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主卻不在意,平靜道:“既然你如此堅持,我又能說些什麼?只是此事可以不計較,你私自下山,已經犯門規,又該如何說?”
按著癡心觀的規矩,觀中任何人想要下山,都要在掌律真人那邊報備,事急從權之時,也要留下一道氣息,并不準無緣無故的下山離去,所以掌律真人作為掌管山中的規矩,更應該如此才是。
山規其實不大,但若是掌律真人這一趟下山是去了癡心觀都覺得不該去的地方呢?
這就不太好說了。
中年道人平淡道:“山規我自然知曉,我這便后山面壁三年。”
像是這樣的大人,其實即便是犯了所謂的門規,也不會有什麼事,只是便要看這位觀主愿不愿意追究而已。
但顯而易見,現在這位觀主,想要在這上面做些文章。
“師弟行事,有些不管不顧,若還是這般,丟了命是小,辱我癡心觀事大,我看師弟這掌律,也做不了多久。”
觀主的聲音驟然變得有些冷,看向這位掌律真人的時候,他的雙目之中,了許多,多了些漠然。
中年道人皺起眉頭,始終沒有開口認錯。
當年未能為這觀主一事,便早就讓他心中有氣,即便到了如今,時隔這麼多年,還是沒有放下,如今雖然有錯,也有求于觀主,但他還是抹不開面子。
觀主淡然以對,這位始終不過中年容貌的癡心觀觀主看著眼前這位始終沒有將他這個師兄當做師兄的師弟,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麼多年的師兄弟,他又何嘗不是不知曉眼前的師弟在想些什麼,只是知道也罷,不知道也罷,有些事,要是當真一字一句說清楚了,事便更是糟糕了。
中年道人沉默許久,方才緩緩道:“若是師兄覺得師弟不適合做這個掌律,便請師兄再選旁人吧。”
觀主面無表,似乎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答案,他剛要說些什麼,遠忽然響起一道聲音,“觀主,神都那邊有消息傳來。”
一個中年道士站在遠,手里捧著一份邸報,看向這邊,眼里有些擔憂的神。
觀主擺了擺手,搖了搖頭,“師弟去養傷吧。”
中年道人沒有停留,只是徑直朝著前面走去,和那個中年道士肩而過的時候,那道士也對這位掌律真人認真行禮,不過這位中年道人卻是沒有理會他。
觀主接過那人遞出來的邸報,翻看兩眼,神微變。
“依著咱們在神都的暗樁傳來的消息,那位大梁皇帝已經數日不曾臨朝,說是閉關修行,但實際上并沒有人知道真假,聯想到之前他曾表想要駕親征的想法,說不定此刻他已經到了北境。”
那道士輕聲講起如今的神都種種,癡心觀作為方外大宗,對于神都,自然多了幾個心眼。
觀主說道:“大梁朝蟄伏兩百余年,如今漸漸抬頭,從萬柳會到崇明山,他們是什麼個想法,難道外人看不清楚?這幫武夫,心中所想,誰不知道?只是經營國境便經營國境,此刻竟然還敢啟釁北方,這位大梁皇帝,的確是有大魄力。”
那道士輕聲說道:“若大梁皇帝去了北方,那麼大梁朝只怕是真要在北方取勝了,這場大戰之后,對于大梁朝的軍心和民心來說,都是一次極大的鼓舞,我們要不要做些什麼?”
觀主沒說話,他只是看著手中的那份邸報,隨著他的目落下,那份邸報便已經燃燒起來,在頃刻間便化作了飛灰。
“若是換做以往,自然要做些什麼事,不過現在算了,我這一輩子也就這麼一個師弟,既然放了他一馬,投桃報李,怎麼都不該在這個時候再做些什麼,隨他們去吧。”
觀主搖了搖頭,對于世間很多事,他那雙眼睛,只是一看,便知曉結果,雖然中年道人自始至終都沒有開口,也沒有講事的來龍去脈,但他哪里又會不知曉到底發生了什麼?
所以既然如此,他自然也要講些道理,做些事。
“傳訊下去,我道門長生道一脈,這些日子不得神都。”
觀主看了一眼遠方,神淡然。
……
……
中年道人回到后山府,只是沒能走進去,月之下,府門口,有個老道士在這里等他。
看到這老道士,中年道人緩緩行禮,了一聲師叔。
作為癡心觀的掌律真人,他輩分極高,地位也極高,但在這座底蘊如此深厚的道觀里,自然也有人也要他去開口一聲師叔。
那老道士看著中年道人,一眼便看出來他上的傷勢,淡然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這一趟出去,可算是明白這個道理了?”
中年道人沉默不語。
老道士冷聲道:“離尹,你到現在還不把你那位師兄真正當作師兄,那麼有朝一日,你闖下滔天大禍的時候,絕不可能有人會來救你!”
癡心觀掌律真人,道號離尹,整個世間,知曉的不是太多。
離尹搖頭漠然道:“師叔,不要再說了。”
老道人冷哼一聲,神冷漠,“我此刻不說,你以后便當真沒了那最后希!”
離尹想起那個提著斷刀的年,沒有說話。
師兄師弟,早就不是當初的兩個小道士了。
——
劍仙遠游,仗劍而行,柳半壁雖說是野路子出,并非是任何一座劍宗門下弟子,但野路子無妨,一路走到了最后的高,天底下哪個劍修看了他之后,不他一聲劍仙前輩。
他重傷,但一路遠游,往北而去,劍氣依舊濃郁,不過在踏足漠北平原之后,這位劍仙便到了平原之上充斥著的那道氣息,強大莫名,雖然早已經踏足忘憂境界,可以說得上是真正的劍仙,但忘憂和忘憂之間自然有所分別,就像是此刻一般,柳半壁分明便到了眼前那道氣息的主人,并非是他可以比擬的。
在這漠北平原之上,有這道氣息的,只怕便是那位妖帝了。
可如今這道氣息出來的意思,好像便是在告訴眾人,那位妖帝,此刻正在和旁人手。
是那位深漠北的忘憂境。
柳半壁現在更是佩服,那人到底是誰,竟然都驚了那位強大的妖帝。
不過沒等他想多久,遠天邊,兩道影,聯袂而現。
柳半壁停下形,腳下飛劍銜蟬此刻掠向自己掌心。
眼前兩人,分明便是兩位大妖。
其中一位,柳半壁認識,之前逃回北方自己沒有去追的那個黑袍大妖,至于另外一位,則是不然,有些陌生。
那位黑袍大妖在遠慨道:“深漠北,你這位劍仙我真佩服。”
在他側的另外一個劍仙則是沉默,并不說話,只是安靜看著這位氣息不算太盛的青衫劍仙。
柳半壁看著之前過手的黑袍大妖,微笑道:“之前沒能殺了你,你這會兒湊上來,看起來是真的不太想活了?”
黑袍大妖淡然道:“如今兩人對一人,你又是重傷,難道能活著離開?”
柳半壁搖頭道:“不知道能不能活著離開,但我死之前,你一定先死。”
說著話,柳半壁手中飛劍銜蟬,蟬鳴聲再度響起。
他取下腰間酒葫蘆,放在間,喝了一口,這才想起早已經沒了酒水,這會兒倒酒,連一滴都沒能倒出來,只有些撲鼻香氣,“你們兩人,你的傷還沒好,若是我傾力出劍,只為殺你,不管不顧的,你的這位朋友,會出幾分力氣救你,還是會為了殺我而不管你?”
劍修殺力同境無敵,但其實除去殺力之外,別的東西幾乎沒有什麼值得宣揚的,可柳半壁不同,他除去是一位劍修之外,曾經還是個讀書人,讀書人的那些彎彎繞繞,他明白,那些心機城府,他自然也有。
果不其然,在柳半壁說完這句話之后,眼前的黑袍大妖,臉難看了些。
妖族或許能在修行上更有天賦,但要比起來心機和城府,大部分妖族本便不是人族的敵手。
“何必苦惱,他已然重傷,我們一起出手,要不了多久,他便會死在我們手里,若是連一個重傷的劍仙都要害怕,臉都不要了!”
那個一直都沒有開口的大妖驟然開口,語氣冷漠。
柳半壁不做理會,只是仰起頭,喃喃說道:“大概真要死在漠北了?”
隨著言語落下,天地之間,劍氣大作,無數劍從天幕墜落,如同下了一場劍雨。
而站在天幕之上的劍仙柳半壁,微笑開口,“既然不相信,那誰先來死?”
……
……
斡難河。
這條距離妖族王城不足千里的大河,蔓延數萬里,寬闊無比,一直以來,斡難河都算是妖族最后的屏障,若是有朝一日,人族大軍臨近此,那麼便代表著妖族也要面臨滅族之禍了,但實際上這麼多年來,別說是人族大軍,其實就連是人族,也很有人能夠來到這條斡難河一側。
但隨著一陣狂風吹過,兩道影便正好出現在這條大河兩岸,和之前景象,大致相同。
不過這一次,兩人出現的,卻是在這條斡難河的河岸兩側。
此刻兩人臉上,都有掩蓋不了的疲態。
妖帝抬頭,看向對面的大梁皇帝,想要說些什麼,但想起此地已經是斡難河,便沒有開口。
漠北一戰,兩人之間的勝負,其實很難分辨,但妖帝一直往北而退,其實也能說明些什麼東西。
大梁皇帝微笑道:“大梁朝二百余年里,打到此的,也只有我了。”
其實更夸張一些,大梁皇帝甚至可以說,在這千年以來,能夠孤深漠北,和妖帝一戰,最后能來到斡難河的,也就只有他了。
妖帝漠然道:“也就到這里了。”
一路北上,大梁皇帝已經有些神疲倦了。
妖帝未嘗不是存了先消耗大梁皇帝,甚至是在更北方埋伏伏兵的打算。
大梁皇帝看著前方,那視線盡頭之,似乎約約便有一座雄偉王城。
大梁皇帝好像自己也知道如今這一次過斡難河,大概也很難了,所以站在河岸這邊,他只是笑道:“下次來,朕會帶著大軍,一路橫掃漠北,到時候萬馬駐足于此河岸之上,到底是何等壯闊景?”
大梁皇帝說話的顯得尋常,但實際上無比豪邁,好似心中有無數壯闊河山。
妖帝則是不然,他只是吐出一口濁氣,平靜道:“沒有下一次了。”
大梁皇帝和他隔河相,聽著這話,順帶著也聽著河水流之聲,這才說道:“朕要去要留,你說了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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