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龍國,十一月初三。
霜蘭兒穿北夷國服飾,自驛館中出來,登上馬車前往瑞王府。路不長,很快就到了。
公公與秋可在門前等候,見霜蘭兒下馬車,秋可熱地迎上來,喜極而泣:“納吉雅郡主大駕臨,不勝榮幸,想不到郡主肯為王爺治眼。”
霜蘭兒頭戴氈帽,面前垂下無數晶石恰到好地擋去鄙夷的神。秋可還是從前的樣子,裝扮得楚楚可憐。淡淡開口道:“瑞王驍勇善戰,雙目失明實在可惜。替瑞王效勞,亦表北夷國和平的誠意,瑞王妃不必客氣。”
公公上前附和:“郡主為子卻心系國家,令人欽佩。”
秋可溫婉笑起來:“郡主請。”
霜蘭兒頷首,踏王府中。一別兩年有余,記得離開時是初秋,如今已是第三年的初冬。一條鵝卵石小路通向冷湖,還是記憶中的樣子。曾經悉的路,裝作從未走過,曾因寂寞看遍的風景,裝作第一次見,驚嘆道:“真是致如畫的庭院水景。”
秋可微笑著跟在霜蘭兒后,心底疑更甚,納吉雅郡主背影像極霜蘭兒,而且兩人同樣醫絕佳,怎會這樣巧?突然,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忙道:“郡主喜庭院水景,不若住醉園。園中有湖,又逢梅花初綻,郡主定會喜歡。”
醉園?公公一愣,見到秋可遞來的,只得道:“醉園日日有人打掃,郡主這邊請。”
霜蘭兒淡然一笑,若想完全瞞過秋可,不是辦不到。故意易容得似像非像,讓秋可在揣測中惶惶終日,不得安寧。
醉園很快到了,亦是從前的樣子,過樹葉隙灑落,白墻黑瓦浸在稀薄的影里,叢叢翠竹掩映,得醉人。
霜蘭兒停下腳步,著醉園,眼前仿佛剎那從前的自己,正憂傷地立在樹下,生活形同枯井。
秋可注目霜蘭兒良久,問道:“怎樣,郡主喜歡嗎?我們進去吧。”
霜蘭兒頷首,推開門,屋中線晦暗不明,竟像是推開一段陳舊的時。
一點都沒變。帳幔用金鉤挽起,家一點灰塵也無,錦被疊得整整齊齊,床榻邊甚至還放著曾經穿過的繡花鞋,就好似隨時會回來。
屋中有淡淡的香氣縈繞,轉首去,窗前供著一盆蘭花,葉子細長如鋒利的寶劍,花朵澤溫潤,靜靜吐清雅芳香。記得,龍霄霆說這花--春劍葉蝶。此花極難養,兩年多過去,依舊開得極好。突然想起,那一夜明月如鉤,清輝如水,伏在眼前案桌上制皮影人。他自后擁住,他的眼里唯有的影子,他的聲音低不可聞,“我的妻,只有你。”
俱往矣。
霜蘭兒手拂過緞般的錦被,又在床上坐了坐,嘆道:“哎,我們北夷國人,馬上鞍前,以天為簾,以地為席。這麼的床我睡不慣,算了,我晚上還是回驛館。”
公公愣了愣,不知該如何開口。
倒是秋可笑道:“怨我忽略郡主的習俗,對不住。我派隨侍宮、小廝去驛館服侍郡主。如何?”
隨侍宮、小廝?秋可是想派人監視吧。霜蘭兒笑笑,“好,多謝瑞王妃。”監視就監視,沒關系,如今的有錢有勢,貴為郡主,秋可也讓三分。
秋可笑道:“請郡主去前廳用膳,我花了番功夫準備酒菜,希郡主喜歡。”
語音剛落,有清脆若黃鸝的聲音響起。
“姑姑,有什麼好吃的?我是來蹭吃的,別趕我走哦。”
這聲音十分耳,循聲去,霜蘭兒驚在原地。眉飛舞,英姿,月藍銀線繡蓮花上,一派華貴。竟是玲瓏!自洪州藥鋪閣樓,與玲瓏不歡而散,一別已兩年。最令震驚的是,玲瓏竟喊秋可姑姑。怎會?
略略低首,霜蘭兒掩飾著震驚,問道:“祥龍國人杰地靈,如云,果然。這位姑娘是?”
秋可介紹道:“這是秋若伊。若伊,這是北夷國的納吉雅郡主。”
霜蘭兒想了想,又道:“秋將軍有這麼大的兒?不可能吧。”
秋可笑著解釋:“哦,若伊是家姐流落在外的兒,因份特殊不便相認,我爹認作孫,隨秋家姓。所以我姑姑。”
聽罷,霜蘭兒邊笑容僵住。遠似有銅滴水,“咚“一聲,砸在心上。玲瓏竟是秋佩的兒,玲瓏定不是秋佩與太子所生,否則當皇籍,想必是秋佩的私生。
“怎麼了?郡主?為何一直瞧著若伊,難道你們認識?”秋可笑問道。
霜蘭兒搖頭,“怎可能?我是覺得南人名字起得真好聽。聽著名字,瞧著眼前人,仿佛瞧著一卷南地水墨畫。”
此時,玲瓏抬眸打量霜蘭兒,一笑明:“是嗎?我也覺得好聽,多虧瑞王爺親自題名。”
“是嘛,瑞王爺既有才,又善征戰,真是難得。”霜蘭兒邊說著客套話,心思已飄遠。秋若伊!竟是龍霄霆給玲瓏起的名字,幾乎瞬間明白龍霄霆起名背后的用意——仿若伊人在眼前。
“郡主?”秋可輕喚一聲,“我們去前廳用膳,如何?”
霜蘭兒這才回神,含笑點頭。
離開醉園,明亮,山茶競相爭艷,碗口大的花朵吐芬芳,十分熱鬧。
玲瓏邊走邊拂過盛開的茶花,漸漸放慢腳步,讓秋可走在前面,自己靠近霜蘭兒邊,小聲道:“聽說北夷國子從小要學箭騎馬,會不會很辛苦?我肯定學不來。”
霜蘭兒搖頭,“怎會?南地子學琴棋書畫,學紅,我也學不來。”
“我只瞧過男子箭,從未見過子箭,改天你帶我開開眼界,好不好?”玲瓏出俏皮可的笑容。
想起玲瓏從前的天真可,霜蘭兒心中微微漾,不自應道,“好啊。”
適逢秋可轉,見們兩人有說有笑,輕笑道,“郡主,若伊可甜了,準能哄得你開心。”
霜蘭兒笑了笑,玲瓏飛撲上前將秋可推得遠些,“好姑姑,你快去膳吧,我都要死了,我要問問郡主北地奇聞異見呢。”
秋可笑著擺擺手,徑自向前去了。
玲瓏見秋可走遠,一臂攬過霜蘭兒,聲問:“郡主從墨赫城來?”
見打聽細致,霜蘭兒小心應答,“不是,從前我與父親在查索里城,風延可汗即位后,才去了墨赫城。”
“哦。”玲瓏益發興,又問:“聽聞格日勒部落一直追隨風延可汗,你父親膽識異于常人啊。”
“秋姑娘過獎。”霜蘭兒狐疑地著玲瓏,玲瓏不停地恭維,不知想做什麼,想了想,干脆直接問:“秋姑娘想問什麼?不必繞來繞去。”
玲瓏笑得尷尬,“你認識賢王嗎?”
霜蘭兒一怔,這才明白玲瓏的意思。原來玲瓏接近自己,是想打聽龍騰的事。不知緣何,心中忽有失落。整整兩年,玲瓏還是忘不掉龍騰,至今未嫁。
玲瓏見霜蘭兒走神,出聲喚道:“郡主?”
霜蘭兒輕扯角,“賢王啊,就是龍騰吧。我當然認識,他與父親一道籌謀,我們時常見到。”
玲瓏嫣然一笑,“郡主第一次來上城吧,南地有很多好玩的東西,郡主怕都沒瞧過。”指了指走遠的秋可,“我跟這樣的整日悶在屋中的大家閨秀不同啊。我在市井長大,改天我帶你去玩,好不好?”
們正巧經過冷湖。池上風煙藹藹,雪白蘆花起伏。霜蘭兒沒回答玲瓏的話,轉首著粼粼水波,曾經與玲瓏真心相,無話不談,上街游玩,晚上飲酒,暢聊至天明。終究是人非。如今玲瓏接近自己,相邀游玩,帶著目的,早沒當初的純真。
沉默片刻。
霜蘭兒回首朝玲瓏一笑,“好。”
玲瓏益發熱,閑扯間時不時總會問幾句關于龍騰的事。
霜蘭兒一一回答,只是面上表疏離,漸漸僵。
來到前廳時,秋可早坐在席中,指了座位給霜蘭兒,“郡主請上座。”
霜蘭兒方想走上前,卻聽外頭道:“小世子來了。”手一抖,神瞬間凝滯。很想迅疾轉,生生忍住了。君澤,的親子,自出生從未見過,愣在原地,心怦怦跳得厲害,臉陣陣發燙。
倒是玲瓏拉著霜蘭兒轉,“瞧瞧我表弟,招人。”說罷,玲瓏將龍君澤從丹青手中抱起來給霜蘭兒瞧。
那一刻,霜蘭兒視線幾乎凝在君澤上。藍的衫,脖中掛著長命鎖,足蹬虎頭鞋。飛揚的眉,水汪汪的眼,菱角般的,竟像極自己。兩年多,日想夜想,醒時夢時皆在想,想著念著唯一的親人,想著兩年來活下去唯一的希。如今,終于見到,只覺渾酸,似要融化。
兩年來,邊塞的風如利刃,日日割著。兩年來,苦學騎馬箭,其中艱辛無法道盡。然此刻見到君澤,忽覺從前吃的苦,的罪,都不算什麼。只因,值得!
拼命忍住淚,不能出破綻,深深吸氣,再吸氣,最終平靜道:“虎父無犬子,果然氣宇不凡。”
玲瓏笑道,“是呀,我可喜歡他呢,來了上城后,我日日帶他。瞧他的小子,是我親手做的。”說著,臉突然黯了黯。一次偶然,得知君澤的生母竟是霜蘭兒。昔日朋友,那次不歡而散竟永別。不知霜蘭兒竟有如此心酸的過往,心中同。所以真心疼君澤。
秋可微笑道,“是呵,若伊本不善紅,為了君澤,這兩年愣是學會了。”
玲瓏見霜蘭兒一直盯著君澤瞧,笑道:“郡主很喜歡小孩嗎?要不要抱抱?”
這一刻,霜蘭兒自心底激玲瓏,若不是玲瓏提出,自己再想也不能。心又酸又喜,重重點頭,手去抱君澤。
君澤一臉陌生地著霜蘭兒,往玲瓏上了,怯怯搖頭。
霜蘭兒笑著將手過去,聲哄道:“我抱抱你,改日帶你去騎馬,好不好?”
“不要,你是誰?”稚的聲音響起。龍君澤警惕地著裝扮奇怪的霜蘭兒。突然,他從玲瓏上下來,蹣跚跑向秋可。
秋可笑著將君澤抱起,輕輕哄著,“君澤,乖。”
霜蘭兒尷尬地著手,留下一個無奈而僵的手勢。
君澤摟住秋可脖子,聲音稚,“是誰?好怪哦。我不要抱。母妃抱抱。”
秋可聲道:“這位大姐姐是北夷國郡主。”
霜蘭兒面尷尬,心底越來越涼,的孩子,連讓抱一下都不肯。是誰說濃于水?生不如養。
玲瓏連忙打圓場:“君澤呀,這位姐姐可厲害。騎馬能飛起來,還能老鷹。君澤想不想和一起玩呀?”
君澤歪著腦袋想了想,有些心,又了秋可,甜甜道:“想去,母妃和我一起去。”
霜蘭兒勉強笑笑,“好。”
秋可將君澤抱在邊,招呼道:“趕坐吧,納吉雅郡主,怠慢了。”
一餐飯,霜蘭兒吃得無滋無味。下午更難熬,跟秋可與沈沐雨閑聊幾句,到了傍晚,龍霄霆終于回來了。
霜蘭兒跟隨公公前往正廳,秋可與玲瓏留在前廳等消息。
正值初冬,滿地黃葉,似織金錦毯一般。夕西下,夜升騰。
正廳中線幽暗,龍霄霆坐在窗側,整個人沒在夕照耀不到的地方,更顯蕭索。
霜蘭兒端著紅漆雕花托盤走近正廳,盤中放著各致的小瓶,還有白紗,金剪子。其實給龍霄霆治眼只是借口,唯有這樣才能進瑞王府。至于龍霄霆的眼睛能不能治好,何時才能治好,皆在的掌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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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惜性命的付出,不如她回眸的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