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前大唐立國,在昊天道沉默關注之下,天下十七國伐唐,結果慘敗。經此一役,大唐帝國在世間奠定了千秋雄主的地位,代表神輝照耀世間的昊天道也不得拿塊臟布蒙了自己眼睛,心不甘不愿地承認了這個事實。
時至今日,昊天道在大唐帝國境傳播仍然極廣,但并不代表西陵神殿能擁有在其它國度那般神圣至高的地位。因為在大唐子民的認識里,有資格傳達上天意志的宗教機構昊天道南門,而昊天道南門正是無數年前那場戰爭最終催生的畸形產。
名義上,大唐帝國昊天道南門是昊天道的下屬教門,由西陵神殿直接管理,從南門掌教神至高階道人,修行的都是昊天道法,師承也延續了西南一脈。然而事實上,昊天道南門更應該算做大唐帝國的一部分,無數年的實踐證明,無論是傾向還是立場選擇,但凡帝國與神殿之間發生爭執,南門所有道人的立場都非常堅定——他們永遠堅定地站在帝國一邊。
正是基于這種原因,西陵神殿里某些保守派老道人,始終堅持認為南門眾人乃是比魔宗更可惡的叛逆,基于同樣的原因,大唐帝國始終對昊天道南門信任有加。
如今的南門神李青山,被皇帝陛下正式冊封為大唐帝國國師,兼署天樞。要知道天樞乃是朝廷管轄大唐境所有修行者的機構,由此可見帝國與南門之間真正的關系。
昊天道南門的總部道觀就在南門,不是長安城朱雀南門,而是皇城的南門外。
那座黑白兩為主的道觀被無數青樹掩映,與皇城遙遙相,別有一番麗,顯得平靜溫和并且相對矮小,沒有太多神圣肅穆之。
道觀深一偏殿,啞的深木地板盡頭坐著兩位道人。其中一人穿著深道袍,腰間系著賜的明黃系帶,儼然一副得道高人模樣,正是大唐國師李青山。
對面坐的是位瘦高老人,老人穿著一骯臟道袍,染著無數油垢的道袍與閃爍著下流目的三角眼相映不趣。面對著地位崇高的大唐國師,老道的眼睛依舊盯著別的地方,腳蹺的老高,渾然沒有一點尊重敬畏覺。
李青山看著案上茶杯,若有所思說道:“今天書院開二層樓。”
“嗯。”老道士隨口應了聲。
聽著有些不對勁,李青山抬起頭來,正好瞧見老道士正迷迷盯著廊外行過的一名秀麗中年道在看,那位道而是含而笑,不勝怯。
瞧著這一幕,李青山苦笑連連,看著老道說道:“師兄你符之時立誓純道,一生不近,既然如此還何苦夜夜在青樓里流連,總要擺出個中惡鬼模樣給人看?”
猥瑣老道便是昊天道南門碩果僅存的神符師瑟,聽著李青山言語,他極不贊同的搖了搖頭,捋著頜下三兩胡須認真反駁道:“師弟此言差矣,當年心急妙符之道立了那個毒誓,我便悔了半生。如今不敢破誓真個親近子,眼神作派何不盡量放些,也好求個道心無礙?”
李青山無奈一笑,實在拿這位道法高妙卻偏在紅塵里打滾的師兄沒有毫辦法,轉而神凝重說道:“隆慶皇子進了二層樓后,自有書院后山看著他,你我的責任便小了。”
聽到此事,瑟大師的神也難得變得認真起來,沉片刻后說道:“那個家伙年紀輕輕就已經是裁決司的二號人,在神殿里肯定有大靠山,我們能不沾手那是最好。”
昊天道南門的地位始終有些尷尬,他們首先要考慮大唐帝國的利益,但師門一脈始終還是在西陵,于這等夾之間,又有那些歷史仇恩怨,面對著隆慶皇子這位西陵神殿重點培養的神子,便是李青山本人,若沒有大唐國師這件神圣外,也會覺得份外棘手。
做為昊天道南門領袖及供奉,他們深知西陵神殿道門總壇深不可測的實力,所以從來沒有想過隆慶皇子不能進二層樓。
“與擁有無數年積累的西陵道門相比,我南門始終還是過于單薄弱小,神殿實力太過深不可測,隨意來一個晚輩,都會令你我到麻煩……”
李青山神凝重看著瑟,說道:“公孫師弟苦研符陣合一之法,心神消耗過劇,如今必須留在山中清修,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復神通,現如今我南門就只剩下師兄你一個神符師,又后繼無人,真不知道如何應對日后局勢。”
能邁知命境界的修行強者,經常被人們稱做大修行者,而一旦能進知命上境的符師,則會被稱為神符師,用來形容此符師能夠擁有某種近神的力量。
在普通戰斗中,神符師并不見得會比別的大修行者擁有更強大的神妙手段,然而符可以助修行,可以強兵甲,可以布陣法,可以益軍事,甚至可以行云布雨。
偏偏符之一道卻是所有修行法門里最艱深的學問,極為講究修者的悟與資質,這種悟資質極難用言語闡釋,只能歸類于某種天然對符文的敏,純粹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能力,完全無法通過后天知修練而。
傳聞南晉劍圣柳白曾經嘗試明符道,然而即便是這樣一位被公認為天資蓋世的人,也始終無法在符道上前進一步。
所以對于宗派和國家而言,神符師這種存在毫無疑問是最寶貴卻也是最稀缺的關鍵人,甚至有種說法,沒有神符師的國家都是小國,沒有神符師的流派本沒資格流。
大唐帝國雄霸天下,神符師卻不超過十人,其中大多數神符師醉心于紙墨符文的世界,不問世事居深山別院不出,真正在世間行走的不過廖廖三數人。西陵神殿號稱擁有世間最多的修行強者,然而出世的神符師數量也極。
昊天道南門供奉瑟,便是這樣一位神符師,他幽幽想著自己死去之后,南門便再無神符師,不悲從中來,拾起案上茶杯聊作烈酒一傾而盡。
放下酒杯,他著道觀南向的天空,慨說道:“書院不問世事,卻制衡世間萬事,不得不承認自有其底氣,僅我這個老道知道的,便有三個老伙計藏在書院里。”
這句話里的老伙計,自然指的就是地位尊崇的神符師。
李青山蹙眉說道:“聽說今日負責主持書院二層樓開啟的……便是一位神符師,只是沒有查清楚究竟是誰。”
“應該是黃鶴。”
瑟說道:“在書院里藏了這麼多年,大概也就是他沒能褪盡塵心。”
“聽說隆慶前些天在得勝居里吃了些虧。”
李青山忽然轉了話題,淡然說道:“雖然份屬一脈,那年輕人又是道門重點培養的對象,我為南門大神實在不應該幸災樂禍,但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消息,我始終沒有辦法抑住喜悅的心,每每講起此事時,為抑笑意實在有些辛苦。”
“神殿屬意由隆慶接過燕國皇位,那日公主送燕太子歸國,這種機會無論是莫離還是隆慶皇子自己都不會錯過,必會借勢出聲,更何況當日同行的還有曾靜。”
他向瑟說道:“只可惜他沒有想到卻在他最擅長的言辭功夫上被人擺了一道。”
瑟比較留意曾靜這個名字,嘆息說道:“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如今真的勢水火了?話說陛下春秋正盛,這便開始搶奪那把椅子,會不會嫌太早了些?”
“勢水火倒不至于,自欽天監那事之后,據我看來皇后娘娘倒一直沉默自持,公主殿下卻畢竟年輕,卻有些掌握不了分寸。”李青山搖頭說道:“不過這與我們道門并不相干。”
“都得天子寵,但皇后娘娘后有親王,有夏侯,正如你說李漁畢竟年輕,即便長袖善舞,在年輕一輩心中極有份量,但周之人也不免年輕,缺了幾分力量。”
李青山微微點頭,說道:“正是如此,話說那日在得勝居里了隆慶皇子一頭的書院學生,聽聞與公主也極親厚,不過聽說這個寧缺的小家伙不能修行。”
聽到寧缺這個名字,瑟微微挑眉,端著空酒杯沉默了很長時間后輕聲說道:“我聽說過這個人,我甚至查過他,他確實沒有修行潛質,不然我會挑他做我的傳人。”
李青山表驟然凝重。
為昊天道南門領袖,他深知神符師想要尋找傳人何其困難,師兄的眼又是何等樣的挑剔。
迎著對方審慎的目,瑟知道這位師弟心中在想些什麼,輕聲一嘆從袖中取出一團被卷好的紙張在案上鋪開,那張來自青樓紅袖招的帳薄紙已經滿是皺折,然而過了數月時間竟是依然沒有破損,由此可知瑟大師對其何其看重。
“這是他酒后寫的一張便箋,全無森嚴法度筆章規矩,樹枝倒拖把掃卻筆意充沛,看似散卻能凝意跡甚至發散氣息,字有其形而無其意,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寫法。”
神符師瑟沉默片刻后,說道:“可惜,沒有一元氣波。”
……
……
“于夾之間愈發需要力量,而如今能在神殿上有位置的南門中人,就只剩下我和師兄你。如果師兄你說的是真的,如果這個寧缺的書院學生真有資格為你的傳人,你應該很清楚,這對我們南門而言,是何等樣重要的事。”
國師李青山神凝重著瑟,沉聲說道:“必須再確認一下他究竟能不能修行。”
瑟看著殿外碧天流云,緩緩搖頭說道:“不用再看了,那個小家伙雖然骨自通符意,但確實無法修行,可惜可嘆。”
李青山皺眉說道:“事關重大,再查一次。”
“軍部查過,門小呂看過,書院那些教書先生看過,你徒兒也去看過,都確認他不行。”
瑟看著他,沉默片刻后說道:“其實我也不甘心事后自己悄悄去看過,但結果還是一樣。”
淡淡一句話,不知含著老道多后無傳人的憾唏噓。
李青山沉默了很長時間,輕拂道袖說道:“再查最后一次。”
……
……
一名腋下夾著黃紙傘的年輕道人走到二人面前,恭恭敬敬雙膝跪下,將黃紙傘放到旁,取出一疊天樞的宗卷,然后低下頭沉聲報告道:“去年夏天有一份報告,說南城某賭坊里出現了一位修行者,經調查那人應該就是寧缺。”
房間里一片死寂般的安靜,瑟頜下疏須無風暴起,他如年老癲狂的猛虎般重重一拍桌案,暴怒罵道:“那夜我讓你查!你是怎麼告訴我的!”
“師伯……”
年輕道人莫名其妙回答道:“那夜查出來的結果,寧缺他諸竅不通,確實無法修行。”
“既然你師伯問過你這事,為何后來天樞有報告,你卻沒有告知你師伯?”
李青山冷冷看著自己的徒弟。
年輕道人低聲解釋道:“那年輕人的份有些特殊,所以……”
“有什麼特殊之?”
“那個寧缺的人好像和齊四認識。”
“然后?”
“齊四是朝小樹的人。”
“然后?”
“朝小樹……是陛下的人。”
年輕道人抬起頭來,看著師父與師伯,低聲說道:“如果寧缺是陛下的暗筆,天樞必須要保持沉默。”
瑟卻像是本沒有聽到他說的話,只是怔怔地盯著案上那些宗卷,蒼老的微微翕,喃喃道:“那小子真的能修行了?這怎麼可能?他明明諸竅不通……”
李青山余注意到師兄按在木地板上的右手青筋畢,微微抖,知道他此時心中定然緒激,難以自持。
“師兄。”
“嗯。”
兩名昊天道南門最頂層的大人對視一眼,看中彼此眼中的堅毅態度和必得之心,微微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