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五年九月。
立秋后下過一場蒙蒙細雨,盛夏的那子沒命的熱總算消散了幾分。
晌午照過一陣毒辣辣的太,日頭落了西,樹葉間的風往地面上一掃,就有了些涼爽氣。
中午午休之后,躲過了最烈的毒日頭,向大隊各家各戶的院子里便空落了下來。
村里住的多是農民,在這個特殊的年份上,沒什麼其他的謀生手段,扛上鋤頭鐵鍬,去生產隊的飼養室,聽隊長分派任務,隨后下地勞,為一家老小掙工分掙口糧。
男人走后,蔣云霞去自家的自留地里摘了幾老黃瓜。
回到家放好老黃瓜,去床邊上坐下來,手拿了放針線布料的舊笸籮。放到上找好針線針錐,正準備要納鞋底的時候,發現家里僅有的一枚頂針找不到了。
弓腰低頭在笸籮里搜了好幾遍,才忽然想起來,是幾天前鄰居大姐蘇華榮借走了。
于是放下手里納了一小半的布鞋底,起拍拍上的布褂子,打算去隔壁找蘇華榮。
然剛走到院門上,忽與吳家丫頭吳巧艷撞了個正對面。
吳巧艷正是要進家院門的樣子,笑著與打招呼道:“嬸,您這是要出門呀?”
蔣云霞和善客氣地笑,“是呀,去找蘇大姐拿頂針,頂針兩天前給借走了。”
吳巧艷眼睫間的笑意瞬間更亮了一些些,“哎呀,這麼巧呢,我上剛好帶著一個。我剛才從四丫家門前過來,往里瞧了一眼,好像沒有人在家。”
說著從上的口袋里出一枚已經犯黑的銀頂針來,在手指間,送到蔣云霞面前。
蔣云霞看到頂針,笑著拍一下手,“這還真是巧了。”
既然有頂針能先用著,旁邊葉家又沒有人,蔣云霞便和吳巧艷一起回屋里去了。
蔣云霞的男人姓金,村里人都他老金,隔壁蘇華榮的男人人稱葉老二,再隔壁便是吳巧艷家,金家是本莊頭一家,和葉家、吳家做了不年的鄰里。
蔣云霞低頭坐在床沿上,用針錐在鞋底上錐眼兒,用聊家常的語氣問吳巧艷:“今天星期一不放假,巧艷你怎麼沒去上學?”
吳巧艷在旁邊的笸籮里翻找碎布料,“嬸,我今天牙有些疼,就請假沒去了。在家呆著也沒什麼意思,知道嬸子針線活做得好,就想來學一學。”
說著眼珠子暗自轉了轉,往東邊瞥了一眼,自然是瞥的隔壁葉家。
特意請假沒去學校,揣著頂針來找蔣云霞,可不是為了跟學做針線。是為了不讓蔣云霞去葉家找蘇華榮要頂針,剛好發現葉家四丫頭發燒暈厥,救了葉四丫一命。
葉老二和蘇華榮是兩口子,葉四丫是葉老二家丫頭里排行第四的。
吳巧艷這麼做,自然是有自己的原因的。
這事還得從兩天前說起。
那一日忽一睜眼,發現自己返老還,回到了自己十三歲的這一年。然后發現自己不止重生回來了,還得知自己是生活在一本小說里。
這本小說的主角是從小就討厭并瞧不起的葉蘇瓷——家鄰居葉家的四丫頭。
葉四丫除了長得白凈致、靈,其他一無所長,遇到屁大點的事就只知道哭鼻子抹眼淚。但就是這個只會哭哭哭的小哭包,頭頂主環,僅憑貌和哭哭哭,最后了住豪宅坐豪車戴鴿子蛋的富太太,了們村過得最好的人。
前世看到葉四丫逆襲,吳巧艷就差點沒被氣死。重生回來得知這一切,更是氣得差點再度蹬翻白眼兒——合著葉四丫能過得那麼好,不是靠能力,全是靠主環??
兩天,兩天才冷靜下來接這個事實。
想著既然重生了,總不能再看著葉四丫純靠氣運走上人生巔峰,再讓自己憋屈一輩子。
既然不想再被葉四丫踩一輩子,那就得依靠預知劇的便利,早點手。
于是便想到了今天,葉四丫會因為發燒從鬼門關走一圈,要不是巧蔣云霞去家要頂針發現,再晚被送去衛生室一會,就沒命了。
手重生一世的記憶與書中主線劇,吳巧艷掐著點來蔣云霞家堵住了蔣云霞,給送來了蔣云霞要用的頂針,并陪著一起在家做針線。
而此時此刻,葉四丫正高燒經暈厥躺在家屋里。只要蔣云霞不過去發現,按照前世衛生室大夫的說法,葉四丫燒到了四十一度,再晚來一會,直接小命就燒沒了。
只要拖住蔣云霞,撐過這半天,葉四丫在這個世界上就不存在了!
吳巧艷心里這麼想著,低垂的目又凝暗了幾分,角牽開一微帶得意的笑意。
蔣云霞可不知道吳巧艷心里在想什麼,只接著的話道:“這牙疼啊,說起來是小事,但疼起來,是真的要命了。”
吳巧艷笑一下,很自然地收神道:“可不是這樣麼,剛好這會不怎麼疼,所以過來找嬸子說說話,待會兒疼起來,估計就只能捂著哼哼了。”
蔣云霞沒有多余的心思,“巧艷你想學做什麼?我教你。”
吳巧艷手里了幾塊很小的碎布,“嬸,這樣的邊角碎料你應該不用了吧?那我先用這些沒用的料子,學著做個沙包,你看可行不可行?”
蔣云霞抬眼看一下手里的布,“行啊。”
說著放下手中鞋底,拿起笸籮里的剪刀來,“來,我幫你剪一下布片。”
沙包要六塊正方形的布片,因為布料碎,蔣云霞剪出來的方塊都很小。
但小也能起來,于是教吳巧艷了個很小的沙包,最后在里面裝幾顆小石子,再封起最后一個口。
吳巧艷拿著沙包拋了兩下,直夸蔣云霞手藝好。
蔣云霞拿起自己的沒納完的鞋底,笑著繼續納起來,和吳巧艷絮絮叨叨說了一下午閑話。
*************
一場細雨澆過,泥草壘起來的院墻墻沿,鋪開了幾婆婆納。
碧綠的葉子上點綴著的鮮藍花朵,小小的四瓣花瓣中心綴著白的花心,給頹敗的泥墻院增添了一點生機。
蘇華榮正在第八生產隊的一口水井邊洗服。
第八生產隊總共三排莊子,水井有兩口,平時前后三莊上的人吃喝洗涮,用的都是這兩口井水里的水。
葉老二家總共有八個孩子兩個大人,再加上葉老大家的四五口人,蘇華榮一次洗的服,是別人家的好幾倍,所以這一洗就是一整個下午。
現在正在打最后一桶井水,涮最后一遍服。
服洗好了,潑了臟水端起洗桶,用胳膊蹭一下額頭,往家回。
這年份上,村里的房子多是土坯房,院墻也是泥草葉子混合壘起來的。家里沒什麼可人的,院門不是樹枝木頭搭的,就是蘆葦桿糊起來的,就是做個樣子。
蘇華榮手拿開蘆葦門,進屋開始晾服。
把洗好的服拿出盆再擰干一遍,抖落開來,晾在院子中拉起來的兩細繩上。
服晾好,收置起洗盆,在干巾上了下手,轉往堂屋里去。
心里惦記著家的四丫頭,要進去看看四丫頭高燒退了沒。
四丫頭是從晌午開始發高燒的,因為家里窮,沒條件生點小病就吃藥打針。所以家里人要是生病了,大多時候只能靠自己扛著,給扛過去。
蘇華榮出門之前,給葉四丫燒了開水喝。
看喝了一大碗開水,又讓在床上裹著被子捂汗,想著睡一覺捂出汗來也就好了。
“蘇瓷,覺怎麼樣了?”
蘇華榮一邊問著話一邊進門,轉往左走,打起灰皺的麻布簾,微微低頭進西頭的那間房。房里沒有正兒八經的床,是木頭和木板搭起來的通鋪,上面堆疊著灰暗的布被子。
蘇華榮走到鋪臥邊,剛要開口再問,忽看到葉四丫裹著被子翻了白眼,整個人直躺著,眼睛翻出一截白,兩邊臉蛋卻燒得通紅,微微張著,好像斷氣死過去了一樣。
蘇華榮瞬時被嚇出了一冷汗,忙手到葉四丫的額頭上。
額頭上的溫度堪比燒紅了的木炭,忙又把葉四丫往起拉,一邊拉一邊慌張喊:“蘇瓷,小蘇瓷,你怎麼樣?”
葉四丫直地翻著白眼,本不應。
蘇華榮喊了幾聲真急了,轉試圖把葉四丫背到背上,可還沒拽到背上背穩,就意識到了,以四丫現在的量,就算能把四丫背起來,也背不到大隊的衛生室。
沒有慌得沒了主張,連忙又把葉四丫放回床上。
隨手扯一把被子,急匆匆地奔出院子,轉就往西鄰金家去,急了滿頭汗地進院子就喊蔣云霞。
蔣云霞還在和吳巧艷說笑呢,正哈哈笑的時候,聽到了蘇華榮急促的喊。
蔣云霞沒聽出蘇華榮語氣里的急,只笑著應了一聲,“蘇大姐,我在家呢,你進來吧。”
吳巧艷倒是聽出來蘇華榮聲音不對勁了,但沒表現什麼,只在眼底藏著期待,往堂屋門上看了過去。
剛好看到蘇華榮面容慌張地出現在門口,急得連氣都來不及勻,就對蔣云霞說:“你家平車借我使一下,四丫燒得人事不知,我得趕送去衛生室。”
聽得這話,蔣云霞面一,忙放下手里的針線站起來,“怎麼了這是?”
蘇華榮看著往外走,著氣跟解釋:“晌午突然燒起來的,我探了額頭覺還好,就給喝了熱水裹被子捂汗,誰知道……”
蔣云霞聽明白了,這便沒再多問,連忙拉上自家的平板車,陪著蘇華榮一起過去。
至于小丫頭吳巧艷,暫時也沒那心思多管了。
吳巧艷當然沒有跟過去幫忙,家和葉家是鄰居,也是萬年的兩姓仇敵。從記事開始,家和葉家就沒有好過,兩家關系可以用水火不容來形容。
兩家關系天然不好,仇怨結得很深,自己又極討厭葉四丫。
就盼著葉四丫這回兩一上西天呢,怎麼還會假惺惺過去幫忙。
跟在蘇華榮和蔣云霞后出金家院門的時候,眉梢角,那可都是藏著笑的。
因為心里知道,拖這麼長時間,葉四丫肯定是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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