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殿閣大學士、工曹尚書和督察院左督史在太極殿外跪了一個時辰，算計著再不陛見，傳旨的儀仗就該到府門口了，於是乾脆不顧臉麵了，在殿外磕頭哭訴起來。書趣樓(www.shuqulou.com)

火燒眉了，若再顧及臉麵，府裡可就要出人命了！

三人不敢再扯一個字兒的尊卑禮法，隻將抗旨的緣由一五一十地道來，顧不得家醜聽進了多人的耳中。三人在太極殿外哭得涕淚橫流，直道無出宮，不如一死了之。

如此過了半個時辰，估著傳旨的宮人真到府門外了，三人心如死灰，仰頭瞭炎炎烈日，直覺得天旋地轉。

這時，殿門忽然開了！

侍太監出了大殿，宣工曹尚書進殿。

工曹尚書大喜，一步三跌的陛見去了。侍將殿門關上，半柱香的時辰後纔開啟，隻見黃尚書涕淚橫流的走了出來，掩麵下了宮階，經過同僚旁時連句提示之言都沒說，匆匆地就出了宮去。

侍又宣督察院左都史進殿，人進殿之後也約莫半柱香的時辰纔出來，出來時同樣是於見人，掩著麵出了宮。

殿閣大學士最後陛見，出來後也走得匆忙。

沒人知道天子與三人談了些什麼，隻知這日傳旨的宮人進了三府之後並未宣旨，隻是一言不發的在花廳裡等著，不坐也不奉茶。三府上下老皆出，提心吊膽地跪在花廳外，一直跪到老爺回府。

傳旨的宮人皮笑不笑地把聖旨往當朝大員的手裡一，便率人走了。

聖旨未宣，三府上下皆不知老爺接的是何旨意，問了也無果，隻見老爺失了魂兒似的，懷揣著聖旨便進了書房。

此後，三位大員稱病不朝，三府閉門謝客。

十日後，林、李之案判結。

兵曹尚書林學之妻餘氏草菅人命，判斬！林學在淮南任上吞侵良田，謀私欺民，判革除職，流放三千裡。

閣學士李熹的繼室徐氏打殺侍妾死丫鬟，判斬！李熹借徐氏孃家的產業貪贓洗錢，謀利萬金，判革職抄家，流放千裡。

行刑那日，因犯之故，法場沒有開放，朝廷隻允了被害者的家眷監刑，林、李二人連罪妻的麵兒都沒見上便被押囚車，遣出汴都，往流放之地去了。尚書府和學士府被查抄，府裡的公子貴一朝淪為罪臣之後，好不淒慘。

林玥前些日子宮時還是一孔雀，滿麵驕氣，而今卻被去簪釵趕出府來，因無葬母之銀，走投無路之下求到了何府上，在何府門外磕破了頭。

何初心聽聞此事一時拿不定主意，忙去書房求見祖父，卻見嫡兄也在。

何楷在江南水師軍中任職，領的是軍候之職，軍中卻稱其為都督。林、李兩家被查抄，他一早就到了書房，小廝去街上打聽訊息，頻頻回府報信，剛把林玥之事報來，何初心便到了。

何楷道：“何需理？攆走就是！”

何初心道：“攆走隻怕要擔不義之名……”

何楷冷笑道：“我的傻妹妹，和你本就不同心，何需與講仁義？進宮那日在皇後麵前言語張揚，意圖借刀殺人之時，可沒想過仁義。”

“可外麵的人不知宮中之事，如今落了難，來求喪銀也是出於孝心，若攆走，必有人罵我不義。哥哥也知，中宮那人十分厲害，那日沒為文氏求，我們八府之便了一番斥責，今日若攆人，事傳去宮裡，我怕又會惹出事端來。”

“那你就不怕幫了人，聖上那兒會以此來做文章？”

“我正有此顧慮，所以才來問祖父和兄長，此事當如何置？”

何善其麵凝重，搖了搖頭，“此事兩難，隻看君心。可君心難測，如今的形勢，祖父也不敢妄猜，畢竟在選妃一事上，咱們何家已經猜錯過一回了。”

八府聯名聖上選妃是因取仕改革之迫，聖上不肯納妃，八府皆以為聖上是擔憂朝中再現外戚專權的局麵，至於帝後深，不過是籠絡民心的帝王之罷了。八府趁著帝後不在朝中的日子裡商議了一番，認為要趁早聖上選妃，遲了就不了。

八府料到了聖上不會輕易妥協，卻沒料到聖上的態度如此強。

何楷嗤了一聲，“祖父之憂雖有道理，可焉知不是長他人誌氣？聖上親政不久，立威是必然之舉，但八府之中獨獨沒有我們，焉知不是有所忌憚？”

何善其見孫兒麵含不屑之，不由沉聲斥道，“忌憚豈是好事？！此乃禍事！”

“禍又如何？未必有臨頭之日。”何楷不以為然，“咱們與那幾家不同，江南水師可有接駕之功，祖父因功被封為襄國侯，隻待金匾賜下，江南水師都督府就會為襄國侯府。聖上親政，招賢納士，查辦咱們何家與過河拆橋何異？到時，四海之恐無賢士敢來自薦。”

江南有二十萬的水師，何家能掌三代兵權而不遭帝王疑心，是因為水師駐紮在大江南岸，離京畿重地有三千裡之遙，水師不擅馬戰，隻能守江河，卻難攻城池。縱觀青史，有水師兵變而致江山易主的事，故而水師甚遭到帝王忌憚。

但如今形勢不同，大興江山一分為二，南興定都汴河城，江南水師駐紮在聖上的家門口，水師雖不擅攻城，但以二十萬的兵力踏平一城還是辦得到的。所以，江南水師對聖上而言已威脅，他忌憚何家也是理所當然。

忌憚雖非好事，卻也未必是壞事。士族若無勢，必定亡得更快，兵權在手，雖會遭忌憚，但也恰恰說明聖上尚無收回兵權之法。那就想辦法讓聖上收不回兵權，讓他一直這麼忌憚著，也不失為一個保全之法。

何善其看出孫兒心中所想，沉聲道：“你的想法雖有道理，但若行此道，非深諳權謀之不可。你在此道上可能與聖上一較高下？你可知，那日在太極殿中，聖上對那三家說了什麼？”

何楷沉默了片刻，道：“孫兒隻聽說，那三家為求聖上收回旨意，跪在太極殿外自個兒把家醜道盡了，至於進殿後說了些什麼，那就不得而知了。祖父可是探知到了口風？”

何善其頷首道：“聽說，聖上對那三家之以，曉之以理，那三家恐已倒戈了。”

“什麼？”

何善其嘲弄地一笑，道：“工曹尚書黃淵是個孝子，他小兒子三歲能識字，四歲通千文，五歲能賦詩，甚得黃淵的喜，隻是婚事坎坷。老夫人嫌翰林院侍講掌的是文史修撰之事，名高勢微，於是請過府要給孫兒議親，放話說就是人死了，配一門親，也定要門當戶對！黃小公子纏綿病榻，仍登門說親，黃淵既不敢忤逆老夫人，又心疼兒子，急得兩鬢都白了，聖上一道賜婚的旨意若是下到府裡，可真能一下子要了府裡老小兩條命，黃淵怎能不急？他進殿陛見，聖上道：‘朕才，翰林院自武德年間設立起至今，供職的皆是懷技能之士，朕有心改革吏治，意令翰林院日後為養才儲之所，不較出，廣納賢士，以備社稷之需。朕聽聞卿之子才學過人，翰林院中倒有適合他的差事，卿以為如何？’黃淵之子久病不起，耽誤了仕，聖上宣見黃淵，非但未加責斥，反而將他的子點了翰林院，甚至將翰林院即將改革的事了口風給他，他隻要不傻，就該知道把這口風給老夫人，老夫人必定不會再阻撓婚事。”

“可聖上卻未將此前的旨意收回，聖上留了一手，以金口玉言為名命黃淵回府接旨，並告訴他傳旨之人雖到了尚書府，但並未宣旨。他且將聖旨接了，不必張揚，待事平息，自會有新旨賜下。聖上還道：‘百善孝為先，卿乃孝子，順從母意雖然無錯，但法理人貴在有度。卿乃一家之主，長者難免有糊塗之時，卿該斷時當斷，別總愁眉苦臉哭哭啼啼的！朕六歲登基，二十七歲親政，難事說不完道不盡，這不剛大婚就被卿等聯名著選妃？得朕放下國事來問臣子的家事！卿可知江北、嶺南、吏治、水患諸事得朕夙夜難眠？朕若如卿這般愁眉苦臉哭哭啼啼的，滿朝文武隻怕要看朕的笑話。事兒得一樁一樁的辦，急也莫可奈何，不妨當斷則斷，尋法解之。’你聽聽，聖上這一番話說得是推心置腹深意切，黃淵是文人，怎能不深？他是痛哭不起，當殿悔過，掩麵出宮，閉門思過至今！”

“……”何楷瞇了瞇眼。

何善其接著道：“史王瑞隻得一子，卻欺霸市井紈絝，他擔心兒子去關守城會有命之憂，聖上雖未收回聖旨，卻許了他一道口諭，把他兒子調去了星羅軍中歷練。聖上道：‘星羅的海寇早年間被蕭元帥率兵剿殺得隻剩小流寇，近年來，海寇雖有復來之勢，但近幾年海上難興大戰。朕會派人知會魏卓之一聲，他帶著你家小子多歷練歷練！眼下星羅正大興海防，多的是領軍功的機會，朕就不信，你家小子跟在一群忠義之士邊，會磨不去紈絝之氣，練不出兒郎來！說不定他日歸來，他真能給你宗耀祖！’王瑞子，聽了這話，豈有不心澎湃之理？他也是久叩謝恩，當殿悔過，出宮後閉門思過至今。”

“至於大學士秋儒茂，聖上倒是將他斥責了一頓，說上梁不正下梁歪，他既好，他兒子想必也非忠正之士，那何必介意父子共用姬妾？秋儒茂大呼使不得，並為子申辯，聖上斥道：‘當朝一品大員，朕之左右侍從，竟狎癖，朝廷的臉都讓你丟盡了！朕告訴你，你若改不了這病，朕就下旨每日往你們父子府上送姬妾，準你日夜歡歌父子同樂！朕就等著你掏空了子，賜你還鄉養老！’聖旨尚在秋府，秋儒茂回府後慌忙遣散了姬妾，又命人去畫舫為那一對歌贖了，不僅還了兩人良籍，還給了一筆銀兩，兩人回鄉去了。”

“林學掌著淮南道的兵權，他押天牢的這些天裡，不知多人想探知聖意，可三府大門閉，一副置事外的態度，以致朝中都在猜測三府已歸聖上所用，這便是聖上不收回旨意的用意了——那三道旨意是懸在三府門前的刀，提醒著三府有肋在聖上手裡，他們隻能按著聖上指的路走。而且，聖上的厲害之還不止在此，你想想，翰林院若真了儲養才士之所，天下思豈不盡在聖上的眼皮子底下？黃淵之子進了翰林院，一言一行皆可監察不說，他年紀尚輕，容易培養，加之聖上全了他的姻緣，他心向聖上豈不已必然？王瑞之子也一樣，雖不必去關送命，可到了星羅，焉知不是為質去的？哪怕日後回朝，紈絝子弟真了錚錚兒郎，那心也是向著聖上的。”

何善其苦笑一聲，嘆道：“聖上好手段哪！恩威並施，步步機謀，可謂深謀遠慮。你想與聖上博弈，論權，你自認為比聖上如何？”

何楷沉默了，眼底波瀾興覆，半晌過後才問：“照此說來，聖上想要孤立我們？”

八府之盟看著還剩四府，但那三府已不敢造次，那可不就剩下何家了？

“隻能如此猜想了。這幾日，祖父左思右想，懷疑三府陛見的形輕而易舉地就被探聽到，這十有**也是聖意。”何善其嘆了一聲，“聖上在等，等著看我們何家如何行事。”

而如何行事，應該便關乎生死興衰了。

“都怪祖父，當年沒敢賭。”何善其看著何初心，悔之晚矣，“當年，祖父擔心元黨勢大，聖上勢單力孤難以事，想著就算他的大業真了，後宮之中也會有我們何家的一席之地，誰想到他會遇見當今皇後……唉！你那日也進過宮了，這些日子也看見了，聖上是鐵了心不選妃，你也該死心了。明兒祖父便請到府上來為你議親，賜金匾雖還未掛上，但何家已算是位列侯爵了，滿朝名門族的公子給你挑，定能挑一門好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