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山突然問道:“聽說三教祖師遊歷別座天下,就像走門串戶,會被別家的‘天意地氣’勝頗多,所以很大程度上必須鄉隨俗,謹守主客有別的規矩,否則兩位十五境哪怕沒有見面,也會道氣相激,被迫引發一場大道之爭。唯獨蠻荒天下是異類,大道祇與三教皆不同,
那我是不是可以這麼理解,一旦蠻荒有煉氣士率先躋十五境,人間幾座天下,就該合併了?誰都擋不住?”
鄒子點頭道:“可以這麼說。”
張腳須而笑,瞇眼問道:“好大見識,誰家兒郎?”
韋赦笑著介紹道:“他是劍氣長城上代刑,劍修豪素的親傳弟子。”
張腳點頭道:“豪素大名,貧道在西方佛國那邊,都是有所耳聞的。”
三教祖師,合道各自天下,但是萬年以來,幾乎在自家都從不面,自然更不串門。
就是爲了避免道化天下。
比如道祖,好像就只公開行蹤,以年道姿容騎青牛,單單去過一次蠻荒天下。
在後世某些大修士眼中,道祖此舉,是有點欺負人的。
正因爲如此,儒釋道三座天下才會相安無事,保持一種大上鄰里和睦的狀態。
如果將四座天下看作四家門戶,那麼就是各有各的家風。
浩然天下這邊尊崇儒家,文廟卻沒有罷黜百家,卻也怕道路上皆是一個個自認無私心的腐儒道學家,佔據要津,喜好事事以理殺人,問心無愧,刻薄天下。
就怕規矩過於死板,讓所有人彈不得,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禮聖是絕不會出那一步的,大概境類似白澤。
難怪他們會是摯友。
青冥天下那邊,因爲講究相濟,故而站在山巔的子大修士,相對數量最多。
道祖置事外,選擇讓三位掌教弟子,流管事一百年,就是一種流水不腐戶樞不蠹的選擇。
人間曾有三個充滿變量的天地劫數。
一是蠻荒大祖煉化其中一座飛昇臺爲託月山,試圖重新串聯大地與天庭,循序漸進,勾連冥,幫助妖族練氣士,和某些戰死在登天一役中的英靈,將他們收麾下,再造神靈,重塑天庭。
二是大妖初升開創英靈殿,爲蠻荒天下指出一條更加極端、並且切實可行的道路,削弱天下衆生而強健一小撮大妖。
最後一場劫難,當然便是失至極的浩然賈生,變蠻荒天下的文海周。暗中吃掉了一衆大妖,瘦天下而自。
既然未能一鼓作氣吞併浩然,藉助機會一吃再吃的周,就只好登天離去,更換戰場。
這就給蠻荒天下帶來了一個巨大的患,如果不是白澤重返蠻荒,醒那撥沉睡萬年的遠古大妖,再加上白澤自的古怪合道方式,讓任何一位十四境修士都倍忌憚。那麼新蠻荒,頂尖戰力的缺失,就會讓浩然天下的反攻蠻荒,變得勢如破竹,勝負毫無懸念。
第一場劫數,是被三位劍修擺平的。
第二場,道祖親自出場,一手下。
所以後世山上,難免不深。
第三場,就讓兩座天下都吃痛了。
遙想當年,三位劍修聯袂離開劍氣長城,趕赴託月山。
有人詢問,“既然怨氣這麼大,爲什麼還肯跟上?”
有人回答,“我不是幫那幫儒生,甚至不是幫你陳清都,我是覺得那些個死了的老朋友,肯定不會願意被迫給人當打手。”
至於那個一直沉默的劍修,在他可以遙遙看見託月山的那一刻,終於開口說話,自言自語道:“修道路上,一直被你們所有人保護,也該我保護人間一回了。好不容易有此人間,總不能重新走條老路。”
他們就是陳清都,龍君,觀照。
各自本命飛劍,名爲浮萍,大墟仙冢,長河。
曾先生笑問道:“鄒先生是不是了個人?”
在座衆人,瞬間恍然大悟,一下子便氣氛詭異起來。
鄒子笑道:“我?”
他自顧自搖頭,自嘲道:“自詡爲曬網補網之人,豈能同時是一條網之魚。”
當初配合禮聖,一起遠遊天外,鄒子便帶了五袋子泥土,聯手三山九侯先生的符籙,最終功鋪設出了五條道路漫長到無法計算的天路歸途。
故而當鄒子的五泥土用完之際,就是那場追殺的道路盡頭,禮聖他們必須就此轉返回。
只是在座也有人心思微,網吞舟之魚,若鄒子就是,豈不更好?
就在“隔壁”,別有一座祖師堂,在座人,都是候補,人數暫時還不到十五人。
其中就有流霞洲的邵本初,北俱蘆洲的徐鉉,正山茱萸峰的蘇稼,中土神洲的懷潛,還有桐葉洲扶乩宗的那棵獨苗等人。
有個曾經在倒懸山黃粱酒鋪當店夥計的年輕修士,名許甲。
猶有幾個來自別座天下的,比如一位披大霜甲的中年男子,雙手拄刀,打著瞌睡,家鄉在扶搖洲,如今真卻在五彩天下,繼續當皇帝。
有個道號正形的遊方道士,正在跟一個喜好釣魚的南婆娑洲修士閒聊。
本來是各說各話,但是很快因爲某個話題,就讓所有人都參與其中,各抒己見。
有人說只是兩個劍修,就能肆意深蠻荒腹地,切割天下。妖族如此不濟事,如今這場仗還怎麼打,早點投降算了。
那許甲就聽到這個說法,立即就不樂意了,說他們又不是普通的飛昇境劍修。
雖說阿良還欠了自家鋪子很多錢,又辜負了自家小姐的一片癡心,可在這種事,許甲還是要爲那傢伙說幾句公道話的。
很快便有人附和許甲的觀點,還補充了一句,說重回蠻荒的某位,他和那撥遠古大妖,好像都沒有參加那場圍剿。
名王屋的年輕道士,跟著笑言一句,說如果小道沒有算錯的話,他們陷重圍期間,大概都躋了十四境。
雙手拄刀、披大霜寶甲的男人睜開眼,問道:“如此一來,那撥蠻荒畜生,還怎麼打?傷慘重?算不算出,死了幾個?”
道士王屋喟嘆一聲,說道:“不知爲何,參加圍剿的蠻荒妖族,連同叛出劍氣長城的劍仙張祿在,總之就是一個都沒死。”
另外那邊,張腳說道:“現在開始談第二件事,有誰願意介青冥這場局?”
韋赦好似對此毫不意外,笑道:“總得讓人選一邊吧?”
鄒子說道:“當然,兩邊都可以選。”
桐葉洲,魚鱗渡,素月流。
那艘渡船桐蔭上邊,一張酒桌,家鄉各異卻聚在一起。
陳平安只是喝酒微醺,馮雪濤卻被崔東山一直勸酒,明顯喝得有點高了,說話就開始不把門了,說劉聚寶和韋赦就是倆廢,都搶不來一個北字。陳平安面帶微笑,絕不搭話。裴錢神古怪,畢竟這樁兩洲的私人恩怨,涉及某位北俱蘆洲黑白兩道的扛把子,而這位老真人恰好又與自家落魄山很有淵源,崔東山可不管這些,打著酒嗝,作義憤填膺狀,說是啊是啊,就該由藝高人膽大的青前輩來帶頭牽線,尤其要與北俱蘆洲那座趴地峰討要一個說法……
就在此時,馮雪濤只覺得背後有點涼颼颼,很快就有一隻手掌按住自己的腦袋,笑呵呵道:“盡說些傻話,什麼搶不搶的,這話說得傷和氣了。貧道道行微末,人輕言微,走路上瞧見了劉財神和韋赦,向來是屁都不敢放一個。來來來,貧道給你道個歉賠個不是,自罰幾杯酒……”
馮雪濤了脖子,噤若寒蟬。
崔東山見機不妙,就要溜之大吉,結果才起就僵在原地。
老真人捻鬚微笑道:“想跑?拉屎不屁的嗎?”
除了按住馮雪濤的腦袋、再對崔東山施展定法的火龍真人,此刻現渡船的,還有一個風神瀟灑的長髯背劍道士。
正是純呂喦。
陳平安立即心領神會,站起,與道士呂喦走往別,後者以心聲笑道:“貧道已經選好砥礪道心的地方了,馬上就會,你不著急,等哪天真正得閒,再去那邊幫忙護道,有勞費心了。”
陳平安好奇問道:“何?”
呂喦說道:“人間唯二之一,天福地銜接。”
如今五座天下,除了蓮花天與藕花福地,是天福地相銜接,此外其實還有一。(注,320章,《井口邊的老道人》)
陳平安點點頭,這個選擇,確實在意料之外,理之中。
呂喦猶豫了一下,提醒道:“那邊規矩重,陳山主可能需要與貧道一般,暫時忘卻前。”
陳平安笑道:“這沒什麼好爲難的,鄉隨俗而已。”
章節報錯 分給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