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薇剛回家，小叔院子裏的下人就過來說：「叔老爺請二姑娘過去呢。」採薇還沒怎樣，三月先撐不住笑道：「姑娘猜的果然不錯，叔老爺還真惦記著呢。」

採薇調皮的眨眨眼：「娶媳婦兒這樣大的事，哪個男人不惦記。」說著，出了自己的屋子上小叔院裏來了。

如今正暑熱，雖過了晌午，熱氣卻未散盡，皇上賜婚，挑了九月初六的好日子，前面幾個月準了蘇善學的假，讓他在家籌備婚禮事宜，他不慣這些俗事，反正上面有長兄長嫂和母親持，連場上的一概應酬都是能免則免，每日在家裏練武看書，倒樂得清閑自在。

採薇一進來就看見小叔正在院子裏的葡萄架下看書呢，這架葡萄原來人家種下的，採薇買下宅子收拾的時候，別院子的花木都撅了重新種，只這架葡萄沒捨得，當時都過了十月，別說葡萄，連兒葉子都是沒有，但那纏繞而上的藤蔓卻頗實，沒個十來年景長不的。

採薇想著來年過了夏再瞧，若是結的葡萄好，正好可釀葡萄酒，若不好，再換一架子常春藤來，這一忙活到忘了這事兒，今兒一瞧，翠綠的葡萄葉間，已經墜滿一串串剔的果子，遠遠看去，彷彿一粒粒黑紫的珍珠，小叔就挪了個竹榻在下面躺著看書，自在的不行。

不過，看書？採薇不失笑，記得小時候，周伯升教認字，每每掐著小叔的脖子過來一起學，小叔卻坐不到一會兒，覷著沒注意，嗖一下就跑了，手裏拿著燒火追出去，哪還瞧得見影兒，只能扶著籬笆門，一個勁兒的罵，如今想起來就跟昨日一樣。

因此現在瞧見小叔端著本書看，採薇覺得頗有幾分詭異，蘇善學看見，放下手裏的書，笑著招了招手：「瘋丫頭過來。」

採薇不白了他一眼，走到他旁邊的石凳上坐下，下人上了茶來，採薇接過抿了一口，低頭看了看桌子上書，挑眉道：「列國志？」蘇善學道：「這個還算有趣，我倒是瞧得進去，比那些酸倒牙的詩詞強多了。」

採薇看著他，哦了一聲，笑瞇瞇的不說話，蘇善學不有些著急起來，端起桌上的茶盞咕咚咕咚灌了半盞下去，突然道：「小薇薇，師兄讓我捎什麼話兒，我可都捎來了，你們倆這些年假借我的名義通信來往，我也沒跟旁人說，小叔對你可好？」

採薇小臉有些紅，說了句：「還不差。」「什麼不差？小叔對你一向最好的，故此，小薇薇，小叔的事兒你也得上心對不對？」那模樣真有點兒著急上來。

採薇撲哧一聲笑了，湊過去低聲道：「小叔想知道徐姐姐的事，我猜的可對？」蘇善學難得有幾分扭嘟囔道：「我自己娶婦兒，怎麼也得知道模樣兒過不過得去眼吧！」

採薇眼珠子一轉，促狹的道：「倘若我告訴小叔，徐姐姐生的比母夜叉還丑十分，小叔難道還敢抗旨逃婚不？」

蘇善學愕然，蹭就跳了起來，大一聲：「母夜叉，真這麼丑嗎？」採薇被他嚇了一跳，白了他一眼：「我就這麼打個比方，懂不懂？」

蘇善學暗暗鬆了口氣：「那個，那個，你今兒去侍郎府見著了？」採薇點點：「見著了，還說了好多話呢。」蘇善學撓撓大腦袋道：「那，，……」一張黑臉漲的通紅，了半天都沒說出下面來。

採薇不想再逗他遂道：「徐姐姐長的可好看了，也好，跟我說了好半天話兒，都溫溫的，會彈琴，會畫畫，會下棋，寫的字也好……」

蘇善學越聽越心虛，最後吶吶的問：「那，那，樂意不？」採薇不挑挑眉，這個年代的男人哪會想人樂不樂意，有權有勢，喜歡了就娶回家，膩煩了，或一封休書遣出家門，或就丟在宅子裏自生自滅，小叔雖卻是個難得良人。

採薇了脯自豪的道：「我家小叔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是大破蠻軍的英雄，哪家姑娘不樂意嫁？」

蘇善學道：「畢竟是世族大家出來的千金小姐，我是怕嫌棄咱是個耍刀弄棒的武夫。」

採薇好奇的問道：「若徐姐姐心裏不樂意，你又能如何？」蘇善學眉頭一皺道：「若不樂意，我便拼著罷免職也上奏皇上，免了我二人婚姻之事，讓另擇如意郎君。」

採薇不輕嘆，家小叔真是個英偉不凡的男子，敢作敢當，雖有巧婦拙夫之配，誰又不能說是天作之合呢。

採薇忽然想起昔年在舟中跟木頭說的那番話：「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竟是應了小叔的，而木頭又是怎樣男子呢，如今卻更糊塗了。

那日娘把過去，遣了滿屋的丫頭僕婦，細細問跟木頭的事，竟不知怎樣說好，算起來，跟木頭什麼也不是，面才見過區區幾次，說的話都加在一起，就那麼幾句而已，娘問這些有的沒得，哪知道，況且，也著實不知木頭的來歷。

如今想來，木頭的來歷真神，連小叔都不知，更何況，採薇想起木頭那種自然而然出的清貴之氣，心裏不咯噔一下，說不得就是個世族公子也可能，若那樣，兩人，兩人……

採薇想到此，忽然悶上來，告辭小叔出來，便有些不樂，走到自己屋裏，從頭至尾又想了一遍，採薇習慣把所有最壞的事兒想在前頭，省的到時候慌，直想了一宿，第二日才想明白了。

若木頭是個仕宦大族的公子，跟他的緣分也就盡了，退一萬步講，仕宦之族可敢娶這樣的子進門，即便僥倖進了門，不被家族接祝福的婚姻，僅憑跟木頭兩人能維繫多長日子，採薇想的異常清楚，再說，跟木頭也沒多深的，不過微妙的好罷了。

若像三月說的，只是個江湖客，或許兩人還有些可能，但採薇很清楚，這種可能微小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撂下這些煩心事，採薇開始忙活東籬軒和竹茗軒的事，忙活到七月底，東籬軒開張，有了冀州府的名聲墊底，京城的東籬軒更是一難求，況且如今又小叔後頭震著，說日進斗金也不為過。

八月里鄉試放榜，周子明榜上有名，中了舉，報喜的人送了信來，劉氏歡喜的不行，怎麼說婿這就有前程了，以後明薇一輩子有靠，還愁什麼，更不要提周家。

如今不同往年，沒有門路有銀子也行不通，如今子明是護軍參領的侄兒婿，誰不看著面子，便是明年會試名落孫山，也不怕了，中了舉就能在吏部註冊，外放的七品縣也不難，比周伯升當年可強多了，加上明薇的肚子眼瞅著一天大似一天，等過年一落生，若是個男丁，豈不全和了。

周夫人如今的希都寄托在採薇的肚子上了，老大媳婦兒，瘋瘋癲癲病病歪歪的，在炕上躺了幾個月，進了七月，倒是見了些好，不知怎的，跟子聰的二房了手，雖是病中，卻有子邪力氣，把子聰的二房推了個倒踉蹌，子聰的二房大著肚子栽了一跤，當時就見了紅。

周夫人得了信兒，忙請了產婆過來，小產下一個男胎，手腳眉眼都長全了，就這麼沒了，把周伯升兩口子疼的沒法兒，周夫人氣上來，埋怨子聰的二房：「你大著肚子不在房裏好生養著，跑那院裏做什麼？」

子聰的二房，委屈的道：「是姑太太讓人來我過去。」周伯升臉鐵青，他這個妹子簡直是個要他周家斷子絕孫，這樣歹毒的心思，不知以後還會琢磨出什麼損招數呢，再不顧及面，後街置了個小院，把母挪了出去，不許輕易過來，不念著兄妹之，一封休書早把張碧槐休了。

張碧槐母失了周家這個倚靠，日子自然不比從前，周子聰也是一面也見不著，張碧槐最後一點指落空，心氣夠不上來，越發起不了炕，周子明中舉的喜訊傳來，張碧槐想起自己使了那麼多手段，沒治死明薇，反而自己落到此下場，恨的一口氣沒上來咽了氣。

張碧槐的娘抱著兒哭的嗓子都啞了，瘋了一樣，闖進周家，尋了娘哭訴委屈，娘只說：「既是留不住，也省的罪，好生收殮了吧！到來世多做善事才好。」

周家老太太最是信佛，以前念著自己閨外孫，睜隻眼閉隻眼，後來碧槐娘倆兒做出那些事來，想護也護不住，再說如今蘇家這樣，子明媳婦兒沒念著舊惡與碧槐母為難就是大幸了，若還敢護著，不定連周家都連累了，故此，周伯升把這娘倆兒挪出去的時候，連句話都沒說，如今人死了，也算一了百了。

張碧槐的娘卻不依：「不，我閨都是蘇家那死丫頭咒死的，我要來抵命，娘啊娘！你要給兒做主啊！」

這話可巧就讓明薇跟周夫人聽進了耳朵里，明薇一早過來請安，婆媳兩個一起過來老太太這邊來，剛走到窗戶底下，就聽見裏面張碧槐娘連哭帶喊的要採薇抵命。

周夫人臉一變，瞧了旁邊明薇一眼，一步邁進去，也不理會小姑子，直接跟老太太問了安，臉上不大好看。

張碧槐娘一瞧見明薇的大肚子，眼裏嗖嗖冒毒氣，想著妹子抵不了命，這還有個姐姐呢，一頭就撞了上來：「都是你這賤人鬧得，鬧得……」

周夫人真嚇了一跳，明薇卻都沒，後兩個健壯婆子一邊一個揪住張碧槐的娘，就拖到了一邊。

周夫人氣的臉都黑了喝道：「還不拖出去，安心要我周家斷子絕孫呢，以後不許進我周家的門，誰放進來，一頓板子打出去。」

畢竟是自己親閨，周老太太了剛要說什麼，周夫人便道：「娘，您也瞧見了，三番五次，母要害周家的子嗣，這樣的小姑子我可要不起，您心疼閨，我可也心疼兒媳婦兒，這麼大的肚子讓撞一下還了得，若有個閃失，我如何跟伯升代，如何跟明薇的爹娘代。」這話說出來，老太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閉上，一句話都說不出。

明薇回了自己的院子，四月才道：「虧了二姑娘讓兩個媽媽跟著，不然，今兒真讓撞上來，可怎麼好。」

明薇小臉也有些白，想著到了如今的地步，這母還不知反省自己的錯，倒把一腔子怨恨推到別人上，真是那句老話說得好，多行不義必自斃，這母豈不就應了這句。

經此一事，卻更信了採薇的話，採薇跟說：「有些人天生便是惡人，不會想自己的錯，就想著害別人，你若心，便給了對方可乘之機，對這樣的人，防著還不，還要讓他再無翻盤之機才能保住以後安穩。」如今想來，竟是金玉良言，虧了採薇有先見之明，不然自己死了都不知怎麼死的。

想起採薇的親事，明薇嘆道：「我娘總說採薇的子過於剛強，如今想來卻是剛強的好些，像我這樣，豈不要任人欺負了，只採薇這親事不知如何呢，別說娘愁，我都替愁的慌。」

四月道：「慧遠大師不說兩年之，便有紅鸞星嗎。」明薇道：「說是這麼說，可連個影兒都沒瞧見呢。」

四月道：「怎麼沒影兒，不是有個姓木的公子嗎？」明薇道：「雖有這麼個人，卻不知底細如何？打著這個啞謎，也不知揭開是怎樣的，倒讓人更憂心。」

說話兒，初三這日，蠻王的王駕便進了京，採薇卻沒出去瞧熱鬧，只在家裏頭算賬，可是看著賬本子上的字，越看越煩悶，索擱在一邊，讓穀雨鋪了紙，在案頭一筆一劃的寫大字。

寫的正是諸葛亮的誡子書：「夫君子之行,靜以修,儉以養德.非澹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剛寫到遠字，三月便匆匆邁了進來：「姑娘，姑娘，你道那木頭是誰？」採薇手裏的湖筆一抖，筆尖的墨滴到白宣紙上，瞬間暈染起一片濁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