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了心頭，人還能活嗎？

小七不知道。

這一回，又要取多？

取一滴兩滴，還是一瓶兩瓶，還是一直取，直到把都放干吶？

小七也不知道。

只看見攥住那人袍擺的手一頓，阿拉珠整個人已呆若木，當即有人便要來拿。

從前的阿拉珠有多威風吶，小七記得第一次見，是才從暴室出來。

那時躲在青瓦樓那扇鎏金花木窗往下看，看見阿拉珠穿著大紅的胡服，那滿頭的小辮子嵌滿了琉璃與琥珀，在日下發出閃閃奪目的澤。

北羌王族喜歡額箍，的珊瑚額箍上便嵌滿了玳瑁、犀角與翡翠，的綠松石耳墜串長長的一串，在秋風里甩出好看的花樣。

那時的小七是不見天日的耗蟲，而鮮活的阿拉珠卻是蘭臺最明人的一抹。記得在樓外脆生生地笑，腕間腳踝銀鈴叮咚，繡著金粼粼花鳥紋的大紅胡服在青石板上袂翻飛。

那郁郁沉沉的青瓦樓、那死氣沉沉的蘭臺一下子便活了起來。

而今一素白，面如死灰，恍如閻羅地獄里的歸人新魂。

匍匐在地上，一雙手死死地抓住那人的袍擺，那垂至腳踝的古玉佩被拽得四下搖晃，想哭卻好似哭不出聲，張著素日紅潤如今卻無一分的，想說什麼卻好似說不出來。

即將那十八泥犁之苦，遭那剖心取肝之罪。

就那麼抓著蘭臺主人的袍，好似新魂跪拜閻王。

直到裴孝廉來拿，好似才猛然回過神來，原先淌不出的眼淚、原先發不出聲音的嗓子此時忽地好似又恢復了過來，阿拉珠哭著大喊一聲，“表哥！”

聲腔凄厲，幾乎喊破了嗓子，“表哥看在姨母的份兒上！表哥！看在姨母的份兒上不要殺阿拉珠！表哥！求你！不要殺阿拉珠”

不知母親到底對大周后做了什麼，一心只想要活命，因而慌不擇路，病急了便胡求醫，求的表哥，也拉著姨母的大旗。

不知的姨母此時正著咒的折磨，而這折磨便是拜的母親所賜。的母親又是為了什麼，是為了保將來的后位，用什麼來保，用這世間最惡毒的詛咒，咒公子子孫斷絕，咒公子破國亡宗。

一切的癥結都在阿拉珠上吶。

公子許瞻生來霸道，從不是一個甘愿忍氣吞聲的人。

那暗緋的長袍被扯出了褶皺，扯出了褶皺又被拉平，拉平了復又扯出褶皺來。

可蘭臺的主人眸涼薄，他俯視著匍匐在腳下的人，雖不曾踢開，但一愫也無。

他說，“阿拉珠，你弄臟我了。”

公子好潔，他的護衛將軍最是清楚。他說了這樣的話，心里必已厭惡至極。

裴孝廉立時拽住了阿拉珠的雙臂，似拎鳥雀一般一把將拖至一旁，厲聲喝道，“羌人大膽！”

從前舉手投足，都要響起清脆悅耳的鈴鐺聲。

如今呢，如今

被毫不客氣地拖到一旁，唯有袍發出沙沙磨地的聲響，沉沉悶悶的，糙糙的。

被裴孝廉拉扯著，便與裴孝廉抗爭著，拼命地要往那人前爬去，往前爬，便被裴孝廉拖拽回去，極力地朝蘭臺的主人著手，“表哥救命！珠珠知錯了！表哥救命！不要表哥不要”

的聲音已經喑啞了下來，就似要溺水亡，拼命要抓住那唯一的枝，“表哥！不要殺珠珠！珠珠知錯了！珠珠真的知錯了往后珠珠不做夫人，表哥不愿見珠珠，就把珠珠送回北羌！珠珠去牧馬放羊，珠珠再也不來了，再也不來了！表哥，求求你”

再哪兒還有一丁點兒蘭臺夫人的模樣，也再沒有一丁點兒北羌郡主的模樣了。

哦，不，阿拉珠已經是北羌公主了。

只做過一日的北羌公主，好日子竟就到了頭。

小七怔怔地著，也不知為什麼，竟生出一種兔死狐悲之。

這人啊，生來金尊玉貴的，原該有個好命數。只因了壑難填，便免不了時乖運蹇，到頭來一無所取，反枉送了家命，好一似食盡鳥投林，竟落了個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凈。

蘭臺的主人漠然著遠，一雙眸似是傲睨萬，他輕笑了一聲，他說，“再沒有什麼北羌，北地已是燕國的疆土。”

阿拉珠雙目恍惚，不由地愴然淚下，整個人就似一被扎破了皮的水囊，不再掙扎，也不再哀求，木然地發了好一會兒怔，好似總算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該明白北羌真正地完了。

也許還不知道的母親昨日午時也已經不在了，小周后與薩滿們被料理了，王青蓋車旦一回了蘭臺，便將阿拉珠與沈淑人在了各自的小樓里，外頭的消息傳不進一丁點兒來。

你瞧，老羌王死了，小周后死了，阿拉珠也要死了，北羌最有膽識謀略的人都死了，只余下一個醉生夢死的小羌王，日纏綿在薊城的溫鄉里。

原本就是個莽草包，哪還有一點兒的斗志。

羌人費盡心思要把許氏宗廟移天易日，哪曾想竟先自己亡國滅種。

公子許瞻不費一兵一卒，便拓土開疆，將北地那廣袤浩瀚的疆土輕而易舉地便據為己有。

自古高寒之地出好馬，那將是燕國新的牧馬地啊！

馬者，甲兵之本，國之大用。

北地的馬比燕國的還要耐寒健壯，還要勇猛善戰，南國的兵卒鎧甲可能阻擋住燕國的鐵騎？

醫雖已到了近前，但逡巡著到底不敢手。

阿拉珠眼里含淚，仰天長嘆，“狠心啊！”

“狠心啊！”

“狠心啊”

一連嘆三聲，三聲都在嘆“狠心”。

凄意切，嘆得人悲從中來。

但借扶風之手殺蘭臺時，自己不也是手辣心狠，口腹劍嗎？

這時候的阿拉珠可在心里祈求了的阿布凱赫赫？那北羌的阿布凱赫赫可仍會保佑的子民？

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