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地站了有好半晌,陸錦惜都沒怎麽回過神來。
永寧長公主從另一頭走過來的時候,顧覺非已經離開,倒是沒注意到,反而瞧見了神態,便問道:“剛才可沒嚇到吧?”
在的印象中,這侄媳還是有些弱的。
陸錦惜神思都還還沒收回,這一瞬間幾乎是下意識地以為永寧長公主說的是顧覺非,問有沒有被顧覺非嚇住。
還好關鍵時刻念頭一閃,反應了過來。
永寧長公主說的“剛才”,指的應該是方行攔截匈奴使臣鬧事的時候。
心裏麵為自己了一把冷汗,微微一笑,欠一禮,隻回道:“勞嬸母擔心,嚇到倒是不至於。隻是這一位方大人的膽子,的確是很大……”
“豈止很大?”
簡直算得上是無法無天了!
永寧長公主皇家出,自來尊貴,最見不得的就是方行這種不守規矩的,會給人一種不控製的覺。
可偏偏,蕭徹似乎覺得此人不錯。
麵上的神不是很好看,又想到了剛才與兩位老大人之間談的那些話,不由搖了搖頭。
抬手一搭,旁邊的侍已經主扶上車。
陸錦惜也在隨後登車。
依舊是永寧長公主在主位,則靠在靠左側窗戶的位置,兩手疊搭在腰間,一副溫雅嫻靜模樣,哪裏還看得出半點剛才與顧覺非“相鬥”時的慧黠與狡詐?
永寧長公主對的,還半點沒察覺。
坐下來後,便道:“方行膽大包天,敢在這當口上鬧事,還戲耍了匈奴使臣。可皇上這一次隻‘小懲大誡’,那點俸祿算什麽‘懲’?這分明是要抬舉他了。”
抬舉?
陸錦惜隻覺得“抬舉”這個詞用得有失偏頗。
方行這的確是難以令尋常人忍,可論本事,怕也找不出幾個能與其匹敵比肩之人,本該早早出頭的。
永寧長公主話這麽說,無非是因為不喜歡方行。
陸錦惜心裏清楚。
所以這一刻,隻聽著,沒。
永寧長公主又道:“皇上是什麽樣的子,我是打小就看著的。你且看著,過不了多久,方行就能被拔起來重用。這一回,就是衛儀在後頭使壞,心裏不滿意,那也攔不住。”
當初方行被貶,就是因為衛儀。
陸錦惜還記得,那一次也是在這車裏,但不是回將軍府,而是在去太師府的路上。永寧長公主說,方行行為放浪不檢,輕薄了衛儀的宮,以致那宮投井死了。
現在又是在這車裏,永寧長公主說,方行會被重用,誰也攔不住。
前前後後,其實也沒過去多久。
眸落在自己明圓潤的指甲上許久,似乎是斟酌了一番,才抬起頭來,有些謹慎地問道:“可皇上不覺得方大人這般做,很犯忌諱嗎?”
“能有什麽忌諱的?”永寧長公主搖頭嗤笑,落在上的目格外地鋒銳,“這麽多年的仗打下來,誰心裏沒一口惡氣?可有的人敢出敢做,有的人卻不敢。薛況雖也去了幾年,可你想起來,心裏不恨嗎?”
陸錦惜心頭一凜。
念頭微微一轉,便將垂疊在腰間的手指慢慢地收,似乎被永寧長公主這一句話了什麽心緒,但又著不說出來。
這就是“陸氏”應該有的反應了。
做戲的本事一流,永寧長公主是沒怎麽看出端倪來。
眼見著謹慎地克製,便想起在殿上對蕭徹說的那一番話來,又不由歎了一口氣:“你為著這庶子,也算盡心盡力了。”
“不瞞嬸母,方大人攔那匈奴使臣的時候,侄媳的確覺得心底快意。可轉頭一想,兩國議和也不容易。大將軍沙場征戰多年,不就為天下百姓有個好日子過嗎?”
抬起頭來,坦然地注視著永寧長公主。
“戰是手段,和也是手段。侄媳心裏,沒什麽可恨的。”
沙場征戰多年,就為天下百姓有個好日子……
聽見這話,永寧長公主竟沒來由地恍惚了一下。
薛況那一張為風霜雕琢變得逐漸堅毅的麵孔,在腦海閃現,依稀是金戈鐵馬;可一轉,又變了顧覺非冰冷又憤怒的神,一把把當初所有卷宗都掀翻在地……
其實,至今都覺得很迷。
當年事實的真相,到底是薛況以戰養兵、意圖謀反,還是皇帝嫉賢妒能,覺得薛況功高震主,顧覺非借刀殺人?
看薛況,覺得這人一腔赤誠,忠肝義膽為國;看顧覺非,又不覺得他當年那一番的狀能夠作偽。
誰忠,誰?
隻怕都要掩埋進曆史的塵埃裏。
史書上,哪裏寫得了什麽忠善惡?
有的,隻不過是王敗寇!
沉默了有片刻,永寧長公主的麵難免有些異樣,也回視著陸錦惜,忽然問了一個問題:“先前那些卷宗都給你搬了回去,看得怎麽樣?”
平白問起卷宗?
陸錦惜可不覺得永寧長公主是忽然想起來了才問起,兼之方才說那話,就存了要看看反應的意思,早把有些不對的神收了眼底。
心頭上,那種微妙之便濃重了起來。
“還沒看完。”斟酌了片刻,撿了點不痛不的來說,避重就輕,“遲哥兒是鬧著要講故事,所以借了卷宗看了許久。往日,侄媳都不知大將軍打仗有這般厲害的。”
這話,聽上去也完全是陸氏應該說的話。
隻是永寧長公主都沒在意。
因為既沒有在的話裏聽出什麽懷疑和疑,也沒有聽出什麽別的緒。很顯然,這侄媳又能看出什麽?
都是兵刃戰事,尋常婦道人家,即便是如今改了子,多半也是看不懂的。
所以末了,還是沒有說什麽,隻呢喃了一聲道:“那就好……”
到底是哪裏“好”呢?
陸錦惜是沒明白。
隻覺得,那一箱卷宗裏麵,怕還真有點玄機。
一則平白無故怎麽會有被整理好的卷宗?
二則卷宗中記載的某些細節,實在讓人耿耿於懷。
更別說永寧長公主現在的態度了。
隻是永寧長公主不說,明擺著就是覺得這事兒這種真正的“婦道人家”沒必要知道,且陸錦惜覺得,自己知道了也未必是什麽好事。
所以幹脆沒問。
趕車的車夫,又換了當初那個黑的侍衛。
在們說話的時候,車駕已經駛了出去,沒一會兒就上了筆直的大街,一路朝著將軍府的方向而去。
道中。
顧覺非是自己往回走的,既沒有駿馬,也沒有車駕,就連轎都沒一頂,隻這麽閑庭信步地走著。
他雖出來得稍早,可永寧長公主畢竟是馬車。
這一時間,便見那奢華的車駕,穿過了京中這最繁華的一條主街,去得遠了。
他遠遠地看著,別的沒覺出來,隻覺到了這一位永寧長公主的特殊與尊貴,還有……
那駕車的,有些麵。
停下來細細一想,不是宮裏麵常看到的一個前一等侍衛,又是何人?
“當真是以類聚……”
難怪說,永寧長公主忽然對這侄媳另眼相看呢。
這做派,一個外放張揚,一個斂含蓄。看似十分不同,可細細深究,本質上竟沒有太大的區別。
遊戲人間。
玩弄人心於鼓掌。
在真正認識陸錦惜之前,顧覺非從不覺得這些字眼,可以用來形容一名子,且還半點不讓他生厭。
兩字上,他的道行,或許的確不如陸錦惜。
可……
誰又說,有關於之事,就不能用權謀的道行了呢?
回想起宮門口微微迷離時看著自己的眼神,顧覺非邊掛上了一點淡淡的笑容,隻在這日落時分,順著大街走去。
人群熙攘。
販夫走卒,步履匆忙或者緩慢,吆喝賣之聲與笑鬧之聲織一片,市井氣息濃厚而悠長。
比起那萬裏江山畫卷長,他竟更喜歡看這些。
微不足道的螻蟻眾生。
腳步不快不慢,上的清貴之氣半分沒減,卻偏偏奇異地融進了這一片凡俗之中,有一種本該如此的自然之。
如果,沒有出現蔡修。
才剛走過街角一座茶樓,臨街的門便傳來小二熱的恭送之聲:“蔡先生您慢走,往後常來啊!”
然後打門裏走出來一位青衫文士。
五端正,一雙深棕眼,卻是嚴謹持重模樣。
那腳步才邁出來,竟就無巧不巧與聽見聲音轉頭來看的顧覺非打了個照麵。
這一瞬間,兩個人都一下停了下來。
周遭的行人依舊絡繹,兩側高樓繁華,可所有的喧囂與繁忙,都在這一刻遠離了二人。
這青衫文士認得顧覺非。
顧覺非當然也認得他。
一個是名傳天下的顧家大公子,一個是鎮國大將軍薛況麾下的智囊,即便各種場合都沒說過什麽話,可臉總歸是認得的。
片刻的凝滯和僵過後,是蔡修先笑了起來。
他這人的麵相端正得有些刻薄,一雙眼又掩不住那一種明之,此刻微微一笑,竟有一種老狐貍的狡猾味道。
兩手抱著一拱,他先道禮:“我當是誰?原來是顧大公子。險些衝撞了,失敬,失敬。”
說的分明是類似於久仰大名之類的話,可聽在顧覺非耳中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刺耳。
軍師?
謀士?
這種份的人腦子裏在想什麽,他是再清楚不過了。畢竟有些話,他在自己那門客孟濟的口中,已經聽過了許多遍。
這蔡修,雖沒什麽爵在。
可他在軍中的地位卻是實打實的,僅次於薛況。一旦薛況不在,出了什麽事,他說話便有如軍令,能調遣全軍。
即便是薛況在,很多時候也會參考他的意見。
這些,當然都不是顧覺非親眼所見,可一些蛛馬跡,都能從當年那一箱卷宗之中發現端倪。
按理說,他不應該小看此人。
可此時此刻,對方的笑容和眼神,都太讓人不舒服了。
當年他不擇手段弄死薛況,讓他戰死沙場,博了個為國捐軀的名,知道真相的人沒幾個。
可為薛況的軍師,蔡修能不知道嗎?
顧覺非怎麽看這人,怎麽不順眼。
但越是如此,他畔的笑容也就越真摯,甚至還有一種傷與懷念的味道,歎道:“真是沒想到,會在這時候的京城見到蔡先生。顧某還以為,值此議和之時,先生不樂意見,會留在邊關不回來呢。”
議和……
這才剛打了個照麵,說了一句話,這狠毒辣的顧大公子,就已經開始揭人傷疤!
蔡修那眼的眼角微微一跳,隻笑著回道:“好歹也是兩國之間的大事,邊關也沒仗可打了,可不得回京城來看看嗎?畢竟大將軍為國為民,一崢嶸,蔡某總要代他回來看上一眼的。”
為國為民,一崢嶸!
這話故意說出來,也像是當著麵地扇顧覺非掌。
他溫溫地凝視了蔡修片刻,慢慢地竟然點了頭,眸底一如朗月疏風,清淺浮淡。
“的確是該代他看上一眼。”
“當年含山關一役,大將軍為國捐軀,竟至於骨無存,實在令人唏噓。可而今江山萬裏海晏河清,黎民百姓安居樂業,薛兄泉下若有知,也能欣然瞑目了。”
“顧某不才,收了薛小公子為學生……”
話到這裏的時候,他畔的笑容便加深了。
可站在他麵前的蔡修,卻是陡然變,麵上原本禮貌的笑容,終於漸漸掛不住了。
“誠謂是一日為師,終為父。”顧覺非負著手,一臉悲天憫人、為人師表的堂皇,隻淡淡續道,“薛大將軍已去,無法親自教養。顧某仰大將軍英名已久,隻願代其教子,略盡綿薄之力。”
代薛況教子,略盡綿薄之力!
這一瞬間,蔡修的臉已經完全黑沉了下來,簡直不敢相信眼前之人一疏朗竟能說出這種話來!
或恐,這是他活了三十餘年,聽到過的最惡毒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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