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人類智慧的結晶:多奉承,多磕頭,說話,做事【5700】
西野沿著平日裡早已走慣了的“上班路”,駕輕就地馳赴北番所。
北番所毗鄰一座名為“吳服橋”的大橋。
故而“吳服橋”常被用作北番所的代稱。
約莫15分鐘後,吳服橋的古樸橋映西野的眼簾。
寒冬並未使這座繁榮的大橋完全失去活力。
那足以容納8匹馬並肩通行的寬敞橋面,依舊是車水馬龍。
高車駟馬,川流不息。
挑著擔子、推著手推車的販夫走卒奔波往返、來去匆匆,沒有因冰涼的北風而放慢自己的步伐。
不知出自哪戶人家的武門大小姐,在侍從的陪護下,沿著橋欄踱步、散心,賞看橋下的潺潺流水。
斜刺裡竄出4名齒孩,將橋面踩得“咚咚”作響,他們手拿風車等玩,嬉笑玩鬧。
西野行至吳服橋的正中央時,不由頓住腳步。
他手扶橋欄,眼四周,角於無意識間浮起一淺淺的笑意。
每次瞧見這種萬民安生樂業、孩歡蹦跳的平和景時,他都會覺得自己的“定町回同心”一職沒有白當,自己一直以來的辛勞、奉獻,都是有意義的。
西野將眼前所見的每一景、每一幕盡收眼底,深吸一口氣,整理緒。
正當他準備重新邁足向前時——
“哎呀?這不是西野細治郎嗎?”
其後驀地響起一道對他而言,分為悉的中年男聲。
西野轉回,驚訝道:
“薄井大人?”
一個白白胖胖的大胖子,著他那碩的肚腩,邁著大搖大擺的八字步,向西野徑直走來。
儘管穿著厚實的棉,但依舊可見其肚子上的隨著他的行走而一甩一甩的。
來者,正是北番所的現任奉行:薄井忠次郎。
只見薄井的後跟著呼啦啦的一大群人——他們都是薄井的隨從。
隨著薄井及其隨從們的上橋,吳服橋頓時變得擁起來。
視面子、榮譽如命的武士,最講究排場。
但凡是擁有一定位的武士,在出門時基本都是前呼後擁。
以奉行所的與力為例——奉行所的與力可帶挾箱持、草履取、槍持等跟隨。
所謂的挾箱持,就是專門負責幫與力扛挾箱的。
草履取顧名思義,就是負責拿鞋的。
槍持就是負責端拿充場面用的長槍的。
與力執勤時所攜帶的挾箱裝有15件服:熨斗目麻裃、紋付裡付肩、馬乘裃、野服、帶、帶締、腳絆、紋付帷子、白帷子、紋付黑羽織、黑羅紗羽織、白足袋、紺足袋等,以便因應公務、訪問、出差及變裝等用途。
連區區200石俸祿的與力都能帶這麼多的隨從、這麼多的服,那就更別提執掌整個北番所、有著3000石俸祿的薄井了。
薄井統共有12個隨從,他的服、鞋子、替換用的刀劍等品,塞滿了兩大箱子。
著肩擔大箱小包、在薄井後大排長龍的“跟屁蟲”們,西野不由皺眉頭。
對於這種出門時帶上這麼多隨從、品的行為,西野實在無從欣賞。
帶著幾大箱的服、鞋子,以及那麼多百無一用的隨從,如何做事?如何辦案?
儘管西野心中不悅,但他也不發作。
薄井怎麼說也是他的上。
為武士,怎可對上不敬?
西野連忙舒展眉頭,拉扯角,出不鹹不淡的微笑。
“薄井大人,早上好。”
“呵呵呵,你也早上好。西野君,你今天來得似乎比往日要晚啊,怎麼了?是家裡出啥事了嗎?”
“嗯……算是吧。”
西野苦一笑。
長太郎出言不遜、阿禾打飛長太郎的那一幕幕景象,在他的眼前一閃而過。
西野不願在這個話題上多談,故打了個哈哈,將此話題一語帶過。
手頭正忙的西野,在與薄井簡單地寒暄幾句後,便恭聲道:
“薄井大人,在下尚有要事在,請恕在下先行告退了。”
說罷,西野轉走。
然而,他才剛出一隻左腳,便聽得西野大喊道:
“西野君,等一下!”
西野聞言,雖不解,但也只能將邁出去的那隻腳收回來。
“薄井大人,怎麼了?”
“呃……西野君,是這樣的……”
薄井一邊說,一邊摳弄因剃著月代而潔無比的頭皮,視線不自然地四瞟。
“我有項頂重要的事兒要對你說。”
“既然眼下咱倆恰好上了,那我就順便把這事兒跟你說了吧。”
著薄井這副言又止的表,西野的心中浮現不祥的預……
“西野君,你上個月不是抓了個強民的賊人嘛?”
“嗯,是的,那傢伙是團犯罪,他正被我羈押在審訊室裡問訊,以期套出他的其餘同夥的藏地……”
西野的話還沒說完,薄井就以不容置喙的強口吻打斷道:
“不要再審了,快點把他放了。”
瞬間……西野接下來的表變化,真的發生在一瞬間。
“你說什麼?把他放了?為什麼?!”
西野的兩眉倒豎,雙目瞪得猶如牛鈴。
因為緒過於激,所以他的語調不控制地破音。
“唉……還能為什麼……”
薄井嘆了口氣,出右手食指,指了指頭頂的天空。
“上頭有人罩他——就這麼簡單。”
“上頭有人……”
西野喃喃。
“……到底是何人在保護那個畜生?”
“不要多問,知道得太多對你沒好。”
薄井又嘆了一口氣。
“西野,你的心我非常能理解。”
“說實話,我現在也是滿腔憤懣。”
“可是沒辦法……上之命,不可不從。”
“我也很無力啊……”
雖然江戶町奉行和寺社奉行、勘定奉行,合稱為“三奉行”,有著極其耀眼、鮮的名頭,但江戶町奉行所的掣肘依舊很多。
【注·勘定奉行:負責全國幕府直轄地的民事訴訟、民政,以及所有幕府財政。】
【注·寺社奉行:負責管理全國的寺院、神社,並負責寺社領地人民的訴訟】
簡而言之——遠比江戶町奉行所要大牌的,俯拾皆是。
不提老中、若年寄等幕府高,是會津藩、薩藩、尾張藩等雄藩的藩主,就不是江戶町奉行所能招惹得起的。
“這種事……太荒唐了!請恕在下實難接!”
西野咬牙切齒。
“薄井大人,為了抓住那個畜生,您知道我和我的岡引們費了多時間、力氣嗎?”
“就這麼放他自由?這種結果,我無法接!”
“更別提害者一家可都還等著我們給他們張正義呢!”
薄井從剛才起,就沒停止過嘆氣。
“關於害者一家……那個畜生的同伴已經與害者家屬達協定,雙方同意私了。”
“就在剛才,我已經拿到了害者家屬願意原諒那個畜生、請求府給那個畜生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的‘請願書’。”
西野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樣,怔在原地。
好一會兒後,他才以機械般的語氣呢喃道:
“私了?”
一方是普通的平頭老百姓。
另一方是手眼通天、可以直接要求奉行所放人的權貴。
西野用屁來想,都知道對方必定不是過什麼正當手段來說服害者一家。
其中一定充滿了不平等。
不……是這件事本,就非常地不平等。
“別開玩笑了……!”
西野自然垂下的雙手,緩緩攥握拳。
“薄井大人,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不法法,則事毋常;法不法,則令不行!”
“長此以往,法將不法!”
是的,就如西野所言——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經歷這種“該抓的人不能抓,該殺的人不可殺”的破事兒了。
薄井凝西野,臉上顯出無奈之。
“西野君,這種事……習慣就好。”
“要想在途上走得長遠,就必須學會‘習慣’以及‘裝傻’。”
“若凡事都較真,不僅會活得很累,而且還極易招惹來棘手的麻煩。”
說到這,薄井嘿嘿一笑,然後上前半步,站得離西野更近一些,抬手拍了拍西野的肩膀,以一種大前輩、過來人的口吻道:
“西野君,機會難得,我就傳授你一點為的經驗好了。”
“你知道我這麼多年來穩坐江戶北番所町奉行之位、運亨通的最大訣是什麼嗎?”
未待西野進行回答,薄井就自問自答道:
“那就是‘多奉承,多磕頭,說話,做事’。”
“多做多錯,做錯,不做不錯。”
“不會得罪人的事,就認真地幹。”
“可能會得罪人的事,就謹慎地幹,或者是乾脆就不幹。”
“上頭下達的命令,一律言聽計從,不說二話。”
“上頭不允許我知道的訊息,我打死也不去打聽。”
“若是一不小心犯錯了,上頭怪罪下來,不要狡辯,立即彎腰鞠躬,以至真至誠的語氣大喊‘真的非常抱歉!’”
“實在不行,就跪到地上,一邊土下座、額頭地,一邊大喊‘真的非常抱歉!’。”
“總之就是一句話——‘據實際況,靈活地做一個瞎子、聾子、傻子’。”
這種話若是由旁人來說,或有胡說八道、自我吹噓的嫌疑。
可此番言論乃是出自薄井之口……這就顯得極有說服力了。
江戶町奉行是“三奉行”裡……不,是放到全幕府裡都算是最苦的存在之一。
作為日本時下的第一大城、德川家族的統治中心,江戶的社會環境可謂是魚龍混雜。
地方藩國、雅庫扎、旗本和家人、豪商、町民自治組織……各種勢力盤錯節。
一個不慎,就會得罪某一家的大人。
因為工作量和工作力巨大,所以江戶町奉行在職期間的死亡率奇高。
薄井如此惡劣的工作環境,卻能一直穩坐釣魚臺。
能夠達如此就,薄井在“做”上確實是有幾把刷子的。
“西野君,你是北番所裡為數不多的能挑大任的人,我一直很欣賞你。”
“只不過,你上有個很大的缺點,那就是你的格太直了,不知變通。”
“如此格,終有一日會害你跌個大跟頭。”
“你就趁著此次機會,好好地習慣一下這種‘明知可為卻不能為’的無力吧——只要你還在幕府場裡奉公,這就是你必須經歷的過程。”
薄井的此通勸,不可謂不苦口婆心。
然而……西野卻不領薄井的。
“薄井大人!誠然,只要靈活地做一個聾子、瞎子、傻子,就能在牛驥同皂的幕府場裡活得非常舒服。”
“可是,倘若人人皆如此,那就不僅僅是法將不法了,而是國將不國!”
“在幕府風雨飄搖的刻下,正是吾等直參戮力同心、楫篤行的時候。”
【注·直參:旗本和家人合稱為“直參”】
“怎能只顧著自己,而不顧大局呢?”
不知是西野的執拗、油鹽不進,惹得薄井不快了,還是他適才的這一席話,使薄井到被冒犯了。
總之,薄井的頰間浮現怒氣。
“西野!夠了!休得無理取鬧!”
“我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與你多糾纏了!”
“總之,這個話題到此結束!”
“限你於今日之把那個畜生放了,明白嗎?”
說到這,薄井大概是擔心西野仍想抗命吧,他在停了一停後,補充道:
“西野君,別忘記你的份!”
“你是‘武士’,不是嗎?”
“忠於上命,乃是武士的天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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