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修遠的反應最快。

他彎腰拜下，語氣激：“拜見宣王殿下。”

這人說什麽？

拜見宣王殿下？

宣……王？！

掌櫃的麵如土，直接嚇傻了。

還是薛管家反應快，連忙跟著拜下，其餘人回過神，也都膽戰心驚地俯行禮。

除了薛清茵。

筆直地立在那裏，抬手了幕離上垂下的珍珠。

唉，本來不想被人認出來和宣王在一塊兒的。

這下好了……上來就被薛管家一口點破了份。

如今宣王也了麵。

藏無可藏，那還藏個屁？

我不如直接耀武揚威起來！

“進去說話。”薛清茵道。

那掌櫃沒。

他還沉浸在巨大的衝擊之中，全然沒能理順方才發生的事。

薛管家皺眉喝道：“還傻著作什麽？還不聽大姑娘的，先進去！”

薛管家忍不住暗暗歎，完了，今日完了。

老爺他跟著二姑娘一塊兒來，就是要給二姑娘立威。結果呢？卻了給大姑娘壯臉麵！

可不是完了嗎？

此時宣王緩緩走下馬車，邁步走在了前麵。

眾人哪敢越過他去？紛紛老老實實地走在了後頭。

一時氣氛……薛清茵覺得簡直可以用如喪考妣來形容。

宣王的聲音響起：“你今日又摔了？”

這是在和誰說話？

眾人於怔愣中抬頭，便見那個形容狼狽、形瘦弱，被夥計驅趕出去的柳修遠，點頭歎氣道：“掉渠裏了。”

難怪跟個花子似的。掌櫃心道，完了完了。

怎麽就那麽寸呢？

正巧趕上了宣王殿下！堂堂宣王殿下，好端端的怎麽偏偏來了咱們這小店？

掌櫃哭無淚，一點也不覺得榮幸，隻覺得渾都不控地哆嗦起來了。

而這時候薛清茵也同薛清荷說起了話：“清荷怎麽在此？”

話說完，薛清茵就想了起來：“哦，這便是那日下人口中的，說是挪了兩家鋪子到你手裏來管？”

薛清荷尷尬應聲：“是。姐姐你聽我說，我不是故意要……”

薛清茵打斷：“你此時說這個幹什麽？”

薛清荷隻當生氣了，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於是低下了頭。

薛清茵無奈道：“你和薛管家忙你的去吧。”

薛清荷聽了，還是覺得極不自在。

一旁的薛管家也連忙道：“宣王殿下在此，不敢怠慢，怎好擅自離去？”

薛清茵真真無語。

行，你們跟著就跟著吧。

隻是覺得薛清荷跟著沒好。

會威信全失。

本來薛清荷被薛棟當做工使，也可憐的。

若能自個兒抓住機會，壯大自，也算不錯。

偏偏吧，東西都已經到手裏了，卻還要當著眾人的麵來解釋什麽“我不是故意要奪你的權”。這便等同於在眾人麵前示了弱，那說話誰還會信服呢？

薛清茵心說，難怪看原著的時候就總為主覺得憋屈呢。

古早小說主啊，多是格弱好欺負，就剩一堅韌不拔的人設定。

那堅韌有個屁用啊？

但凡多長點魄力也行啊。

薛清茵正不高興，便聽見那頭柳修遠突然轉頭來：“還沒問姑娘是？”

回答的卻是宣王，他道：“你隻管稱呼薛姑娘就是。”

“是是。”柳修遠應著聲。

靈饈閣中顯得有些冷清，他們徑直上到二樓，走包廂。

掌櫃了汗，低聲問：“不知貴人吃些什麽？”

一時卻無人接聲。

還是薛清茵語氣懶散地道：“隨意揀些拿手菜呈上來吧。”

掌櫃頓時得了主心骨一般，連忙應著聲就要退下去。

“等會兒。”薛清茵住他。

“大姑娘還有吩咐？”掌櫃一邊問，一邊求助地朝薛清荷和薛管家使了眼。

薛管家瞪了回去。

“先前是怎麽回事？”薛清茵見薛清荷沒有要做主的意思，那就隻好來了。

該來的還是來了！掌櫃用力閉了下眼，道：“大姑娘，這……這實在是個誤會。先前沒認出來這位柳先生，他、他這副模樣，換誰也認不出來啊。這不是剛巧又得了消息，說主家要派人來瞧一瞧。正是要的時候，哪裏敢放乞丐進來呢？咱們是開酒樓的，也不是做善事的，您說，是不是？”

薛清茵還沒說話。

薛清荷突然擰眉道：“便真是乞丐又如何？這點容人之量也沒有嗎？”

掌櫃心頭惱火，心道這二姑娘怎麽說的話？

他轉頭道：“姑娘啊，咱們得做買賣，那怎麽……”

薛清茵按了按額角，也覺得薛清荷這話沒說對。

薛清茵打斷道：“酒樓掌櫃應當怎麽做？”

“什麽？”掌櫃將腦袋扭回來，驚異地著。

“應當懂識人，會看眼，迎來送往，八麵玲瓏，是不是？”薛清茵輕聲道。

掌櫃無話可反駁，隻能道：“大姑娘說的是。”

薛清茵一歪頭，幕離上的珠玉叮當作響。

歎道：“若真是個勢利鬼，倒還比你聰明些。”頓了下，話音一轉：“你隻見他形容狼狽，蓬頭垢麵，怎麽不仔細瞧瞧他腰間佩帶和鞋履？夥計認不出便罷了，做掌櫃的也能如此愚拙嗎？”

掌櫃一激靈，恍然大悟。

不錯！

這位柳先生一髒汙，難辨裳的材質。

但若真是窮苦之人，哪裏還會腰間束帶，佩香囊。

鞋履的區別就更大了！

軍士著靴，窮人著有係帶的麻鞋，子多著翹頭履，富貴者會鑲嵌以珠寶，文人則喜好效仿魏晉時期穿木屐……

掌櫃得滿麵通紅，朝薛清茵拜道：“教。”

然後再看向柳修遠，規規矩矩地跪在了地上，叩首行了個大禮，道：“今日實在不該冒犯先生，請先生責罰。”

柳修遠擺了擺手，看也不看他，隻道：“行了。跪死在這裏又有何用？隻消你們管我三個月的酒錢就是了。”

那懶散的語氣，與方才的薛清茵真是如出一轍。

那廂薛清荷抿住。

不明白為何柳修遠輕描淡寫地放過了掌櫃。

也不明白薛清茵為何沒有大發雷霆？

更不明白掌櫃為何三言兩語後，突然就不再為自己辯駁，老老實實地認起了錯。

掌櫃謝過了柳修遠的寬宏大量，又謝過了薛清茵，最後還朝宣王磕了磕頭。

這時候夥計小心翼翼地端了茶上來。

薛清茵隨手拿起一杯茶，卻沒有喝。好奇地問：“柳先生總摔裏嗎？”

柳修遠有氣無力地道：“倒也不總是摔裏，有時候是摔河裏，有時候是從山坡上滾下來，也有時是上臺階就摔了。”

聽著可真夠慘的。

薛清茵都琢磨著自己要是開個藥鋪，專門賺柳修遠的錢，一定會發財！

“不說那些晦氣的事了。”柳修遠正正經經地打量起薛清茵，哪怕隔著幕離的紗，他也能窺出眼前子的絕姿容。

他也不是什麽蠢人，自然知曉，今日宣王殿下特地點了名地要見他，想來正是為這位薛姑娘。

柳修遠問：“薛姑娘是要請我回去給府上的做老師嗎？”

薛清茵將茶水推到柳修遠的麵前。

這麽難喝的東西，還是你們先請吧。

薛清茵麵上浮起笑容，道：“是請先生題字。”

柳修遠的表一下垮了下來。

不過很快，他又想到了一旁的宣王，於是想將冰冷的表收一收。

最後五卻扭了個分外稽的樣子。

隻聽他語氣艱地道：“薛姑娘，我的字實在算不得什麽。不是推辭，而是……唉，我算個什麽東西？淨是外頭本不懂字的人追捧起來的。我徒有其名，而真正有大才者卻反居山村，窮困潦倒。我心中愈想愈覺恥，不願落筆。但越是如此，那些人反倒越覺得我的字珍貴。你說奇怪不奇怪？”

薛清荷聽到這裏，終於明白為何口稱“書聖”，反惹來柳修遠不快了。

此時宣王不聲地屈指，輕敲了下桌麵。

薛清荷眼可見這位柳先生輕了一下。

柳修遠張了張，正想說些什麽。

薛清茵卻先一步道：“那柳先生更應該為我題字了。”

柳修遠驚愕道：“為何？”

“我在城郊有個莊子，將來會邀各路達貴人，到莊子上品嚐佳肴。而這菜單，便想請柳先生來寫。”

薛清荷聞聲瞪大了眼。

竟然隻讓柳修遠去寫個菜單？那可是柳修遠啊！

而柳修遠也呆住了，大抵是完全沒想到這個結果。

薛清茵不慌不忙，又問他：“你討厭那些人嗎？”

柳修遠沒說話。

薛清茵又道：“他們便是給出天價，你也不願留予他們墨寶。而今你卻將字落在菜單之上。偏還要借莊子賺他們的錢。想想不覺得是極有意思的一樁事嗎？”

這正合了柳修遠的逆反心。

他驟然笑道：“不錯，不錯！原來換個方向再想便豁然開朗了！寫！我這就寫！我那字不配懸於大梁之上，寫這個正合適！薛姑娘實乃我知音！”

杜鴻雪聽到這裏，不由悄悄看了看宣王的臉。

他心道，你小子，說話可小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