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鍾山在南城外,山前便是白月湖,向來風旖旎,雖不比西湖,在北地也算是難得的秀,因此得名。
三賢祠建在山腳下。
閱微館則恰依山勢,臨水而建,高出平地十餘丈,為兩層樓閣廳榭,近可觀山,遠可水,乃是一派匠心獨運。
若是尋常出來遊玩,自是個極好的地方。
但如今放眼去,不是車就是人,還有那些嗅著了銅臭的販夫走卒,全都聚到了這裏,說話聲,嬉笑聲,賣聲,織了一片。
將軍府的馬車,才剛到山腳下,竟然就走不了。
外頭的車夫著冷汗給裏麵稟:“夫人,前麵已經堵住了,隻怕要等那些送了人的車離開,咱們才能進去了。”
陸錦惜一聽,頓時扶額。
衛仙的臉也不好看,早料到會,但也沒想到會到這個程度,雖是更容易製造機會讓陸錦惜“出出牆”,但也實在讓沒有遊玩的興致啊。
一時之間,整條道上都是怨聲載道。
“看來一時半會兒又過不去了。”
陸錦惜靠坐在窗邊,歎了一聲,也是覺得自己何苦來這一遭罪,隻將遮擋的簾子掀開。
一陣拂麵的暖風,帶著一點桃花香息,便從遠飄來。
伴隨而來的,當然也有喧天的人聲和車馬聲。
路邊僅有的幾家酒樓茶肆裏,已經賓客滿座,幾乎看不到空位,更不用說沿路一架比一架豪華的馬車,堵住了周圍的道路。
素日裏香火都旺的三賢祠,就在前麵一點了。
門口的位置,竟然都圍滿了人。放眼一看,全是文人打扮的書生士子,有老有,彼此絮絮低語,聲音卻不敢很大。
各家穿著麵的仆役,也竟像是不敢到這些人中間一樣,隻站在角落裏。
“天哪,這不都是今年的舉人老爺們嗎?”
“怎麽都聚到這裏來了!”
“他們怎麽都在三賢祠外麵,不進去上香?”
“土鱉,這都不知道。這麽多大儒在這兒,是個讀書人都不會錯過。如今站在外麵不進香,勢必是大儒們在裏麵。”
幾駕車的車夫,忍不住為此爭論了起來。
陸錦惜聽見了,眉頭卻微微蹙起,目落在三賢祠的門口,沒有收回。
三賢祠,線有些昏暗。
幾個小道撚了香,恭敬地遞給站在堂中的七個人,其中大多都是白胡子的老頭或者頭發花白上了年紀的人,唯有一個顧覺非,年輕且英俊。
小將香遞給了他,他便低聲道了謝。
轉頭一看,周遭的兒們早就換了麵孔,不是他六年前參加會試時來拜時的景了。
唯有眼前“明道”“伊川”“南稼”三賢之像,依舊肅穆。
燃香在手。
顧覺非這麽看著,其實心裏沒有多尊敬的意思,先賢已逝,眼前不過是泥塑木偶,又有什麽可尊敬的?
他隻是麵上沉肅,心底輕慢。
遙想這六年清苦時,他終究也隻是一笑,上前將這一炷香仔細i進了三賢像下的香爐中。
這一刻,堂中有一聲蒼老的歎息響起:“上回見讓想來此上香,還是六年之前,及冠不久,尚且有幾分年輕狂氣,如今卻是都不見了。可見大昭寺那六年,實在磨去了你不的鋒銳啊。”
顧覺非回過頭來,便看見一旁已經上完香的六位大儒了。
方才說話的,乃是個須發盡白的老頭,年紀已經很大,但滿頭的白發卻用雕竹筆形狀的青玉簪束起,雙目卻圓融通,幹淨竟堪比稚子。
此刻,麵上有幾分可惜,可讚歎卻有十分。
顧覺非由是一笑,拱手道:“都是年輕狂事,還請計老為覺非留些麵子,不敢再提了。”
“哈哈哈,你啊你啊!還是沒變!”那老頭兒聽了,便不由笑了起來,“不過也對,磨磨好。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又所謂過剛易折,慧者天妒。你這六年,算天妒,也算是天眷了。”
周圍幾個老頭兒,見著顧覺非這模樣,也是微有唏噓。
他們與顧覺非是亦師亦友,素來因其大才,與之平輩論,更莫說今日要一起開學齋,收學生。
眼見顧覺非浪費了這六年,又豈能不慨?
倒是顧覺非自己反應平平,但一擺手道:“諸位先生這幾日已經將覺非耳朵都念叨空了,今日自有無數優秀的學生,待諸位先生遴選。我等還是先出此祠,待上了閱微館,再繼續敘舊吧。”
“哈哈哈……”
幾個人都聽出他話裏那一點輕微的無奈來,便一起笑了起來,卻也果真不再多說,隻兩三個湊一起隨意地走著,朝三賢祠外去。
外麵早已經有無數人候著。
挨著門口那一群書生們,遠遠看見了人影,更是早就興了起來,同時立刻安靜下來。
待得幾位先生出得門來,站到了臺階上,所有人便是躬一拜:“晚生等拜見諸位先生!”
七個人,氣質不同。
但不管長什麽樣子,是什麽年紀,竟都有一種不顯山不水的味道,隻有神態舉止間出那一詩書氣韻,讓人覺得不凡。
即便白發蒼蒼,那也是一個“儒”字,是“腹有詩書氣自華”。
陸錦惜聽見這靜,遠遠就已經瞧見了。
當然,也看見了站在最中間的顧覺非。一青袍,好似倒映著山水影,拔則如蒼鬆翠柏,即便與當世幾位大儒比肩而立,竟未輸半分氣韻。
巨大的青銅香鼎,就放在三賢祠門口。
此刻正有嫋嫋的青煙騰起,飄飄搖搖,消散在湛藍的天幕下,似與白雲纏繞。青山碧水間,這等場麵,竟讓人有安寧祥和之。
但的目,隻落在顧覺非的臉上。
邊是儒雅俊逸的弧度,眼眸裏好似流淌著山澗醴泉,舉手投足間盡是神俊朗的章姿。
好一張畫皮啊。
世間誰人見了不心生傾慕呢?
可卻隻想起了那一封從薛老太爺莊子上送到手裏的信函……
本來已經打算收手,放顧覺非這一棵老草一馬,誰想到他竟然苦苦相,還把計謀用到了薛老太爺的上。
真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闖”!
陸錦惜著那一道影,隻在對方的目朝著這個方向掃來的時候,慢慢地鬆了手指,任由車簾垂落下去,隔絕外麵的一切視線。
邊一抹笑意,裏卻帶著點冷峭了。
自打拆了那一封信,原本躲著的打算就已經改了。
如今是顧覺非自己送上門來,真的不啃都對不起自己!
至於啃完之後……
責當然是不會負的。
頂多就是理起來麻煩了一些,但也死不了人。
沒有過經曆的人,大半都以為這東西很好。
但實際上,不過那麽回事兒。
陸錦惜覺得,事發展到如今,自己十分有必要讓顧覺非這等大齡男青年,領略一下人世間種種七六的好與殘酷……
嗯。
主要是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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