕王殿下這樣尊貴的人，邊怎能有如此不堪的人。”

許之洐愕然無話，這一年半來滿腹的話語都在邊，卻一時又不知該從何說起。“那你想到往事的時候，便沒有一歡喜麼？”

這一次，姜姒很輕易地便推開了他。笑著沖他搖頭，繼而抵額跪拜，“燕王殿下，便全臣婦和昭時罷。往后余生，我也能念著你的好。”

許之洐周的都往口涌來，一時迫得自己口郁郁不通，幾乎不上氣來。那似又全部凝聚到那雙眸中來，生生地出眼淚來。

原來在心里，與他之間，竟沒有一歡喜。

定然如此了。

他從小到大，沒有什麼東西是能攥在手里的。他想要的任何東西，都沒有一樣能得到的。從小母親便告訴他，“你想要什麼，便自己去爭去搶，別指母親，也別指你父親，你從小便不討你父親喜歡。”

他母親告訴他，“你有你自己的路，我什麼都不會幫你。”

除了祖母，沒有人給過他，祖母也沒有教給他如何去一個人、保護一個人。他只知道要想得到什麼，便去爭去搶。可這二十六年過去了，他什麼都沒有爭到，也什麼都沒有搶到。

他從許鶴儀那里搶來姜姒，原以為搶來了，強要了，占有了，便是自己的了。

他恨不得時時刻刻都將拴在邊。

便好似一直溺在水里的人，溺了二十幾年，總算能抓住一稻草用以救命，他以為總算能抓到點什麼。

可這稻草，也不是自己的。

尚在跪拜著，求他的全。

他羨慕許懷信，有父親母親疼，便能肆無忌憚地去要自己想要的一切。他時多想做一個像許懷信一樣的小孩兒，因而他也便把許懷信要的都給他，他想在許懷信上彌補自己時的不幸。

但他在裴昭時上，仿佛看見了時的自己。

沒有父親疼的孩子，一定會活得很辛苦吧。

“姜姒，你走吧。”

他跪坐在地，閉著眼睛。

他已是第三次允許走了。

第一次的時候，在城郊那座開滿辛夷花的宅院，他放走不過是為了讓回東宮做雙眼睛。

第二次的時候，在宣漢鎮因罰落洪水中小產，他放走是因為心疼，要給自由。

這一次，大抵是為了裴昭時那個孩子吧。便這樣想吧，便是為了那個孩子不再變他這樣的人吧。

只是，放走了，他一個人該怎麼辦呢？

這前路茫茫不見盡頭，他一個人又該怎麼走下去呢？

他喃喃道，“這是最后一次，但若你再落到我手里，我死都不會放手。”

姜姒緩緩起，“謝過燕王殿下。”

***

馬車轱轆轱轆向宮門駛去，四月底的春風吹起垂下的帷幔，那高亭大榭殿臺樓閣，那長長的不見盡頭的宮門甬道，那高大巍峨的燕王宮殿，漸漸都被馬車甩到了后頭。

裴昭時依偎在姜姒懷里，揚起胖嘟嘟的小臉，“母親，就要見到祖父祖母了。”

姜姒笑道，“是呀昭時，就要見到祖父祖母了，你歡喜嗎？”

裴昭時用力點頭，“昭時還從沒有出過宮。”

姜姒長舒一口氣，的昭時會在裴府好好長大，再不必被人嘲諷是沒有父親的野孩子，他會由他的祖父祖母好好疼，會有先生來教習功課，會有伯嬴教他習武騎。

會將裴昭時養人，讓他做像裴君一樣的人。

裴昭時站起來，掀開車后的帷幕，道，“母親，燕王殿下站在那里。”

姜姒心里一酸，順著裴昭時的手指往后看去。

許之洐一緋長袍，如初見時那般，負手立在遠遠的甬道盡頭。

記得緋是他最的，他的人也像緋一樣慣是張揚跋扈。他曾送給一只妃紅白玉雕刻的玉梳子，上面刻著他最的辛夷花。

馬車緩了下來，微微顛簸著。姜姒遙著許之洐，那曾經最親近的人，如今也如因生恨，相看相厭。

姜姒兀自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個夢。

夢見自己穿著一正紅嫁，嫁進了一座高門大院。夢里甬道很高很長，延綿不見盡頭。

夢里的境，與這里多麼相像。

他的影越來越遠，原本那麼頎長的量在這高高的甬道之下，竟顯得那麼微不足道。太遠了，姜姒看不清那人的神，只知道他的影越來越小。

趕車的人語調輕快道，“夫人，就要出宮門了。”

就要出宮門了，離開這深深的囚籠，伯嬴也到很輕快罷。

這是多次想要走出的宮門呀！

姜姒轉回，笑著將裴昭時攬在懷里，“伯嬴，我終于要離開這里了。”

趕車的人一笑，“駕！”

宮門大開，伯嬴打馬駛了出去。

裴昭時看著宮門開了又關，最終“哐當——”一聲，將甬道盡頭的緋人關進了沉重的宮門之中。

他爬到姜姒上，仰起臉來看著他的母親。

他的母親正笑著著他，但是。

“母親，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