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麽時候,雨漸漸停了,風卻還在嗚咽,颼颼冷風能吹進人骨頭隙似的。
老夫人駐足,回頭,“對了……離開江南之前,我倒是聽說了一件事,說是古家為阿厝說了門親事,好像是……陳家嫡係的一個姑娘。我瞧著這門不當戶不對的,也不像古家那幫迂腐老頭子的作派,就沒信,想著你們常有書信往來,是以問問你,聽他提起了嗎?”
孰料,姬無鹽一愣,明顯是半點消息未曾得到般。
“你也不知道?”老夫人心下愈發狐疑,“莫不是……假消息?陳家自個兒吹的?”說著,見姬無鹽臉不對勁,又問,“怎麽了?”
姬無鹽搖搖頭,扯了扯角笑得有些敷衍,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樣子,卻道,“沒什麽……隻是之前沒聽他提起,有些意外罷了。您先去忙吧……這兩日瞧著又要降溫,您注意著保暖些,莫要貪涼。”
“嗯。知道了。”老夫人應著,卻仍然忍不住打量著姬無鹽,小丫頭看起來有些無力、藏著心事的樣子,莫不是……因為古家小子說親的事鬧心了?如此想著,老夫人哼哼地笑,怪氣地,“有些小姑娘喲,之前人家陪在邊知冷知熱地照顧著的時候,不知珍惜,如今人說親了,心裏頭不樂意了?”
這說的是什麽話?姬無鹽瞪,“沒有的事……您趕去寫信問解蠱的事。”
方才老夫人也不過就是說說玩笑話罷了,小丫頭但凡對古厝有那麽一分心思,便也不會有那寧家三兒什麽事了,這一點倒是相信的,但這心事重重的模樣卻也做不得假,隻如今姬無鹽不願說,自己便是如何刨問底也問不出個子醜寅卯來,遂作罷,點頭稱好,轉出去了。
畢竟,孰輕孰重,還是知道的。
姬無鹽的臉,就在對方的形消失在門口的瞬間,倏地冷沉了下來——古厝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寫信過來了。之前便覺得古怪,托了上楚去打聽,隻是消息還未傳回,加之這陣子忙碌,一時間也沒顧得上,沒想到卻先得到了陳古兩家要說親的消息。
若是真心喜歡,不管陳家小姐、還是哪家小姐,不管嫡出、還是庶出,都是值得慶賀的消息。
可和古厝認識這些年,他認不認識所謂的“陳家小姐”還能不知道?連對方的麵都未曾見過的親事,不過就是父母之命、妁之言的聯姻,出於家族利益考慮的聯姻——這不是古厝的子能答應的事。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不詳的預籠上心頭,看著門外雲布的天,看著院中一場雨下來愈發稀稀落落不剩什麽葉子的樹叉子,起出門去找上楚。
走到院中正好撞見從朝雲那屋子出來的沈歆,又問了朝雲的況,最後叮囑了幾句,想著許四娘被“請”去驗的事,雖總覺得有些蹊蹺,但想著寧修遠那邊還沒有消息傳回,到了邊的話還是咽了回去,步履匆匆地去了上楚那。
……
雨停了。
厚厚的雲層卻仍沉沉著,天暗淡,明明未時方過,各家府中卻已漸次掌燈。
瞧著天,大有一種“暴雨隨時卷土重來”之,路上行人稀,縱有三兩路人也都行匆匆,街邊鋪子大多掩了門落了鎖,偶爾有那麽一兩家開著門的,掌櫃也多攏著袖子在屋簷下三三兩兩說著話嘮著家常。
沿街二樓,一半掩的窗戶後,一大氅的男子低著頭捧著茶杯看著樓下近乎於荒涼的街道,大氅寬大的帽子遮住了他大半張臉,隻出一方理勻稱的下頜。
“養私兵、設暗牢、私刑。”
他緩緩說道,聲音沉緩,不疾不徐,甚至帶著幾分笑意,說完,低頭吹了吹茶水,淺淺抿了一口,又笑,笑聲自膛裏發出,似乎覺得甚是有趣、愉悅。半晌,笑聲漸收,他緩緩說道,“這位東宮儲君……當真是讓人省心呢。自己,就把自己玩死了。”
後侍衛打扮的隨從拱手彎腰,“是。屬下在此……先行恭喜主子了。”
“消息可屬實?”
“屬實。天師親自傳來屬下手中的消息,其中並無旁人接手。”那侍衛直起子,掀了眼皮子打量自家主子的表,隻是對方背對著自己,一時間判斷不出,便隻試探著說道,“說起來,這姬家姑娘倒是無形之中幫了主子一個大忙。不若,主子也賣姬無鹽一個人……”
“嗯?”對方懶懶應聲,又問,“如何賣?”
“風塵居之事,本就是東宮那邊擅自做主,人是東宮抓的,罪名是東宮定的,私刑也是東宮的手,說是窩藏匪蔻,可所謂匪蔻至今也沒人見著到底長什麽模樣。何況,最近城中並無通緝的匪蔻……如若主子以此上報陛下,豈不一舉兩得,既打擊了東宮,又賣了那姬無鹽一個人?”
端著茶杯的手緩緩落下,對方看著窗外兀自思忖片刻,半晌,低低笑道,“你這主意,原也是不錯的。不過,姬家那邊有寧三爺,怕是不到咱們示好……”
“寧白兩家好,寧三爺同白爺又甚篤,此事若有寧三爺出頭自是最好,主子隻需要屆時表達一下自己的支持,就算東宮記恨,也記恨不到咱們頭上來不是?”
如此說來,倒也有幾分道理。
這人,沒必要賣得太明顯,若有寧修遠起頭,自己這邊幫著說幾句話,屆時,東宮那邊不至於記恨,姬家那邊自是也好了幾分,可謂……一舉兩得。
冷風從窗外吹進來,手中茶水已涼了大半,他抬手掩了窗戶,擱下茶盞,攏了攏帽簷,愈發將自己的大半張臉沒在了兜帽之下,才心甚好地抬腳出門,“走吧。回府……準備準備,進宮。”
想了想,又道,“罷了,今日進宮,難免顯得急切了些,還是明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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