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知曉第一個七日之期將至, 謝昀放慢了行軍回朝的速度,專門等著星河的到來。
他等了沒多久,便聽車馬外邊一陣窸窸窣窣之聲。
候在車外的朱公公喚了聲圣上之后便尋著聲源去了,不多時, 便帶著星河來到車馬上。
夜幕低垂, 晚風獵獵。
謝昀的車馬離著軍隊稍遠些,周遭只有蘇元駐守著。他懶懶靠在車壁, 居高臨下睨著跪在車馬中央的星河, 等著星河自己主開口。
可久等不來星河啟, 謝昀沒了耐皺著眉問:“他們如何”
“好的。”星河惜字如金。
星河就像一條蠢驢, 得一鞭子一鞭子著。
謝昀往星河心窩踹了一腳, 星河當即要反抗。明月高升, 這第七日發作的時間如約而至, 星河只覺渾麻痹, 手上的勁力盡失, 意識卻很清明, 能清楚覺到放大無數倍的鉆心疼痛。
謝昀問道:“雁回跟著一窮二白的舅舅, 這一路上可有悔意”
星河蜷一團,捂著口著氣道:“不不曾。”
縱然早知這個答案,謝昀心里還是過一難以言喻的難過, 他垂下眼眸蓋過眸底的縱橫錯的晦暗, 自嘲地笑了笑。
“朱頤。”
謝昀喚來朱公公, 給星河喂下舒緩的解藥后,拿過早就準備好的信函扔在星河臉上:“將這封信帶給他們。”
說罷,嫌棄地看著星河:“滾吧。”
星河服下藥后緩了一會兒,將書信往懷里一揣扭頭就走了。
他本雁回的命令去給驚絮帶句話,悄悄地找到驚絮時, 才發現驚絮和段楚秋姊弟待在一起。
回朝的軍隊眷不多,便只有驚絮和段楚秋二人而已。除了謝昀有車馬外,段楚秋也有一架,是謝昀要帶回宮的人,自然就有人伺候著。
星河在這駕車馬外小心轉了兩圈,只聽時不時的啜泣從車馬溢出。
“段小姐。”是驚絮的聲音:“人死不能復生,節哀。”
“我又何曾不知這樣的道理。”段楚秋的聲音跟著傳了出來:“我便是一憶起沈將軍,想到他戎馬一生卻慘死賊匪刀下便忍不住難過。他都是因為我,若非不是我落于賊匪手里,他也不會因為救我而遭賊匪記恨。”
說著說著又是一陣難以抑的悲慟,連段恨秋都忍不住哽咽:“姐姐,沈將軍若泉下有知,知姐姐如此傷懷又怎能瞑目。”
“這枚同心結是他贈我的。”段楚秋著手中的白玉同心結:“過往種種莫不敢忘,我與他都是苦命人,今生不能結緣但求來生”
星河在外聽著驚絮的聲音似乎都因為尷尬變了形,想著驚絮一時半會兒都不會得空,擔心國舅爺等的太久,他干脆尋了一個空,在砂礫上寫了幾字。
他不知謝昀會在此停留多久,若驚絮能見了他留下的字再好不過,若是見不了,他下一個七日再帶話給驚絮便是。
星河凝著砂礫上的丑字:主子讓你不必告知家人,自會聯系,珍重。
確定這幾字就算別人看去了也是丈二不到頭腦,星河便折了回去。
他剛走沒多久,那駕車馬上便下來一人,輕盈的腳步踏在了砂礫上,隨后垂頭投了疑的目下來。
星河與國舅爺約好,服下藥后便在鎮上的城門口等著。星河到了城門口,順著拱形城門往里了,隨后籠著袖子乖乖地候在原地。
一直等到了天將亮不亮時,國舅爺的形才堪堪從夜中顯出來兩分。
國舅爺朝星河招招手。
星河便牽著馬兒走了過去。
國舅爺看了星河一眼,問道:“服過藥了”
星河點了點頭,他掰著手指頭算了算,委屈道:“主子,奴待了您約莫三個時辰。”
國舅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三個時辰啊。”
尾調被他拉得長長的,帶著一抹意猶未盡。
星河沒覺有異,看了看天問道:“回主子歇下了嗎”
國舅爺道:“以后要喚夫人。”
星河之前是想改口喚雁回夫人的,是國舅爺擔心星河這一聲會了雁回,所以不允星河用這個稱謂。
星河撓了撓頭,覺得自己出門一趟似乎有什麼發生了變化。
他想不到更深的一層,國舅爺讓他怎麼稱謂他便怎麼稱謂。和不著邊際的國舅爺又說了兩句,星河這才憶起謝昀給自己的差事,他從懷里掏出書函,雙手捧著遞給了國舅爺。
國舅爺不知信中容,但覺得謝昀鐵定沒寫什麼好東西。他現在心不錯,不想因此毀了自己的緒,便干脆將信揣在了懷里打算隔天再看。
現在他帶著星河守在一家診堂外等著診堂開門。
天一亮,診堂的伙計一扇一扇抱下門板,便見外邊早已有客人守著了。
“你在外邊等著。”撂下這句話,國舅爺便闊步走進診堂。
不一會兒手中拿了個碧小藥罐出來。
二人回到客棧時,剛撞上有人退房。國舅爺趕要了這間上房,讓星河候著等人打掃出來,自己施施然回了房間。
屋里的旖旎還在。
國舅爺往榻上看了眼,一夜折騰,那人已經睡著了。
他便凈了手,打開藥罐輕輕踱步到榻邊,小心地掀開被褥一角。
雁回剛闔上眼,就聽見刻意低的腳步聲,知是國舅爺回來了,正要說話,卻覺那人掀開了被褥,溫熱的手心到了自己,又又這下只好繼續裝睡了。
國舅爺涂抹藥的手法很生,可偏偏似帶了一種蠱之力,他不慎到的地方都燃起了火苗。
直到他準確地找到患。
好在屋沒有燃燈,那初升的太也沒能照亮昏暗的房間,這才讓雁回瞬間漲紅的臉有藏之。
那藥膏抹上去冰冰涼涼的,一夜踏沓留下的紅痕得以紓解,卻止不住越來越重的息。
終于,那人上完了藥。
雁回聽見腳步聲漸行漸遠,繞過了屏風,直接躍進了放涼了一夜的浴桶里,然后響起一聲嘖,像是弄壞了什麼。
雁回愣了愣,再無法裝睡下去,起批了外,小步至屏風后,便看見國舅爺趴在浴桶邊,正拼湊著一張沾了水的書信。
可字跡已經被水糊了一團,看不清其中容。
到人形籠下來,國舅爺一抬頭便見一臉擔憂的雁回。
他尷尬了一瞬道:“阿回”
雁回此地無銀三百兩地道:“我剛醒來怎泡這涼水澡,天冷,莫著了涼。”
國舅爺應了,從浴桶里躍了出來,掀起的水珠一顆顆摔在地上。雁回擔心他著涼,顧不得腳傷就去竹屜里尋了毯子,往人上裹。
裹到一半就被國舅爺止住,他把雁回放回榻上,自己拿著布巾子隨意了發。見雁回已然醒了,這才沒顧忌地點了燈放在案上,把弄的書信平鋪在旁。
“這是謝昀讓星河拿給你我的。”
國舅爺邊說著,邊拿燭火烤了烤書信,烤過后定睛一看,書信上字跡還是模糊,但依稀可辨幾字。
太后,病重。
雁回往書信上看了眼,從京都到酈城前已命了陸安往皇家寺廟去,陸安說太后是有心病,這謝昀已經安然無恙地班師回朝,不曾想太后的病還是每況愈下。
許是驚聞了皇后與國舅爺雙雙遇難的消息,加劇了病。
雁回心有愧疚,也明白謝昀為何將這事給自己。
倒是已讓暗衛阿君往雁家帶了消息,不管家里人如何責罰自己,都得。只是這些年來,太后待不薄,太后那兒實在是不知如何去面對。
國舅爺看出雁回的擔憂,便道:“既然如此,我們便加腳程回去看看。”
雁回頷首。
不僅是他們,謝昀也加快了回朝速度。
回至京都,謝昀直往皇家寺廟去。
皇家寺廟中,顆顆樹木應了秋季,已經枯黃。
謝昀遣退了旁人,往太后所居的房間去。本病得不能行走的太后一見謝昀,混濁的眼都明亮了些,拉著謝昀的手哽咽得久不能言。
謝昀拍了拍太后的手,親自取過藥要喂太后服下。
太后推開謝昀,哽咽了許久才幽幽地道:“哀家這一生不求其他,只求我兒順遂。”
謝昀無奈道:“朕這不是好端端地站在了這里。”
太后瞪了他一眼:“皇帝突然帶兵往酈城去,哀家不知你真正的心思你念著與樂魚叔侄誼,劍走偏鋒,要為他正名,可皇帝可曾想過,若張炬不控制說出當年實,這江山你還能不能坐穩”
謝昀一時沒作答。
過了許久他才道:“斯人已逝”
太后毫不留地打斷:“哀家在皇家寺廟守了他多年他這一遭離了京便丟了命便是當年在大漠樂魚都能活著回來,現如今一些不起眼的賊匪能要了他的命”
謝昀凝著太后。
太后笑了笑問道:“皇帝,你告訴哀家,樂魚是不是與皇后一齊走了”
謝昀不答。
太后便固執道:“你若不告知哀家實,便是與哀家離了心。既如此,哀家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謝昀嘆息一聲,將藥重新端給了太后。
答案已在不言中。
太后愣了愣,好一陣才反應過來,指著謝昀的鼻子怒道:“皇帝可曾想過,這事傳了出去,皇帝可是要遭天下人恥笑的”
謝昀疲憊地看著太后:“母后早就知曉畫像中的人非朕了吧,母后心疼舅舅怎會瞧不清畫中人是誰”
太后一怔。
謝昀了脹痛的額角:“朕想過,為何先帝要改了這畫,要讓全天下人誤以為皇后雁回傾心之人是朕。從先帝看到這畫時,朕、舅舅、雁家就了他的棋子。”
下那些謀謀,回過頭,謝昀嘆氣道:“先帝明明這般忌憚朕,又怎會在聽說雁回心屬朕時,會特意傳雁回帶畫進宮,母后,當年您與先帝說了些什麼又是抱著怎樣的初衷向先帝傳了這消息,您是擔心雁回心屬舅舅不愿以家族鼎力支持朕,所以想雁回事跡敗,從而牽連雁家,讓當時已有一番作為的舅舅接管雁家手中的兵權”
“畢竟雁家再忠心它姓雁而不是姓沈。”謝昀語氣淡淡,手背上卻凸起了幾青筋:“可母后哪知先帝更技高一籌,才會有之后的種種”頓了頓,謝昀冷冷笑了下:“母后以為朕真舍得放雁回和舅舅走朕至始至終不過是在替你與先帝還債罷了。”
“母后病重的消息瞞了這般久,卻在此時傳了出來。”謝昀將藥放置一旁:“母后想做什麼放出消息引他二人歸來,再替朕要了他二人命嗎”
“可惜。”謝昀一笑:“母后的計劃要落空了,朕已將母后的計劃全盤告知了他二人朕累了,母后好生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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