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了白卷。
但孟濟沒讓他把話說完,隻是極為有禮貌地打斷了他:“還請小公子相信孟某,也相信諸位先生。小公子的答卷,乃是真正的‘此時無聲勝有聲’‘無招勝有招’,正是解答那一題的關鍵。”
此時無聲勝有聲?
無招勝有招?
所以白卷反而是解答那一題的關鍵?
我連題都沒看啊!
這也可以?
薛遲看著孟濟,徹底無言了:“……”
他到底不是傻子。
先前沒得到證實的時候,他懷疑是他們搞錯了,但如今孟濟都親口“誇獎”了,恐怕事就不那麽簡單了。
先前被炸蒙掉的小腦瓜,重新開始了飛快的運轉。薛遲就這麽盯著孟濟,心裏的懷疑是一重比一重更深。
他有心想要問點什麽,但周圍都是人,也不好開口。
孟濟則是笑道:“也差不多是時候了,還請小公子與諸位一起,先進堂,馬上就開始第二。孟某在這裏,先祝小公子旗開得勝了。”
旗開得勝……
薛遲腦子都是暈的,覺像是鑽進了套子裏,恍惚間隻覺得自己期待的“輕鬆生活”揮了揮小翅膀,就飛遠了。
“我……”
“還是去吧。”一旁有一會兒沒說話的薛廷之,忽然了話,“想來是嫡母一番苦心,小公子莫要辜負了。”
這一瞬間,薛遲說不出話來。
他娘親的確說過隨便他去不去,但滿京城上下,誰家的娘親不希讓顧覺非當先生?
眼下他遇到的況,傻子都知道有鬼。
正如薛廷之所言,他怎麽知道,這不是他娘親的一番苦心呢?
一雙英的眉皺了起來,漂亮的眼睛裏,也閃過幾分猶豫。薛遲咬了咬自己的,但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
若是娘親費了苦心,他不能辜負;
若是娘親沒費苦心,以他的本事,怎麽也不可能被先生們相中啊。
所以,說到底就是浪費些時間,不能出去玩罷了。
這麽想著,薛遲就著頭皮,應了一聲:“那、那我去吧。”
孟濟心中的憐憫與默哀,頓時又深一層。
但他同時也注意到了方才說話的薛廷之。因為之前薛廷之站得稍遠,所以他剛下來的時候沒注意,此刻瞧見了,竟有一種難得的“驚為天人”的覺。
若非氣質還不夠,這人才都快能趕上當初的顧覺非了。
端看這站姿,孟濟猜出了他份,心裏頓時有些微妙起來。
他上前見禮:“薛大公子有禮了,方才都沒注意看旁邊,無禮之,還您見諒。”
“不妨事,大先生客氣了。”
薛廷之當然不會介意,隻是也知道陶庵書生孟濟乃是顧覺非的人,到底與太師府有千萬縷的聯係,所以他喜歡不起來,態度也不熱絡。
這倒是讓孟濟高看了一眼。
但同時,心底的微妙又深一層:白卷。除了小公子薛遲之外,這一位大公子廷之,的可也是白卷哪!
大將軍府這兩位公子,也不知是幹什麽來了。
孟濟心裏是有些好奇的。但他畢竟與薛廷之不,兼之手中還有第二考試的事要張羅,所以沒聊太多,就告了失陪之罪。
不一會兒,堂裏就張羅妥當。
書們出來,請名單上包括薛遲在的二十八人進去。
至於那些“落榜”的,有的選擇在館會友閑聊,也有的趁著這時間,下去遊山玩水,準備等挨著要出結果的時候,再回來看。
薛廷之自然沒有留在這裏幹等的道理。
他帶著香芝,並未下去找陸錦惜,隻是揣著滿懷不大能琢磨的心思,出了館,順著白月湖的湖堤走。
閱微館的影子,就倒映在平湖上,有點軒峻的味道。
但此刻於館的薛遲,卻覺得熬煎極了,像是被被串起來烤的魚,那一個熬煎啊。
閱微館的堂,放著一排排的書案,上頭鋪開了筆墨紙硯,整看起來很整齊。
第一一共也就通過了二十八人。薛遲就坐在第四排第四張書案上,放眼朝周圍一看——
二十幾歲的,三十幾歲的,四十幾歲的,還有個老頭兒……可就是沒有他這樣的小豆丁!
而且這些人都用很異樣的眼神,時不時打量他。
想也知道,他們是覺得他這麽個頂多跟桌子一樣高的小孩兒出現在這裏,十分不可思議。
此時此刻,薛遲才算是知道了“芒刺在背”是什麽覺。
他恨不得直接就跑了。
但薛廷之之前說的話,又讓他覺得自己現在不能走,走了就是辜負娘親。所以即便覺坐蠟,他竟也生生咬牙住了。
孟濟在前麵看見,已忍不住暗讚了一聲。
他人將試題了出來,隻道:“這一的時間,會比前麵稍長一些,統共三道題,由七位先生商議著出,各有側重。為了在今日出結果,所以都是每半個時辰公布一題,同時收回上一題的答卷,先給先生們閱看。諸位皆才思敏捷之能人,孟某便不多言,還請諸位先看第一張題卷。”
已經準備好的書,便捧著寫有試題的紙箋,走了下去,一張一張地放到每個人的書案前。
眾人都過了第一,可以說,除了古古怪怪不知怎麽就過了的薛遲,他們的確都如孟濟所說,是難得的才思敏捷。
這一次,更有半個時辰答題,他們都是信心滿滿。
可是……
在拿到試題,打開來一看之後,幾乎個個變,更有甚者竟沒忍住,“啊”一聲,小小地驚了出來。
堂中,頓時麵麵相覷,氣氛詭異。
坐得靠後的人,還沒拿到試題,但都在眼看前麵的人。這況的變化,幾乎立刻就引起了他們的關注。
薛遲當然也在此列。
他隻覺得不對勁極了:奇怪,這些人一看了試題,怎麽都跟見鬼了一樣?
變得猶豫忐忑都是輕的,坐在他前麵斜前方那個瘦竹竿似的青年,都在舉袖汗了。
可這才是幾月份,哪裏有那麽熱?
試題出了問題?
薛遲心裏立刻就好奇極了。
正好書已經來到了他麵前,將試題遞上,他趕就接了過來,翻了一看,竟然隻有短短的兩行字——
“匈奴戰禍,六載瘡痍;今朝議和,使團將至。”
“試問諸君,視之何如?”
第一遍看過去,薛遲都沒反應過來。
可待看第二遍,看明白意思,又看見上麵“議和”兩個字,薛遲就愣住了,竟不知應該作何反應。
前段日子,他聽說這件事,是滿心的憤怒。
畢竟他爹爹乃是朝廷大將軍,征戰沙場,馬革裹,跟匈奴乃是不共戴天的海深仇。他們這些人,說議和就議和,憑什麽?
可這幾天……
薛遲腦海中,一下冒出了他娘親之前那溫溫的嗓音,還有那個下午,在書房裏對他說的一番話。
他心裏其實難極了。
可這難,並不再是以前的憤怒。
薛遲說不清心底的覺,呆呆看著這一頁紙,差點就沒撐住小男子漢的氣概,隻覺得眼眶裏的,有些想哭。
場中眾人麵麵相覷,是因為“不談國是”。
為著議和這件事,朝野上下掐了有好幾年,在文武集團的基礎上,又分出了好多個派別,相互傾軋,人頭打狗頭。
如今議和事雖定,但這些派別卻保留了下來。
朝中沒什麽依附的小,都不敢就此事多言,生怕引來橫禍。
今日閱微館這一撥人,都指將來在仕途上一展抱負,隻是如今還沒場,對這些事要格外小心,格外忌諱。
所有,能不說,就不說。
但他們千算萬算,算不到今天來這邊拜師,七位先生出的第一題,竟然就是“議和”!
還問他們怎麽看?
對他們來說,這題簡直就是送命!所以他們如坐針氈。
但在薛遲這邊,卻隻因為他是大將軍薛況那個遲來的“腹子”。
也有不人能猜到薛遲的份。畢竟京城這個年紀,還“薛遲”的小公子哥兒,本找不出第二個來。
頓時也有不人懷著別樣的目看了過去。
孟濟就站在最前麵。
他看過所有的試題,自然也知道顧覺非與計老出的這一題,對這些浸科舉數載的學子來說,有多驚世駭俗。
但他最關注的,也是薛遲。
隻是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雖然很不平靜,可薛遲的臉上竟然沒有特別明顯的憤怒。相反,更多是無言的沉默,還有一種似乎與他這個年紀不大符合的迷惘……
於是,孟濟一下想起了昔日見過的薛況。
是在外城的城樓上。
那時他被顧覺非使喚著,去捎句話給顧太師。但不趕巧,去的時候人回他:薛將軍來了,跟太師大人上了城樓正說話。
於是隻把他引了過去,先在旁邊不遠等了一會兒。
因隔得不遠,對這一位赫赫有名的大將軍,孟濟看得還算清楚。
一戎裝已經卸去,換上了深黑的勁裝。
人站在城樓邊緣,筆直得像是一桿立的長i槍,足足要比他邊的顧太師高出大半個頭。
滿崢嶸刀洗,鐵且剛毅。
隻是那一天的天氣並不很好。
烏雲布,狂風卷著城樓上的旗幟翻飛不已。線不夠,他隻知道薛況跟顧太師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卻並不能很清晰地看見他的神態表。
記住的,也隻有那一雙皺的眉。
孟濟並不知道那一天發生了什麽,但如今站在閱微館,看著薛遲有點與薛況神似的眉眼,竟難得恍惚了一下。
他平日其實不大關心旁人。
到底還是薛況當年風采太盛吧?即便驚鴻一瞥,也令人記憶猶新。更別說他後來殞沙場,就徹底為了大夏人心中一抹磨不掉的印記。
嘖。
顧覺非到底還是看不慣薛況,也看不慣他兒子啊。不然今日出什麽題不好,偏偏要跟議和這件事掛鉤。
這心,安的可是個“壞”字!
心裏頭犯著嘀咕,可孟濟也沒說出來。
他就在前頭,也不說話,更不提醒,就觀察著下麵的況,等著回頭到了時間把答卷給收起來。
堂裏,試題早已經發了下去,不人看了之後,都倍為難。
薛遲也是盯著那空白的答卷,發了好久的呆。筆就擱在筆山上,但他直到時間過半了,也還沒去。
答,還是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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