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錦惜著信的手指,已經有些骨節泛白。
這一封信也不知是不是薛老將軍的字跡,不是特別好,卻已經出了一種不同於武將的平和之,仿佛人到了晚年,萬事都已經看開。
信上的口吻,也極為平和。
信的容也顯得簡簡單單,沒什麽贅言——
“素居田莊,陶然自得,家勿念。”
“今聞二月二三賢祠有大儒開試選生,多聞達天下者,實乃難得之機。孫媳固諸事繁忙,然重孫薛遲,天聰穎,靈十足,盡可一試。”
“若得拜名師,亦天賜福緣,幸甚之至。”
嗬嗬。
陸錦惜還能說什麽?
素來不是輕易表現出緒的事,但及原則底線與可能危及自的事除外。
人都說,老太爺素來是外麵刮風下雨打雷閃電都不會多看一眼的子,早就練出來了。
如今卻為著這勞什子的三賢祠開試特意來信?
不是有人在背後“攛掇”,怎麽可能?
說句難聽的,用腳趾頭都能猜到是誰在背後搗鬼!
看看老太爺這一句“孫媳固諸事繁忙”,這簡直像是在規勸自己,萬萬不能以自己忙碌為借口,不帶薛遲去三賢祠啊!
太大了。
顧覺非這膽子太大了,臉皮也實在太厚了!
竟然在薛家老太爺那邊給上眼藥!
如今可是陸二,薛家的掌事夫人,薛老太爺的重孫媳婦。
顧覺非前腳跟說過什麽相親的名冊上沒有的名字,不用再看,言語間一副要娶的架勢,後腳就敢直接把計謀使到薛家老太爺那邊去,這可是頭頂上的家長啊。
陸錦惜是真的忽然很想知道:薛家老太爺知道他心思嗎?
“娘,我不去,我不去!不是說好了學齋裏的先生就已經夠用了嗎?這是要玩兒死我啊……”
薛遲還在慘,一副大禍臨頭的表。
其實陸錦惜的心,也沒比這便宜兒子好多。
著那一頁信箋,目中波流轉,隻覺得太突突地跳著,有一種生疼的覺。
“這可是老太爺啊……”
在府裏地位很高不說,信中所言這件事,也都是為了晚輩好,可以說挑不出半點的差錯來。
陸錦惜可以不帶遲哥兒去,沒有人會說什麽。
但若是上麵的長輩已經發話,讓薛遲去試試,可就不是能推的事了。
白紙黑字,句句都在上頭。
薛遲哭喪著臉,生無可地慘央求,痛訴自己學業有多繁忙,如今的先生有多嚴厲。
陸錦惜卻像是沒聽見一樣,隻擰著眉,又將信反複看了好幾遍,在屋中踱步起來。
青雀自打進來遞信之後,就知道要出事,聽了薛遲的哀嚎,也就猜到信上說的是什麽事了。
再聯想今早的馬車,近日京中的傳聞,一時便心驚跳了起來。
素來穩重謹慎,眼下看陸錦惜在屋踱步,也不大敢說話。
屋的棋桌上,還擱著墨玉棋盤。
陸錦惜腳步緩慢,目一錯,就落到了棋盤上,上麵一局廝殺慘烈的殘棋,至今還擺著沒有收拾,更沒有分出勝負來。
送棋盤,可是非常挑釁的舉。
走到了棋桌的邊緣,隻隨意從棋盤之中撿起了一枚烏黑的棋子,眼眸卻慢慢瞇了起來。
原以為不回應顧覺非的一切舉,這人應該就會識趣消停一些。
沒想到,他竟然是主進攻那個類型的。
以如今他敢上門去打擾薛老太爺的況來看,隻怕即便是在家裏不出門,他都有足夠多的手段,能出來。
而且……
這僅僅是個開始。
誰知道後麵還有什麽呢?
“啪嗒”一聲響。
陸錦惜麵上沒什麽表地將手中的棋子扔回了那一盤殘棋裏,屋頓時安靜,卻隻勾一笑,帶了幾分興味:“既然是老太爺發話,不得要遲哥兒去一趟三賢祠。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青雀你明日便準備一下,我們後日一早出發。”
“啊?”
此言一出,青雀詫異,薛遲也懵了。
他著了急,可憐地喊:“娘,你之前明明說過,我可以不去湊那個熱鬧,我們隻是去看熱鬧的啊。孩兒已經有那麽多的先生了……”
“娘也沒辦法啊。”
陸錦惜轉過來,走回薛遲麵前,兩手搭著他的肩膀歎氣,帶著幾分懇切與歎息,注視著他。
“曾祖父可不是一般人,他是長輩,也是關心你。我們必定是要去的,但你也不用太過擔心。京城裏那麽多人都要拜師,還有今科的舉子,你一個五歲的小孩,哪裏就那麽容易被挑中了?就當是去玩了一趟好不好?”
“……”
不好。
一點都不好。
薛遲隻用幽怨的目看著,一臉就要哭給看的模樣,但接到陸錦惜的眼神,又不由衷地點了點頭,低聲道:“好、好吧……”
大不了,到時候白卷就是。
不費力氣,曾祖父也責怪不到娘親的上。
於是,二月二三賢祠這件事,就這麽定了下來。
薛遲是萬般的不願,但因為有熱鬧看,且不覺得自己有本事被挑中,所以其實也不是很擔心;
青雀白鷺卻是萬般的驚詫。
畢竟陸錦惜前不久才拒絕了衛仙一同出遊的邀請,一轉臉就反悔了不說,還要帶著遲哥兒去閱微館考試,個中總給人一種藏著玄機的覺。
但是們也猜不。
畢竟陸錦惜自打病了起來之後,雖然依舊是那個看起來溫和的人,可事的手段簡直天翻地覆,也不是們可以揣度的了。
陸錦惜吩咐了們,去張羅出行的日子,又人去知會衛仙那邊,邀同去。
衛仙一開始知道改了主意還高興。
可將軍府就這麽大,沒多久就知道原來還是老太爺來信的“功勞”,當下就關在自己屋裏裏,把陸錦惜罵了一頓,頗有一種到輕視的覺。
可等到兩天後,還是老老實實帶著丫鬟出現在了側門。
出府的馬車已經準備妥當,前後三輛。兩輛是坐人,後麵一輛則用來放各種不知會不會用到的用——大多是衛仙的。
“誰不知道二嫂你去是帶著遲哥兒去考試?我去可是出遊踏青。這些東西,萬一要用到呢?”
衛仙手裏掐了一把湘妃扇,嫋嫋娜娜就從道上走了來。
陸錦惜這邊正驚訝帶的東西很多,跟丫鬟問了一句,也沒想到就來了。
聽見聲音,隻微笑著回轉去,笑了一聲:“弟妹所慮周全,帶的東西齊全,也是件好事。遲哥兒是要去考試,看看能不能有幸拜先生,我卻是不去的。屆時還要與弟妹一同遊山玩水,還弟妹不嫌棄我準備得不妥帖。”
衛仙乃是太傅府的千金。
什麽都沒有,就是家底厚,嫁妝多,據說手裏握著京城四通街好幾個鋪子,更別說京郊的田產了。
用的東西,自然也是致細巧至極,遠遠超過將軍府一般的水平。
陸錦惜這是句玩笑話。
衛仙也知道,陸氏的家雖沒自己厚,卻也不是貪圖這一點的人,當下都懶得搭這話茬,隻輕哼一聲:“還是別廢話了,趁著天兒早趕出城。今日的三賢祠,還不知有多熱鬧呢!”
這倒也是。
原本二月二去小鍾山踏青、去三賢祠燒香的人就不,更不用說如今還有個顧覺非要去湊熱鬧。
滿京城的人氣,都要匯聚過去了,還不知道城門口堵什麽樣呢。
陸錦惜一想,就覺得有些頭疼,便回頭去問:“大公子與遲哥兒,怎麽還沒見人?”
“娘,我來了!”
話音剛落,夾道上就傳來一聲喊。
眾人回頭一看,便隻見薛遲邁著小短跑在前麵,一副急匆匆的模樣,一麵跑還一麵跟陸錦惜揮手。
那瘸的薛廷之,便跟在後麵。
他人長得高,雖腳不方便,可一步也能頂薛遲幾步,隻跟在後麵,倒有點不不慢的味道。
丫鬟婆子們跟在後麵,個個都看得膽戰心驚。
前不久陸錦惜安排給薛廷之的丫鬟香芝,則穿著天青的夾襖,跟在薛廷之的後。
衛仙一見,這麽掃了一眼,卻是拿那湘妃扇掩:“唷,二嫂怎麽也帶了他?”
這個“他”,指的當然是薛廷之了。
陸錦惜也遙遙看著,角依舊勾著,卻有點不冷不熱的味道:“都是大將軍的孩子,有什麽不能帶的?”
話雖這樣說著,可卻想起了昨日發生的事。
薛老太爺的信,是前日傳回來的;昨日學齋就放了假,先生們說讓學生們都回去好好為明天準備準備。
那時候,陸錦惜正被薛遲扭著講故事。
才講完了一出“薛大將軍三顧茅廬請蔡先生”,外麵就通傳,說薛廷之來請安。陸錦惜讓人將他請進來,他倒也直言不諱,竟直接跟陸錦惜說,二月二三賢祠,他也想去。
薛廷之是庶子,且是個胡姬所生。
在府裏,他從來都是能低調就低調,十多年了都沒有什麽存在,更不用說強出頭這種事了。
陸錦惜當時很驚訝。
便是到了今時今日要出門的時候,其實也不很明白,薛廷之到底在想什麽:胡姬所生,脈不純;患有疾,儀容不周。這便幾乎已經絕了他的“途”,即便能有幸拜師,又有什麽用?
“拜見母親。”
到了陸錦惜跟前兒,薛廷之便停了下來,躬一拜。
他今天穿著一藏藍的錦袍。
一條繡銀的革帶綁在腰間,隻顯得材頎長,加之他本就麵容英俊,廓深刻,瞳孔深邃,卻著一種病態的蒼白,反而有一種明明如月,難以高攀之。
陸錦惜注視著他,淡淡頷首,又掃了一眼氣籲籲的薛遲:“猜也知道你是等遲哥兒才來得這麽晚,也是辛苦你了。時辰不早,你與遲哥兒便一道坐在後麵。”
“是。”
薛廷之躬應道。
薛遲卻吃了一驚,張口想要說什麽,但最終看了看周圍人,還是沒說出口,跟著躬行禮,便悶悶不樂地朝第二輛車走去。
陸錦惜就站在第一輛車旁邊,看著丫鬟們扶了薛遲上去,又看著香芝扶了薛廷之上車。
這時候,衛仙才嗤笑:“虛偽!”
正常人都會這樣想。
畢竟多年前對薛廷之不聞不問,如今又要領一個瘸子去三賢祠,誰知道有沒有用這個庶子來襯托自己嫡子的心思呢?
陸錦惜哪裏能看不出衛仙的想法?
可半點不在乎。
薛廷之是個心懷利刃之人,雖還不夠老辣,可心思細也不是尋常人能比。如今的薛遲不過就是個小屁孩,怎麽可能蓋得過他去?
是以,隻一笑,也不回衛仙,便扶著青雀白鷺的手登上了馬車。
衛仙在原地站著,都愣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氣得大:“陸錦惜,你就這麽寒酸嗎?竟然又讓我跟你一輛車?!!”
那聲音,府門外走的人都能聽到的。
可又有什麽辦法?
陸錦惜就這麽安排的。
衛仙即便有千般萬般的不滿,大之後,依舊隻能著鼻子認栽,到底還是上了車。
隻是在出城去往小鍾山這一道上,竟是嘰嘰咕咕,諷刺了陸錦惜一路。
青雀白鷺都聽得麻木了。
唯有陸錦惜還饒有興趣,一麵掀車簾看著外麵車水馬龍,一麵聽著衛仙的話,偶爾還認同地搭上兩句。可不管是心境還是表,那都是紋不。
衛仙差點氣了個半死。
誰能想到,陸錦惜竟是這麽個挨得住的人?幾番試探,幾番諷刺,都跟水潑在石頭上,什麽反應都沒有。
所以,出了城之後,衛仙便也不自討苦吃,幹脆也去看外頭風景,懶得說話了。
這時候,車裏才算是安靜了下來。
一路上,周遭都是寶馬香車。
將軍府的三輛車,在周圍一片的車流之中,都被淹沒得沒了影子。出城排了許久就不說了,出城之後竟然也堵了一路。
從城到小鍾山,快的話本也就是一個半時辰的模樣,可他們卻足足走了近兩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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