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楹走了幾步，忽道：“崔珣，有些事，不是你的過錯，該覺得恥的，是其他人。”

月如水，投在崔珣垂下的翦翦睫之上，崔珣從不愿和人提起在突厥發生的事，就算是李楹，他也一字未說過，但這些事，藏在心中太久，就如同一直繃著一細細的弦般，他也不知道，弦什麼時候會斷，有時候，他自己都覺得疲力竭，疲累不堪，他手指握到泛白，終于試著艱難開了口：“如果，沒有金禰說的‘蓮花郎’三個字，或許一切事，都不會發生。”

“施者，是怎麼都有借口施的。”李楹道：“崔珣，不要將這件事歸咎于你的容貌，真正應該歸咎的，難道不是阿史那兀朵病態的獨占麼？”

聲音雖輕，但格外清晰：“你總覺得，若沒有‘蓮花郎’三字，你就不會遭遇那些屈辱，可是，明明是若沒有阿史那兀朵，你就不會遭遇那些屈辱啊，這到底和你，有什麼關系呢？”

李楹的話，如醍醐灌頂，崔珣不由頓住腳步，李楹又道：“如果你當日遇到的突厥公主是阿史那迦，縱然有‘蓮花郎’三字，也不會這樣對你，所有的一切，都是阿史那兀朵的過錯，和你沒有半點關系，憑什麼施者洋洋得意，毫都不覺得愧疚，反而害者萬分痛苦呢？”

崔珣愣愣聽著，他雙眸如水汽氳氤，他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忽看到一個紅影，徐徐向他走來。

那是阿史那兀朵。

阿史那兀朵仍然是一臉驕矜，看到他時，也仍是洋洋得意的神，笑道：“我今夜來芙蓉園賞蓮，沒想到遇見了你，真是湊巧。”

李楹看

到，崔珣的臉，又蒼白了幾分，他不喜歡看到阿史那兀朵，因為那會讓他想起最不堪的往事，阿史那兀朵卻十分折磨他的覺，說道：“日前圣人教我讀了首詩，里面有句話，芙蓉不及人妝，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你。”

有些惡意的笑道：“你們中原說，人只能形容子，但我覺得形容你，也是切。”

又看向被白薄霧掩蓋的并蓮花，說道：“真可惜了，起了霧，看不到并蓮了，否則，有蓮花，又有蓮花奴，那才真是景人。”

知曉蓮花奴三個字，是崔珣的痛，所以每次見到他，都刻意往他痛，李楹已經看不下去，手中燃起鬼火，不管自己會不會反噬，就想讓阿史那兀朵永遠閉了，是真的想殺了，但崔珣卻看著，搖了搖頭。

李楹怔住，崔珣又看向阿史那兀朵，他語氣平靜：“阿史那兀朵，好好做你的惠妃，不要再來招惹我。”

阿史那兀朵愣住，這三年，每次遇到崔珣，他自知殺不了，又不想再提起那些往事，所以對一直是避之唯恐不及，恨不得立刻遠離，哪有這般出言反駁過，崔珣又道：“惹急了我，我也不介意將你用在我上的手段，都用在你上。”

他語氣是波瀾不驚的淡漠，但是卻莫名讓阿史那兀朵覺得不寒而栗，崔珣譏誚道：“鞭子打在別人上，固然痛快，打在自己上呢？”

阿史那兀朵呆愣，一時之間，都忘了該說什麼，崔珣輕笑一聲，也未行禮，而是神倨傲的看著，阿史那兀朵咬了咬牙，竟然氣急敗壞的，轉落荒而逃。

第70章

阿史那兀朵走后, 崔珣才看向李楹，他神不再是剛剛的冷淡如冰雪，而是多了一分和, 他對李楹道：“我們走吧。”

李楹點了點頭，與崔珣并肩走了幾步, 崔珣忽道：“你剛剛……是想殺了嗎？”

李楹輕輕“嗯”了聲, 崔珣道：“太后在全國四萬座佛寺遍點長明燈, 集佛法的威神之力, 才能讓公主以鬼魂之在白日行走, 如果公主殺了人, 佛法反噬，公主會魂飛魄散的。”

李楹抿：“我……沒有想那麼多。”

微風吹拂, 兩人走一片紫藤長廊，長廊四周栽著綠垂柳，如瀑柳垂落，讓長廊中的景象若遮若現，外人看不分明，長廊里面, 淡紫的紫藤花攀爬在木制廊架上，如似水珠鏈從空中垂下, 層層疊疊, 如煙似霧，崔珣道：“其實, 你和阿史那兀朵沒有仇怨。”

所以，沒有必要為了殺, 自己魂飛魄散。

李楹垂首，道：“但是, 我不想讓再傷害你。”

不想讓繼續傷害崔珣，所以都沒來得及思考自己會不會魂飛魄散，崔珣眼中一熱，他喃喃道：“我……哪里值得公主這麼做？”

“你值得。”李楹說著，想起他在突厥兩年遭的非人折磨，就這樣他都沒有向阿史那兀朵求一句饒，更沒有卑躬屈膝去投降突厥，一字一句道：“在我心里，你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

崔珣眼眸之中，劃過一恍惚，這幾年來，他被人說過是一個卑劣的人，被人說過是一個下賤的人，被人說過是一個狠毒的人，但是從來沒有人說過，他是一個了不起的人

月過木制廊頂懸掛的紫藤花葉，如銀細沙灑落，朦朧夜中，如果李楹微微側過頭，便能看到崔珣翦翦睫上，掛著的細碎晶瑩，但是偏偏沒有側過頭，崔珣眨了眨眼睛，平復了下自己思緒，他說道：“以后，不要這麼做了。”

他說：“我可以保護我自己。”他頓了頓，又說了句：“如果為了我，讓你有什麼不測，我倒寧愿……”他抿了抿：“寧愿從未見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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