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莞寧執意不肯離開，徐滄爲太醫，得日夜守在天子邊，不敢擅離半步。

於是，寢室裡又恢復了一片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沒有要事，無人敢在此時來驚擾顧莞寧。

徐滄低聲詢問：“娘娘，是否要微臣去開門？”

顧莞寧略一點頭。

徐滄這才起去開了門。站在門外的，正是奉命去宗人府傳喪信的陳月娘。寢室裡明亮的燭，照映在陳月娘的臉上，將眉宇間的一霾照的清清楚楚。

徐滄暗暗一驚，低聲問道：“怎麼了？是不是此行不太順遂？”

陳月娘無心多言，隨意地點了點頭，然後進了寢室。

顧莞寧終於轉過頭來，目中已有了些許：“夫子，出了何事？”

“啓稟娘娘，齊王世子妃聽聞齊王世子喪信，悲慟過度，口吐鮮，昏迷不醒。奴婢擅作主張，讓宗人府裡的侍去請了一個大夫，給齊王世子妃看診。”

陳月娘自然不敢瞞，一五一十地稟報：“齊王世子妃醒來後，已有赴死之意。只想在死前見小郡主一面。世子妃懇請奴婢代爲通傳，還請娘娘定奪。”

顧莞寧眉目沉凝，不見容：“已近子時，玥姐兒早已睡下。暫且不要去驚，待明日早上，夫子去碧瑤宮一趟，問一問玥姐兒。若願意，便讓去一趟宗人府。若不願，此事便作罷。”

陳月娘在顧莞寧邊也有數年，對的脾氣已頗爲悉。

顧莞寧既已下令，此時，便不宜再問“萬一齊王世子妃熬不過今夜怎麼辦”之類的話了。

“是，”陳月娘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

一夜的時間，一晃即過。

對顧莞寧來說，這一夜卻格外的漫長。

坐得久了，有些睏乏，便和在蕭詡的側躺了片刻。卻一直未曾閉上眼睛，一直在看着他。

時間一點點地過，直至天微亮，朝初。

同樣一夜未眠的徐滄，再次爲蕭詡診脈。然後肯定地說道：“皇上脈相併無異樣，和常人無異。想來是中巫時日太久，如今喝了對症的藥，藥發作，一時不住，所以遲遲未醒。”

這些話，徐滄已說了不止一次。

顧莞寧明知徐滄是在寬自己，心依舊鬆泛了許多，溫聲道：“這一夜辛苦你了。讓錢大夫再來守上半日，你先回去歇着。”

徐滄也未逞強，點點頭應了下來。

天子有疾，太醫們本就要值。以免過於疲憊神智不明，延誤了皇上的病。

顧莞寧不願離開蕭詡側，命琳琅代自己回椒房殿，理後宮瑣事。

……

陳月娘已到了碧瑤宮。

玥姐兒哭了一整晚，一夜過來，眼睛又紅又腫，神懨懨，看着分外可憐。

陳月娘忽地有些不忍。

玥姐兒剛聽聞生父死訊，接着又要沒了親孃……也不知這個可憐的孩子，能否得起這樣的打擊。

吳媽媽見陳月娘神有異，已知不妙，鼓起勇氣問道：“陳一大早便來碧瑤宮，可是皇后娘娘有什麼吩咐？”

陳月娘定定神，沉聲道：“是。我昨日奉娘娘之命去了宗人府，將齊王世子的喪信送給齊王世子妃。世子妃已無求生之念，一意尋死。只想在閉眼前見小郡主一面……”

吳媽媽的心直直往下沉，立刻轉頭看向玥姐兒。

不出所料，玥姐兒的小臉煞白一片，死死地咬着脣。

吳媽媽心痛如絞，目中含淚，握住玥姐兒的手。

陳月娘狠狠心說了下去：“皇后娘娘吩咐，此事但憑小郡主做主。小郡主願意便去，不願意便不去。”

齊王世子妃縱然有再多不是，也是玥姐兒的親孃。臨死前的願，玥姐兒怎麼可能拒絕？

不但是吳媽媽，便是陳月娘也是這樣想的。

卻沒想到，玥姐兒蒼白着小臉低聲說道：“我不想去。”

吳媽媽：“……”

陳月娘：“……”

“我不去！”玥姐兒又說了一遍，目空，聲音卻意外的冷冽堅決：“從未將我當兒，我也不認這個母親。想死便死，我不會去見。”

說完，擡腳便往外走。

吳媽媽顯然被玥姐兒的反應震住了，一時沒回過神來。

陳月娘攔住了玥姐兒的去路：“不知小郡主現在要去哪兒？”

玥姐兒抿脣，低聲答道：“我去椒房殿給皇伯母請安。”

自住進宮中，每日晨昏定省，玥姐兒從未遲過。

“皇后娘娘昨夜在福寧殿，想來今日還會留在福寧殿裡，小郡主不必去椒房殿請安了。”陳月娘不自覺地放了聲音。

玥姐兒沉默片刻，又道：“既是如此，我便去上書房吧！”

陳月娘沒有再攔着的道理，很快讓了開來。

玥姐兒一開始腳步遲緩，漸漸鎮定下來，步伐如常。

……

陳月娘看着玥姐兒的背影，心中震撼不已。

到底是齊王世子的兒。平日看着怯懦畏，上不得檯面，真正到了要關頭，卻顯出異於常人的果決狠辣。

連親孃死了，也不願去見最後一眼……

別說陳月娘，便是自以爲最悉玥姐兒脾氣的吳媽媽，也震驚的半晌說不出話來。

直至陳月娘轉離開，吳媽媽才瞬間回過神來：“陳請留步。”

陳月娘腳步微微一頓，看了過來。

吳媽媽進宮也有三年之久，不過，平日謹小慎微，幾乎從不踏出碧瑤宮半步。陳月娘對吳媽媽的印象，也僅止於這個婦人倒是聽話識趣而已。

吳媽媽被陳月娘這麼一看，頓時又張哆嗦起來，說話也不利索了：“陳，奴婢想代小郡主去一趟宗人府，或許能聽一聽世子妃的臨終言。萬一日後小郡主後悔今日沒去，至奴婢還能安安……”

唯恐陳月娘不肯答應，一邊說着一邊跪下來磕頭。

這個吳媽媽，倒是一個忠僕。

陳月娘略一思忖，便應了下來。

吳媽媽忙了眼淚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