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卻山下了渡口，朝他們走過來。

南連忙翻下馬，宋牧川手想扶，卻被謝卻山搶先。

謝卻山的作卻不太溫和，一把將拉到自己邊。

宋牧川的手落了個空，識趣地收了回去。

“先去船上。”他朝命令道，目卻一直停留在宋牧川上。

南猶豫著，顯然這兩人是舊相識，也不像是敵人。可龐遇的事在先，怕謝卻山殺人。

想了想，竟直接上前將謝卻山腰側的佩劍卸了下來。

謝卻山難以置信地瞪著南。

南牢牢抱著劍，趁他發火之前趕開溜：“你們好好聊，我去船上等你們。”

宋牧川目送南上了船，才不躲不閃地看向謝卻山。

他們之間，仿佛扯著三兩繃的弦，誰先鬆手，就會彈到對方，可若不鬆手，弦便將手指勒得生疼。

是宋牧川先鬆的手。

他笑得蒼白：“謝朝恩，我的爹娘都死了。”

謝卻山的眼眶瞬間就紅了。他沒想到，他們經年重逢，他對他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樣。宋牧川，他是知道殺人誅心的。

從前在東京城，謝卻山沒有自己的家，便一直借宿在宋牧川家裏。

宋家二老，將他視如己出，對他的關懷無微不至，讓他這樣一個離經叛道的“逆子”，在東京城裏依然活得風風，麵麵。

他還大言不慚地說過，要將宋家二老當自己的親生父母一樣來供養。

他們為什麽不能等等他？為什麽就這麽死了？

他甚至沒能跪在二老跟前，聽他們痛罵他臣賊子。

謝卻山極力地克製著上的抖。宋牧川手中的弦，全部準打在他上，此刻他已經鮮淋漓，遍鱗傷。

但他不能痛苦，不能示弱。

他猩紅著眼，惡狠狠地朝宋牧川吐出幾個字：“誰讓你來瀝都府的？”

“走著走著，就到了。”

“滾出去，否則我會殺了你——就像殺龐遇一樣。”

宋牧川的眼眶也紅了，袖下的指節慢慢攏。

他在報上看到過寥寥幾句關於龐遇的死訊，寫著他死於岐兵之手。他不敢去想那種可能，他覺得他們的謝朝恩不會做這樣的事，但直到他親口承認的這一刻，他心底最後一希被絞碎了。

“朝恩，我早該死在驚春之變的那一天。老天爺讓我多活了六年，就是為了讓你我重逢，好有個生死定論。”

謝卻山怎麽會不知道，在驚春之變前，宋牧川為了他在文德殿前跪了七天，險些廢了雙，搭進去半條命。

他亦聽說過，宋牧川放逐自己，離家遠行。他不敢刻意去打聽關於他的消息，這都是他造下的孽。

在心底，他一點都不想跟這些經年的好友們重逢。

他希他們懦弱，他們恐懼，他們像那些弱的人一樣投降，不再反抗。可他們都不是這樣的人。

宋牧川說了和龐遇一樣的話，生死定論，無非就是你死我活。他們再相逢，注定就是敵人。

謝卻山無話可說，在緒泛濫前，轉就走。

掀簾踏進船艙，抬手便拔出南懷裏抱著的劍。

南一驚：“你要幹什麽？”

謝卻山抬手斬斷旁邊那葉小舟的纜繩。

那是宋牧川留在渡口的小舟。小舟就這麽順著湍急的江水往下飄，很快便離開了河岸。

他站在船舷上，遙遙著他，冷冷地留下最後一句話：“不該你蹚的水，不要蹚。”

宋牧川站在河岸上，看著兩艘小舟一前一後地離開渡口。

江邊，隻剩他一人煢煢孑立。

*

江上明月升，墨間群山。

小舟的烏篷，氣極低。

謝卻山沉著臉，南本不敢。小舟無人劃槳，便自己順流漂下。不一會兒，便撞到了江岸。

“公子……我去劃船？”

謝卻山抬眼，目裏含著莫名的怒火，像是要把南看穿：“謝穗安沒跟你說過宋牧川是誰嗎？為什麽要接近他？”

到南驚訝了：“他就是宋牧川？”

謝卻山皺眉。

南連忙補充：“他隻跟我說，他宋予恕……我意外救了他兩次，今天他也是意外救了我……”

謝卻山腦中一嗡，已經聽不到南在說什麽了。宋雨樹，宋雨漱……這兩個發音有無數種可能，但他立刻就明白過來，是“予恕”，這是他給自己取的字。

他手中的最後一弦，還是彈到了他上。

皮開綻。

這個世界上，如果還有最後一個人想拯救他，那一定就是宋牧川。

可他早就心如磐石。

忽然，冰涼的上他的臉頰，他垂眸看，是南的手指。

南好像看到謝卻山落淚了，不敢相信，試探地上前了。剛想把手回去，卻被他一把抓住。

他牢牢握著的手，掌心拂過的指節。淚痕被不聲地抹掉了。

但南分明到了手上的漉。

不敢彈，不敢說話，好像窺見了謝卻山不為人知的脆弱。

這時，小舟被水流調了個頭，又開始漂流，隻是他們的位置一下子顛倒了。

他背對著水流的方向，外頭的景在前進。這是一種危險的姿勢，可他此刻就是不想去管小舟到底飄向哪裏。這是他突如其來的任，隻能在這樣無人知曉的夜空之下，才能偶爾地宣泄出來。

漫長的寂靜之後，他仿佛在發呆，依然沒有鬆開的手。

這個流過淚的證據，仿佛隻要這樣被牢牢握在手心裏，就不會被打開，不會被發現，仿佛這樣，他就永遠不會脆弱。

很莫名的，南有點心疼謝卻山。

試圖開啟一些別的話題，打破這悶死人的氛圍：“你……為什麽會來虎跪山？”

“二姐回家了，但你還沒回來。”他到底還是回答了，意簡言賅，聲音疲憊得很。

“我被人追殺，隻顧著自己逃命，後來就把甘棠夫人給跟丟了。”主說出。

“什麽都沒發現？”

“沒有……不過，我可是自己把那些追兵給甩開了！”想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鬆一點。

謝卻山沒接話，眼中終於聚了神，幽幽地看向。心跳忽然了一拍，意識到自己似乎說了什麽。

若他要刨問底，問是怎麽甩開追兵的……豈不是就會發現知悉甘棠夫人藏在哪裏嗎？

但立刻就理直氣壯起來。

隻是藏在樹上，用袖箭偽造出靜，引開了追兵。至於追兵遇到了誰，被誰解決了，跟有什麽關係？

沒留下任何痕跡，反正問就是不知道。

不過，謝卻山沒有問，隻是低低地笑了笑，終於鬆開了握著的手。

“長本事了。”

他的話乍一聽是誇獎，但還是讓南後背一涼，也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麽。

故作自然地擺弄手上的袖箭，語氣裏多了幾分討好：“還不是公子送的袖箭有用嘛！”

他沒有接話，目像是一陣的南風，附在上，低沉百轉：“你知道我為什麽會選擇你嗎？”

南一愣：“為什麽？”

“因為你想活，會讓事變得簡單，”他沉沉地歎了口氣，“不知道為什麽，世上有那麽多人就是想去送死。”

南啞然，知道，他的思緒還沉浸在宋牧川的事裏。

約察覺到，他是想救下一些人的，哪怕他在岐人的立場上，他也不想自己的親友死。

但這是一個。他們在這葉扁舟上，共了這個要被永遠爛在肚子裏的。

上了岸，就是涇渭分明的敵友雙方了。

小舟搖搖晃晃地前行，隨著月亮漂泊。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靠近了渡口。

南已經靠在謝卻山上睡著了。謝卻山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喚，抱著走了出去。

南睡得朦朦朧朧，覺到下搖搖晃晃，像是在雲裏漂浮著似的。

“我們要回家了嗎？”

淺淺地問，半夢半醒中的聲音像是著一團化不開的霧。

“嗯。”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