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秋胡用了幾樣齋飯回來,天已黑了,楚鎮正在燈下候著,見著便埋怨道:「方才去哪兒了?朕一直在找你。」
油燈昏黃的暈下,他的臉莫名有些模糊看不真切,林若秋陡然想起那道姑的話來,有運無命,是說的運勢夠好,卻沒有足夠的壽數去承擔麼?
自己的運氣的確是好的,甫一宮便得盛寵,又為皇帝生下來皇長,如今看來,皇帝對亦堪稱真心。但,有些事總會在意料之外,誰知將來會不會失寵,又或者,即使皇帝對始終不渝,卻無法陪伴他到達生命的末日——昭憲皇后那樣寵,不還是早早故去麼?
且本就非這個世界的人,若那老道真有些神通,或許連那批言都是冥冥中註定的。按照原書的結局,本來也不會活得太久,且是由皇帝親自賜死;就算佔據了這軀殼,亦短暫改變了原的境,可誰知命運會否殊途同歸,也許仍舊難逃一死呢?
最初的時候,懷抱滿滿的信心,深信自己有能力應對一切,但,真的能對抗得過天意麼?倘若一切都是由冥冥中那隻大手縱著,那所有的努力都不過是徒勞無功,現在過得再恣意,將來也無非是一樣的下場——也許那惡果會來得更早,生命是公平的。
楚鎮覺到手心微微出汗,不咦道:「可是冷了?」
可眼下才剛剛秋,按說寒不會來得這樣快。他抬手想一林若秋的額頭,林若秋卻輕輕將那隻手撥開,強笑道:「妾不冷,陛下您用過膳不曾?」
說起這個楚鎮便有氣,方才若非為找人,何至於到現在。可如今人就在眼前,楚鎮便發不起火來,只抓著的手道,「聽說白雲觀的齋菜豆腐是一絕,能將素食做出味來,朕帶你去見識見識。」
林若秋睜著兩眼道:「可妾方才已經用過了。」
那住持太過熱,就算每樣只嘗一點,如今也有七八分飽——再吃就該胖了。
楚鎮:「……」
這小沒良心的。
最後他仍拉著林若秋前去赴宴,不然豈非白白浪費一力?林若秋無法,只得滿心怨念地陪他用了第二頓晚膳,楚鎮這壞東西還拚命往碗里夾菜,生怕吃得不夠多似的。
等到暮濃重,林若秋回客房時,肚腹上已能看到明顯的凸起,簡直像又揣了個娃娃。
紅柳掩口笑道:「若真是遇喜了才好哩,陛下得多高興。」
說罷就倒了盞普洱茶來給消食。
林若秋哼哧哼哧的喝著茶,心道可不願這麼快懷上,景嫿這小魔頭就夠折騰了,哪經得起再來一個?何況一次是運氣,未必次次都能這般好運——寧願那老道姑的批言是假的,再多的福氣,總得有命來。
待得胃中不那麼脹后,林若秋讓紅柳為了會兒肚子,又問道:「陛下如今可歇下了?」
紅柳頷首,「應該是,與娘娘您這兒隔得也不遠。」
林若秋長長吐了口氣,還好皇帝顧念規矩今夜沒召侍寢,否則在道觀兩人還摟摟抱抱的不鬆開,什麼樣?
但願皇帝夜間別悄悄闖,林若秋思及此,一激靈從床上爬起來,只見這禪房窗戶的榫卯結構十分巧,看來防賊效果還是很實用的,只是裡頭的人若遇急事想翻窗出去,似乎也不容易。
林若秋見天已經不早,因朝紅柳道:「今夜你就在我房裡歇吧,不必到外頭值夜。」
更深重的,難免著涼,道觀畢竟不比宮中暖和。
往常是為避忌陛下,紅柳等人才不好近,今夜林主子既獨宿,紅柳只得答應下來。將鋪蓋拖到床尾,很快就閉眼輕輕打起了呼嚕。
林若秋卻輾轉難寐,一忽兒想起那老道姑的話,覺得楚鎮對自己的鐘都是夢幻泡影,不久的將來定會失去;一會兒又覺得那道姑不過是個江湖騙子,自己憑什麼三語兩語就相信?早知如此,自己就不該到白雲觀來,好好一趟出行的心都給毀了。
直到將近子時,林若秋才終於合眼,濃重的睏乏席捲全。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有多久,林若秋被一煙氣嗆著,忍不住咳了兩聲,還以為是口乾的緣故,及至那濃煙的味道愈發刺鼻,這時才覺得不對來,忙一把推醒旁的紅柳。
紅柳亦是個警覺的,一骨碌坐起子,但見白煙裊裊從窗紙的隙,不有些慌神,誰知那木門熱變形得格外厲害,一時難以推開,紅柳只得從窗欞上想辦法。
林若秋見鉚足了勁兒折騰那些木條,急生智,從床底出一把生鏽的斧頭來,三五下就已將門劈開,看來當初造這禪房的人並不糊塗,事前已預料到可能的危險況。
兩人奪門而出來到院中,林若秋用力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本想看看是哪裡失的火,隨即卻想起皇帝來:一個昭容娘娘無足輕重,莫不是有人想行刺皇帝?
林若秋的臉頓時白了三分,顧不上細問就轉頭朝楚鎮的禪房飛奔而去,紅柳在後頭都還追不上。
然而沒走幾步,濃的樹蔭下忽有幢幢黑影過來,林若秋瞧著那廓有幾分悉,不敢貿然上前,只站住腳步問道:「是陛下麼?」
那人聲音遲疑,「若秋?」
借著月認出彼此形容,林若秋悲喜集,忙不迭的撲進他懷中,眼中淚閃閃。皇帝若真出事,那也不想活命了!
楚鎮雖被抱得有些尷尬,心中其實亦有幾分歡喜,面上卻沉聲道:「方才朕一聽到消息,生怕你出了意外,便立刻想著來瞧瞧究竟……」
林若秋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將眼淚鼻水擤去,「妾也是。」
天曉得擔了多大的心,還以為有人想對楚鎮不利——要說得罪,皇帝得罪的人想必是天底下最多的,誰他是皇帝呢?
楚鎮耐心哄著止住哭,又掏出手絹細細為拭去眼淚,林若秋這才破涕為笑,「見您沒事,妾便放心了。」
但既然兩人都好端端的,到底是何出了岔子?
林若秋正在狐疑,魏安氣吁吁的從後方跑了來,懷中仍不忘抱著那柄拂塵,「陛下不好了,太後娘娘……」
楚鎮臉一變,「你說什麼?」
他再無遲疑,急遽邁開步子,向魏太后所住的東廂房趕去。林若秋亦連忙跟上,就算魏太后與之間曾有多不快,可那位畢竟是皇帝的生母,於於理楚鎮都不可能扔下不管。
兩人到了近前,只見周遭一溜廂房都已騰起滾滾黑煙,濃雲卷天而上,從窗欞中也能窺見約火。因魏太后喜好清靜,這一帶只住了一人,原本有幾個打地鋪的小冠,也都被住持趕出來,省得打擾太后老人家歇息。
雖說自己觀中的人俱安然無恙,住持可不敢流出毫慶幸之意,反而越發低眉斂目,畢竟太后此刻仍生死不知。
一行人團團簇擁在庭院中,取水的取水,滅火的滅火,其中不知是誰忽然道:「妙衡呢,妙衡去哪兒了?」
見林若秋臉上出疑,紅柳悄悄向解釋,「便是先前的昭儀娘娘,雖說為太后祈福,可離宮修行總得賜法號的。」
話音未落,忽見寥寥火中,一個纖弱的影背上背著一人蹣跚地走出來,眾人忙七八舌迎上前去,「妙衡,怎麼你會在裡頭?」
又有人發現背上正是魏太后,楚鎮忙走到近前,見魏太后還有鼻息,忙命傳太醫。還好隨行的侍從中就有頗通醫者,黃松年雖無法親手前來,也派了幾個經驗富的下屬代為照應。
幾人檢視了魏太后的脈象,面容,舌苔,俱鬆了口氣,「陛下放心,太後娘娘只是驚過度暈過去了,並無大礙。」
楚鎮頷首,「那便好。」
林若秋適時的提醒道:「陛下,也請看看昭儀娘娘的傷勢吧。」
眾人這才發覺那子半邊胳膊都快燒爛了,焦黑如炭一般,甚至已無鮮冒出,只剩下死黑翻卷的皮。
有膽大的冠上前揭開裳看了眼,嚇得忙後退兩步,若非在道觀而非佛寺,只怕該念阿彌陀佛起來。
太醫驗看了魏語凝的傷勢,皺起眉頭道:「昭儀娘娘這傷可實在不輕,若要痊癒,說得三個月往上,且這條胳膊也未必能復原如初。」
楚鎮雖對魏語凝並無男之,但見這樣捨相救魏太后,亦難免有所,因點頭道:「朕會不計重金與人力,你們務必拿出十分本事來,儘力醫治,不得有誤。」
太醫只好點頭。
林若秋見魏語凝面灰敗,神卻出奇的鎮定,心中不免有些疑,本想發問,但見楚鎮一臉憂心與關切著魏太后,想了想,還是將那些話咽回去:當局者迷,此刻皇帝必然聽不進那些言語的。
林若秋便只扯了扯他的袖,聲道:「陛下,此塵灰撲鼻,還是趕快為太後娘娘挪一所在,好讓娘娘安生靜養。」
楚鎮忙命人依照的話辦去,一面握著林若秋的手,「還是你想得周到。」
林若秋赧然垂首,並未注意到魏語凝眼中流的一線冷芒。
沒多會兒,兩位病者都已被人抬走,原本憂心忡忡的眾位冠也都歡喜散去。雖說房子走水了是極大的損傷,可皇帝說了,會從宮中撥出錢銀與人工來重新修建,等於白得了一座新的觀宇,如此豈不哉、
林若秋著只剩下斷壁殘垣的屋舍,總覺得彷彿忽略何事,因抓著魏安問道:「方姑姑呢?」
那種不安的預越來越強烈,忽然覺得自己不該問的。
魏安已垂下頭去,「方姑姑為保護太後娘娘,已然殞命其中。」
*
魏太後用了葯,隔天就已清醒過來,只是年紀大的人難免心智脆弱,未免太后怒,眾人也不敢拿走水之事去打攪。
比較起來,魏昭儀——也即們稱的妙衡修傷勢卻重得多,太醫們費了好大的勁才將腐拔除,再敷上傷葯,即使如此,也不能保證會復原如初。魏昭儀倒真是個有骨氣的,上藥的時候疼得那般厲害,卻一聲不吭,難怪能從火海中將太后救出來,果然不似尋常子。
林若秋悄悄來一位冠查問,「太後娘娘所住的禪房離妙衡仙姑很近麼?何以那樣快就能發覺。」
並非多疑,只是這件事實在太巧了些,正趕上魏太後來白雲觀就出了事,且看眼前的形勢,魏語凝是非回宮不可了,道觀里畢竟不方便養傷。
那冠搖頭,「倒是稱不上多近,不過咱們觀里每夜都有值的人,可能妙衡師姐就在其中罷,且太後娘娘跟妙衡師姐乃姑侄,可能妙衡師姐也對那格外注意。」
也對,魏語凝再怎麼喪心病狂,想必也不至於要將親姑母燒死,且自己都負重傷。眼下太后安然無恙,只可憐了那位方姑姑,從此便再沒這個人了。
林若秋雖跟魏太后關係不佳,那位方姑姑倒著實不錯,幾次還幫在太後面前遮掩,林若秋心下十分傷,因留下一袋銀子,囑咐那冠做場法事,好幫方姑姑超度亡魂。
儀仗在白雲觀停了四五日,魏太后的形看來已好多了,未免朝政累積過多,皇帝便不願再耽擱,因決定就此啟程。
魏語凝則仍未有復原的跡象,雖然敷了葯,可傷口每日都在潰爛,人也因發燒而昏迷起來。這種形皇帝自然沒法扔下不管,因去向魏太后請旨,魏太后道:「那便讓回宮罷,這傷也只有宮裡的太醫才治得好。」
眾人雖不知魏太后先前為何讓這位侄離宮祈福,但不管從前有何矛盾,如今魏昭儀捨命相救,想必兩人總能冰釋前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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