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睜開眼睛,嘆息一聲,道:“暖兒,祖母知道你心,但若是爲了這個丫頭求,就免了吧。”
在歐家的統和人命之間,他們毫不猶豫選擇了維護聲譽,哪怕是掩耳盜鈴、欺世盜名,也要照著這條路走到底。歐暖看了一眼面帶譏誚的林氏,慢慢道:“暖兒也知道這丫頭做了錯事,但畢竟跟隨可兒多年,是的丫頭,分非同一般,可兒如今是氣得很了,若是將來回想起來定會後悔,暖兒明知妹妹必悔,豈可無一言規諫?”
歐治坐回座位上,淡淡地道:“說吧。”
歐暖輕聲道:“秋月的確是罪該萬死,只是這些年來盡心盡力服侍妹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些都且不論,祖母怎麼忘了,秋月是華媽媽的親生孫啊,華媽媽當年是您的陪嫁丫頭,服侍您多年後因年老弱才得了恩典去了別院養老,兒子早死,媳婦改嫁,只剩下這麼一獨苗苗,如今將杖斃,華媽媽知道該有多傷心呢?”
李氏臉上多了三分戚,只是還有些猶豫不決,歐暖又道:“娘現在懷了孕,惠安師太叮囑過一定要我們多做善事,如今杖斃丫頭是小事,壞了師太的囑託纔是大事,萬一不小心留下業障,祖母和爹爹豈不是要到連累。”
歐治一直沒有任何要停手的意思,聽到這裡頓時目一凝,便向外面喝道:“行了,先住手!”外面當然停了手,屋子裡的人一下子面面相覷。
林氏如何肯饒,事已至此只有秋月一死,死無對證才覺得安全,立刻大聲道:“暖兒你說的什麼話,這樣的賤婢你何苦爲求!”
歐暖嘆息一聲,目流連在林氏腹部,別有深意道:“娘,就當是爲弟弟積德吧,可憐弟弟還未出世就已經有了天煞孤星的惡名,若是府中再有人死去,豈不是加重了他的罪孽,您爲親孃於心何忍?”
“天煞孤星”四個字彷彿一道咒語將林氏牢牢束縛住,與歐暖對視的瞬間,只覺那雙黑漆漆的眼睛裡流出無邊的寒冷,令心頭如針刺一般,不由自主倒退半步。
歐暖回過,淡然道:“秋月的確有罪,祖母和爹爹一定要懲罰,就讓進家廟爲還未出生的弟弟祈福吧,也替娘每日誦經百遍,消弭業障!”
進家廟將是永遠不見天日,但與直接杖斃比起來已經是法外開恩,所有人都想不到會有這樣的轉折,一時之間都呆呆看著站得筆直、目冷靜的大小姐,秋月並不是的丫頭,卻三番四次出言相救,當真是寬容大度、仁厚有,不由令人心中肅然起敬。
歐治思來想去,打死秋月的確會增添罪孽,於自己的福祿有損,若是放出去又怕在外頭說,只有投家廟徹底斷絕了與外界的接纔不失爲上策,當下看了李氏一眼,道:“老太太,您看呢?”
李氏點點頭,冷冷了一眼林氏的腹部,天煞孤星,歐家居然出了這個妖孽,爲了消除業障,替自己祈福,就暫且饒了這丫頭也無妨!微微點頭道:“暖兒宅心仁厚,這個主意好,既懲罰了這個丫頭又保全了的命,今天就送進去吧。”
歐治冷冷看了林氏一眼,道:“可兒雖是被丫頭誣陷,但也是無緣無故跑到花園招蜂引蝶,罰足百日,抄寫則五百遍,你爲親孃管教不嚴,以至於生出這許多事,丟了歐家的臉面,從此之後你必須好好管教可兒,若是再發生這種事,連你一塊嚴懲!”
走出壽安堂的時候,歐可渾發,幾乎站不起來,王媽媽是攙扶著隨同林氏一起走出去,一路走過門檻,到了院子,所有的丫鬟媽媽都用一種極端陌生的眼盯著這對母,那神說不出的詭異。
歐可有些害怕,不由自主靠近了林氏,林氏目凌厲地環視四周,所有人在這一瞬間都低下頭去,彷彿不了主人的威嚴,林氏目冷厲,昂起板,帶著歐可和王媽媽等人離去。
歐暖站在明,遠遠看著這對母在衆人異樣的眼中慢慢步下臺階,漸漸走向黑暗,出了一淡淡的微笑……
世人皆知,京都追雲樓雕檐映日,畫棟飛雲,是最豪華最雅緻的客棧,當夜,追雲樓雅間裡,蘇玉樓聽完妹妹蘇蕓孃的話,出微微的訝然:“你說二小姐藏了我的詩文?”
“是啊大哥,我親眼見到那帕子裹了詩文,裡面還是你的字跡!”蘇蕓娘睜大眼睛肯定道。
“玉樓,你可知道那二小姐不但用手帕裹住了詩文,還特地打同心結的樣子,一開始我還沒有留意是你的字跡,後來你妹妹一說我才覺著不對!”蘇夫人坐在椅子上,出不悅的神,“難不你真的瞧上那二小姐了?”
蘇玉樓眼中再也沒有原來的平靜,只剩下冰冷和怒氣,冷聲道:“這個歐可真是沒臉沒皮,將帕子送給我,我當然沒有收下,卻不知怎麼會鬧出這種事來?”
蘇夫人臉上出驚訝的神:“這詩文真不是你送給的?”
蘇玉樓俊的臉上出一種厭惡,沉聲道:“娘,你覺得我會看上歐可嗎?有哪裡值得我注意?”
蘇夫人想了想,與大小姐歐暖比起來,歐可的確遜許多,自己的兒子清高自持、眼高於頂,怎麼會捨棄耀眼奪目的歐暖而看上歐可這麼一個小丫頭。沉片刻道:“若不是你,又會是誰?”
蘇玉樓冷笑一聲:“當時前廳那麼多人,誰會注意到詩文被人拿走了!娘,歐可派人走我的詩文,又作出那副噁心模樣,十有**是想要別人以爲我與有!”
蘇蕓娘點頭道:“我也相信大哥不會做出這種事,憑大哥的人才風度,多小姐傾心,何必去招惹歐家二小姐?簡直可笑,只是剛開始看到那帕子包了詩文,又特地挽同心結的模樣,的確人心中懷疑。既然大哥這麼說了,定然是歐可故意做圈套,想要藉此賴上大哥!”
蘇夫人搖頭道:“怎麼會這樣,林婉如與我說的那麼好聽,說會想方設法將大小姐許給玉樓,我剛開始還在猶豫,玉樓這麼優秀,不但要找個家世好的,更要找個容貌出的,所以才特意提早上京,趁著歐老夫人壽宴看一眼,卻想不到竟是那麼一個人兒,我便想著答應下來,還特意送了塊玉佩……”
蘇蕓娘奇怪道:“娘,你不覺得奇怪嗎,我覺得大小姐和歐夫人很要好啊,簡直比親生母還要親熱,憑這樣的才貌,歐夫人爲什麼要將嫁到蘇家來?歐暖會不會有什麼缺陷?”
蘇夫人蹙眉道:“你說的什麼話,難道我蘇家門第很差嗎?還是你哥哥配不上人家歐府大小姐?你就這樣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蘇蕓娘見母親生氣了,趕上去攀著的臂彎,撒道:“娘,人家不是這個意思嘛!”
蘇夫人哼了一聲,出食指點了點潔白的額頭,“口沒遮攔!這歐府每個人看著親親熱熱,底下卻是針鋒相對的厲害。你不要看歐夫人對人和氣,最是個厲害的,那大小姐年紀不大,卻已生的如此模樣,再加上還有個可能繼承歐府的胞弟,肯定到繼母的嫉恨,恐怕和歐夫人早已是針尖對麥芒,只是你今天看笑容滿面、親切隨和,哪有半點怨憤委屈的樣子?照娘看來,只怕也是個不簡單的人!”
“咦,那娘豈不是要給大哥娶個厲害的嫂子,我不要!”蘇蕓娘撅起,俏地嗔道。
“傻孩子,你總要爲你大哥著想,今天你也是在場的,歐暖還真是萬里挑一的人品,見人先三分笑,卻半點沒有諂之態,上也沒有那些大家千金扭扭的怪病,一規矩氣派便是兩位侯府千金也有所不及!你有沒有看見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比之咱們在江南見過的那些矯造作的豪族子不知強了多,可惜我們來的晚了,沒瞧見那幅百壽圖,但我聽其他人說也是世間有的……要是能爲你大哥聘下歐暖,還真是一件事!”蘇夫人嘆道。
蘇蕓娘笑了笑,心裡卻十分不快,歐暖對待自己雖然也是帶著笑容的,卻自始至終帶了幾分疏離,無論自己如何討好,對方都似銅牆鐵壁無法突圍,再加上也是個年輕貌的孩子,自然見不得親孃在面前這麼誇耀另一個人,當下故意拿眼睛去瞧蘇玉樓,道:“娘你相中了有什麼用,也要大哥喜歡纔是!”
“玉樓,你今天也見著那大小姐了吧,覺得如何?要再瞧不上,娘可真不知道去哪裡尋個仙給你了!”蘇夫人見蘇玉樓一言不發,若有所思地打趣道。
蘇玉樓沒有回答,眼前不由自主浮現出歐暖的那一雙眼睛,他只覺得其中盈著說不清的耀目彩,卻不知道爲何只肯對自己流出冷淡的神,這些年蘇玉樓自詡見過不人,其中既有名門閨秀也有小戶千金,但歐暖那麼淡淡的一瞥,滿園的香鬢影似乎都失了。
“大哥,你說話呀!”蘇蕓娘見蘇玉樓遲遲不語,上來推了他一把。
蘇玉樓回過神來,淡淡一笑,卻並沒有回答,蘇夫人看在眼裡,心中有數,鄭重道:“玉樓,娘明白你的心思,定會你如願以償!”
“娘,你當真有辦法?”蘇蕓娘不由自主追問道。
蘇夫人微微一笑:“既然歐夫人和大小姐大有嫌隙,我們加以利用,何愁好事不?”
福瑞院。
林氏剛一回屋子裡,就一頭栽倒在炕上,王媽媽趕讓所有丫鬟媽媽們都出去,回頭卻看到林氏臉臘黃,顴骨泛著不正常的紅暈,顯是氣到了極點,一旁歐可愣愣地看著,不知所措。
王媽媽趕推了一把:“二小姐,還不向夫人認錯!”
歐可幡然醒悟,一下子跪倒在地上,王媽媽趕過去倒了一杯茶給林氏,又攙扶著勉強坐起來,服侍喝了茶,見臉稍微好看點了,才輕聲勸道:“夫人,二小姐年無知……”
“年無知?”林氏冷冷的盯著歐可,恨聲道,“你每次都這麼說,我也以爲年無知,卻不知道竟是個這樣不知廉恥的東西!”
歐可打量著自己親孃,頓時心裡嚇了一跳,從小到大從未見過林氏如此憔悴,好像一下子老了七八歲,瞧著形不對,趕磕頭道:“娘,您別生氣……都是我的錯……我知道錯了!”
林氏卻不理會,低聲對王媽媽道:“銀杏那賤丫頭呢!讓滾進來!”
王媽媽應聲去了,歐可還要分辯,擡眼看見林氏難看到了極點的臉,不敢再說話了,只默默想要站起來,林氏卻突然暴喝一聲:“跪下!不你起來你敢一下!”
歐可驚駭莫名,一張小臉嚇得雪白如紙,委頓在地上,神楚楚可憐,卻是不敢再了。
銀杏跟著王媽媽進來,林氏劈頭蓋臉砸了茶杯過去,一下子打在銀杏前,頓時溼了一片,銀杏撲通一聲跪倒,嚇得不敢擡頭。
“我是怎麼吩咐你的?”林氏怒聲道,“明明讓你引大小姐去那院子,你爲什麼不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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