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延年的胳膊搭在圣上的肩膀上,他側臉看著圣上略有皺紋的眼角,呵呵笑了一聲。
撲面而來,盡是濃重酒氣。
圣上皺眉,“你到底是喝了多酒?”
景延年搖搖頭,“不多不多,也就三五壇秦酒而已。”
“秦酒最烈!你喝三五壇,是要喝死……呸!”圣上皺眉。
景延年卻哈哈大笑,“我生來沒爹,如今連娘都沒了,妻兒也棄我而去……我還有什麼?唯有一醉方能休啊!”
圣上的眉頭越蹙越。
吳王府的隨從小廝瞧見圣上和梁恭禮扶著景延年,好似嚇得不輕,連忙上前要接過他們主子。
可圣上卻擺擺手,不他們接手。
當真親自將景延年扶回了屋子里,放在了床榻上。
他也在床邊坐下,沉聲說道:“你堂堂大將軍,怎麼把自己弄到如今地步?”
景延年搖了搖頭,“圣上糊涂了,我如今不是大將軍了呀?”
“你……那你也是堂堂吳王殿下,讓你做了王爺,你還有什麼委屈?”圣上喝問。
景延年呵呵的笑,“不委屈,不委屈,空有王爵,沒有實職,不讓問政,不讓問兵,那不就是我游手好閑,吃喝玩樂的麼?”
圣上被他醉言醉語噎得無話可說。
倘若景延年是清醒的時候,跟他說這種話,他定要治他的罪不可。
偏偏他混混沌沌,醉的連路都走不了!
“你心里可曾怨恨圣上?”圣上忽而問道。
站在一旁的梁恭禮臉上一,雙手不由攢在一起,抬眼看向床上的景延年。
雖“醉酒”可以讓他放肆一些。
可便是醉了,也是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呀!
梁恭禮不了把汗,擔心景延年把事做得太過了。
他甚是懷疑景延年是真的喝醉了……
“恨吶……”景延年嘆了一聲,那昏昏沉沉的目突然變得幽深。
圣上當即臉面一怒,正要發作。
卻聽景延年道,“可恨有什麼用?他畢竟是我的……阿爹……”
一聲阿爹。
圣上的子都了兩。
景延年若不是真的喝醉了,他只怕自己這輩子都看不到他低頭,聽不到他能喊出這兩個字來。
圣上眼眶立時就漉漉的。
“我從沒有盼過權傾天下,沒有盼過榮寵至極,沒有盼過我的爹是如何如何了不起……我只盼著他像所有孩子的阿爹一樣,有一顆慈父心腸……只盼著他點頭慈的對我笑,說年兒啊,你沒有爹失……”
景延年說著,自己的眼角也了。
大概他自己也分不清,這會兒究竟說的是醉話,還是心里話了。
圣上抬手握住他的手。
兒子的手心里盡是繭,這是常年練磨出不知多泡,漸漸老化繭了。
他四五十歲,手心尚且。兒子不過二十多歲,可這雙手,卻像是歷經了滄桑苦難。
“阿爹讓你苦了……”圣上的聲音有略略的抖。
梁恭禮連忙退到外間,將室留給這父子兩人。
景延年微微閉目,像是醉的睡著了。
圣上卻絮絮叨叨的說了起來,說著對他的期,對他的歉疚,甚至說起自己治國的理想報復……說了很對對旁人都沒有說過的話。
此時被他握住手的,是他的兒子,是他的大將,似乎也是他的至好友。
“從朕登基以來,從來沒有說過這麼多話了。朕還是襄王的時候,尚且有那麼幾個能說話的友人……如今,朕真的是孤家寡人,寂寞空惆悵了……”圣上長嘆一聲。
看著兒子滿是醉醺的睡,他面上竟尤為慈。
他自問若兒子不是醉這個模樣,這些話,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
“你子太倔強,朕有時候氣惱你這點,可有時候又覺得你這點最是像朕……罷了,突厥公主這件事,是朕強求了,你同藍將軍都了苦。日后你要娶誰,就娶誰,朕再不勉強你了……”
圣上說完,景延年立時就想睜眼,問問他此話可當真?
他心頭一陣激,堪堪要睜眼的時候,圣上又補充了一句。
“不過像蕭玉琢,像突厥公主這樣的人,定要遠離!人,就當溫婉知禮,嫻靜端莊,像你母親那樣。雖出不高,可卻當得起溫良謙讓恭謹克己幾個字!”圣上緩緩說道,也不管自己這醉了的兒子,聽不聽得見,他卻說得格外鄭重認真,“正是因有這般品質,朕才給德妃的榮耀!旁人難以企及的榮耀!”
景延年又閉了眼,一直到圣上離開,他都未再睜眼。
突厥公主下落不明,突厥也賠禮道歉,兩邦合作逐漸開展起來。
細心的人倒是發現,經過此事之后,圣上對吳王的態度似乎有所轉變。
先是吳王府外頭的兵力撤走了。
后來是一些政務漸漸給吳王去理,圣上對吳王的信任似乎又回來了。
吳王的行較之先前,自由多了。
……
這日圣上在花園里賞花,是獻上來的牡丹花。
還與同他賞花的德妃娘娘說起景延年。
“年兒經過諸多歷練,子越來越沉穩了……”
德妃后站著的才人芙蕖安靜聽著,留意著圣上和德妃娘娘的神態,并不言。
說著閑話的時候,忽而有個常侍躬前來,“稟圣上,南平公主駙馬爺覲見。”
圣上皺了皺眉,“朕正在與妃賞花,他別的時間再來。”
“稟圣上知道,駙馬爺說,他并非為公事,乃是他從老家得了新鮮的吃食,想要謹獻給圣上。”常侍說道。
圣上挑了挑眉梢,微笑起來,“王敬直會給朕送吃的了?他不是因為朕罷免了他工部侍郎的職位,一直不愿進宮麼?”
常侍跟著點頭賠笑,不敢多說。
“既有外臣覲見,臣妾等告退。”德妃起。
芙蕖連忙上前攙扶。
圣上擺了擺手,“也不算什麼外人,他是南平的駙馬,更何況他是來送吃食的,不必避諱了。”
德妃芙蕖等人連忙謝恩。
王敬直帶著四個小廝上前來。
那四個小廝抬著個不小的東西,方方正正的,上頭還隆起一塊來。
只是那東西上頭罩著塊紅綢,看著喜慶,卻更人好奇,里頭藏了什麼。
“敬直這是給朕送什麼了?”圣上問道?
王敬直躬給圣上,德妃娘娘行禮,圣上問話,他直起來,抬手“唰”的扯掉那紅綢。
只見下頭出一張方方正正,中間了一塊桌面,卻突出個黃銅鍋子來。
正和宛城“狀元紅”火鍋店里的桌子一模一樣。
“這是?”圣上瞪眼好奇。
那黃銅鍋子奇怪,分且中間還有個圓槽。
“回稟圣上,這是古董羹。”王敬直微微一笑,“求圣上恩準臣在此演示這古董羹的吃法。”
圣上哈的笑了一聲,抬手指著王敬直,“你呀你,你說有新鮮吃食進獻,朕還以為是什麼稀罕玩意兒,專門留了妃于朕同。古董羹你當朕沒吃過麼?真是朕在妃面前丟人現眼了!”
德妃等人和王敬直同聲道:“不敢,不敢……”
“圣上,這古董羹不同于以往,若非世間一絕,臣絕不敢獻到宮里來!”王敬直連忙說道。
圣上呵呵笑了一聲,“那你且展示看看,若非像你吹噓的這般,朕可要罰你!”
王敬直拱手應了,人將黃銅鍋下頭的炭火點上,加上鍋子燒水。
又將一塊鮮亮濃郁的紅油湯底加了進去,另一半鍋里則加了他從家里熬煮了四個時辰的牛骨。
牛骨心油都已經熬煮出來了,濃白的湯飄散著一個濃郁香味。
圣上了鼻子,這香味實在人垂涎滴。
王敬直熬煮鍋底的時候,又小廝從外頭奉進來一盤盤刀工極為致漂亮的菜品。
兩鍋都煮沸之后,他開始宮往鍋中投菜品。
“請圣上和娘娘移駕桌旁。”王敬直躬說道,“做這鍋底的娘子告訴王某說,這古董羹,就要親朋好友圍坐在一起,才能吃出古董羹的氣氛來。”
圣上笑了笑,牽起德妃娘娘的手,坐在那方桌旁。
坐的近了,這香味便更濃郁了。
德妃看了看一旁站著的芙蕖,微微笑道,“才人也坐下吧。”
芙蕖連忙福,“婢妾不敢,婢妾一旁布菜伺候就是。”
自打進宮,投到德妃娘娘門下,就一直恭恭敬敬,好似與世無爭,心如止水。
德妃娘娘很欣賞,如今得了機會,自然要提攜。
芙蕖文文靜靜的樣子,似乎也得了圣上眼緣。
圣上微微一笑,“德妃你坐,就坐下吧。敬直不是說了?古董羹就要一家人圍坐在一起,才有氣氛。”
芙蕖嚇了一跳,一家人?
不過是個小小才人,如何敢稱之為圣上的一家人?
這真是莫大的榮耀了。
但進宮之前玉娘子的提點好似就在耳畔,臉上一點得不敢表現出來。
福謝過圣上,又再三謝過德妃娘娘,這才坐了下來。
“圣上您瞧,這湯底熬煮開來,如朝霞,味濃似深秋,香足矣!”王敬直用公筷給圣上夾了幾片切的極薄的牛。
圣上拿起筷子,嘗過之后連連點頭,“妙,香!”
“中間這鍋,乃是山菇燉,加了草藥,這藥膳容養,滋潤,常常食用,能康健不老。”他給圣上盛了之后,又給德妃娘娘盛了一小碗兒。
他要給芙蕖盛的時候,芙蕖連忙起,不敢勞駕駙馬爺,自己盛了。
德妃娘娘嘗過那紅油鍋里麻辣鮮香的片之后,臉面有些發紅,“辣,雖味,就是太辣了!”
王敬直連忙將那白湯鍋里的食材撈出,“德妃娘娘嘗嘗這個?”
德妃嘗過之后,贊不絕口,“好,甚好!濃香而不辣,鮮而不麻,也配得一句味濃似深秋啊。”
“朕還是更喜歡這紅油鍋,香辣夠味,只覺得這皮子都在跳啊哈哈!”圣上笑道。
王敬直又親自涮了牛肚,鮮羊,鴨腸等等。
“圣上您嘗嘗這個,淮水里打的鮮活鯽魚做的魚。質鮮,口。”
花園里這涮火鍋的香味飄出了老遠去。
不引得宮人們頻頻側目,就連有些離得近的,嗅到香味的娘娘,也都來到花園里。
“圣上您偏心,帶著德妃姐姐在這兒獨食!竟撇下婢妾等人!”人兒們嗔道。
圣上看了王敬直一眼。
王敬直連忙人加椅子,“這古董羹的好就是桌子大,夠好些人圍坐一起呢。”
人們都坐了下來,能吃辣的喜歡那紅油鍋,不能吃辣,那白的濃湯鍋,也別有一番滋味。
這會兒連食不言也不講究了,邊吃邊說笑,花園里,倒是難得一見的熱鬧歡快,如尋常人家一般。
人們的爭奇斗艷,在這咕嘟嘟冒著熱氣的飯桌上,倒是顯得和緩得多。
圣上吃的開心,眾嬪妃們也跟著開心。
圣上用飯之后,王敬直卻還不走。
“敬直是還有什麼話要同朕說?”圣上笑問道。
王敬直拱手,“正是,乃是和這古董羹有關的。”
圣上抬手指了指他,哈哈一笑,“朕就知道,你這脾,不會平白無故的給朕送禮!”
圣上吃的開心,這心麗的時候,態度也就異常的仁慈。
王敬直隨圣上離開花園,去了安靜的殿中。
“圣上覺得今日這古董羹味道如何?”王敬直問道。
這不是明知故問麼?
“怎的,你還等著朕再夸夸你?”圣上橫他。
王敬直連忙拱手,“臣不敢,臣斗膽再問一句,圣上可吃出了那是什麼?”
圣上瞇了瞇眼,“有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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