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氏不知道的時候,程來喜就問過三兒子到底是怎麼想的。大家伙兒看來鄉下婆娘懷孕就不是個事兒,真要講究也就是坐月子那段時間,懷著的時候多數都還是要干活,大肚下菜園的也沒過,咋的周氏懷孕就得讓老二把買賣停了。
三兒子咋說的?
說周氏這胎跟別人的不一樣,又是拜菩薩又是求生子藥前頭還讓人騙得吐費盡周折才懷上,要是因為照顧不周沒了,不怨人?
當下興許因為掙了錢不怨人,萬一連掉兩胎以后再也揣不穩了,又咋辦?
鎮上那糟老頭子就說懷孕虧,落胎更虧,連續落幾胎落習慣的話以后懷上也生不下來。
程家興才不想惹這種麻煩,找個下家還不容易為啥非得在嫂子懷孕的時候把當哥的弄出去奔波?都知道字糖買賣能掙錢,這買賣本就不安生,像程家富和東子他們都不敢獨自挑擔出門,讓二哥去做買賣,他在外頭不放心家里婆娘,家里這個沒看他回來心也落不到實……兩頭互相牽掛,這胎還生個屁哦。
“話是不假,你不讓老二家摻和,周氏心里豈不是更難?對肚皮里這個也不是好事。”
程來喜這麼說,程家興一臉莫名,回道:“我讓二哥去做買賣這期間他家里出點事能攀扯上我,自己胡思想把娃搞沒了關我屁事?”
“總歸是你二哥盼了好多年才盼來的……”
“我知道啊,要是知道輕重緩急能好好地把這胎生下來還好,非要折騰這胎落了也沒什麼心疼的吧,攤上這麼個娘是兒是都不幸的。至于我哥,真要娃還不簡單,換個婆娘就得了,我哥不肯不就說明他看來嫂子比娃重要?這種事,我哥心里總該有數,爹你個啥心?再說了,還是二哥親口跟我說這回的買賣他不摻和,也是他說娃更重要要在家照看嫂子,我這才去找的東子,這不是你我愿有商有量的事?”
是這樣沒錯,問題就在于周氏后悔了,還不止,親眼瞧著這暴利之后,程家貴也是滿心悔意。
不管是過日子或者養兒子,錢都是很要的。
現在想起來因為得知媳婦懷孕沖之下就做了決定,當時還覺得就哪怕字糖買賣能掙錢估也是二三十兩的生意,誰能想到大哥他們每天掙五兩,那兩旬不就是百兩銀子?
程家貴又發現家里多個孕婦其實也沒他想的那麼麻煩,畢竟娃還在周氏肚皮里揣著,只要不往外跑老實在家待著就啥事也沒有的。
這樣一來,放棄這回買賣的損失就太大了。
程家貴后悔歸后悔,決定到底是自己做的,沒道理怨人,他也沒臉去鬧。
他沉得住,周氏沉不住了,撿了個程家貴下菜園的時候跑去三合院哭訴,本來以為把艱難困苦說一說,看在懷著娃的份上婆婆也該幫襯,三弟妹何杏同樣是個好說話的,這樣事還有轉機。結果黃氏說做不了主,何杏就不面,非要找劉氏人就來了,讓懷著娃趕回去歇著出來蹦跶,尤其別來耽誤家里的買賣。
如果說自己最終也摻和不進,倒是不得生意斷了。
周氏眼下就是恨人有,心里頭怨怪上,不敢掛邊說罷了。
懷著娃到底是優勢,哪怕劉氏氣得跳腳也不敢上手去拽,沒法子,轉跑回老屋那邊找了一圈,沒見著兄弟,又往田間地里去了,半路上撞見提著白蘿卜往回走的程家貴。
“是你自己說這回不摻和,你親口跟老三說的,咋的現在又讓姓周的去鬧?你們早先說我懷著娃沒什麼了不起,那你媳婦兒又有啥了不起的?三弟妹忙著做糖非要人出來說話,你倆是見著利了又想摻和進來?你媳婦兒啊跑去找老三訴苦,說日子沒發過了,我說要不要臉你丟不丟人?”
“分家的時候我們兩家拿的大頭,田地這些老三都沒手,結果才分完一年半你家過不了了,咋的老三生來就欠了你的,你過不了他就得抱著錢給你送去?”
“頭年你們一個個指著我的鼻子罵,我跟老三商量事的時候好歹還沒分家。這既然已經分了家,你跟姓周的心里就該有點數,咱爹跟大伯也是親兄弟,咱爹日子好起來了大伯沒過來鬧他吧?”
“由著家里媳婦兒跑去找兄弟哭窮,你也不嫌丟人,我聽著都臊得慌!我做大嫂的是不聰明,也知道辦啥事都得講個規矩,尤其求人的事,不是你哭啊鬧就能擺平的。要人幫忙就得低頭,要借錢就得算利,都分了家誰會白白幫你啊?”
“……”
劉氏想著老二媳婦去三合院搞事耽誤買賣就來氣,火氣上來不停叭叭罵了幾大串,罵完要程家貴把他媳婦兒領回家去。
程家貴讓做嫂子的這麼罵了一頓,面子里子全沒,他沉著臉把人喊回去了。周氏很看自家男人做這個表,心里也虛,更明白自己的說點什麼安一下,就低著頭紅著個眼眶說:“是,我就是仗著懷孕找過去的,錯過這樣好的買賣程家貴你不后悔啊?你當初為啥要找上老三把買賣退了,說句不摻和容易,現在就眼睜睜看別人掙錢。何家兄弟每天掙那幾兩本來該是咱們的,是咱們的!”
程家貴心里頭五味雜陳,他道:“大夫說你不是很好,讓我分出輕重,多上心你。”
“我才剛懷上能有什麼不好?咱們現在這境,掙錢不是第一要事?沒錢過什麼日子?”
“手里銀子是不太多,總歸有田有地有地方住……”
“你看看大哥跟三兄弟,看看別人的日子,有一口吃的你就滿足了嗎?”
程家貴心里不好,他不想說了,讓周氏歇著。
“我跟你明說吧,真要我眼睜睜看別人掙錢,咱們就這麼窮,我沒法好好歇著,程家貴你不為我想也得為咱倆的兒子考慮。”
這種話,跟程家貴說也沒用的,程家興那頭除了做糖其他時候都用在兒小冬菇上了,本不想跟煩人的嫂子糾纏,而劉氏生怕瘟神攪和買賣,很多事都搬到三合院這邊來做,甚至把養了幾個月的黃狗也牽了過來。這下子除了時不時的聽幾聲狗,其他靜沒了。
做買賣的又高高興興數錢,苦了懷孕的,三天兩頭不舒服。
周氏這胎一點兒也不安生,經常又是暈又是吐的,一旬之程家貴帶進了三回鎮上,濟春堂那大夫都服氣了,說沒見過這麼能折騰的。
“我跟你們說了懷孕之后別總慪氣,要高興,每天吃得好人也高興就啥事沒有,你非要反著干就別來找大夫救命,我救不了這個命!”
“那我媳婦兒……”
“我給你開個方子,你抓回去熬給喝,喝幾天就沒事。我再提醒你們一回,啥也不要想,也不要心,也不要焦慮,也不要天天生氣,這些對你肚子里的娃都不好。”
這年頭窮人家很多看不起病,治傷寒冒的藥都不便宜,別說是要滋補安胎。進一趟濟春堂半兩銀子說沒就沒,周氏回去的路上更不好,走到半道上還抹起眼淚來,問程家貴咋辦?
才剛懷上就這麼花錢,自家這幾兩銀子哪頂得住?
尤其又到年關,就哪怕不辦年貨也要準備一筆孝敬錢,這個年過完他們還能剩下什麼?
這娃要怎麼生?
生下來拿什麼養啊?
“我就說那買賣不能丟,這一丟非但沒有進賬還要面臨花錢如流水的況……”
“大夫剛才說的你沒聽見?你別哭了!回頭實在缺錢我去借點,你顧著肚子,不要心這些。”
“話說得容易,咱家現在這況我怎麼不想?我睜眼閉眼都在想,打也打不住的。”
“你就不要盯著大哥跟三弟他們,多看村里其他人家。咱們有田有地還有些銀錢咋過不下去?村里村窮蛋多了去,欠一屁債的都還在過日子,我們這還算好的,就兩張吃飯,上不養雙親下不養子。”
……
因著周氏時常喊不舒服,程家貴更走不開,以前他有點事要出去半天只會告訴周氏讓老實待著別做危險的事。現在這麼叮囑都放心不下,臘月二十,他又有事,怕出去耽誤久了特地跑了趟周家想請個人來陪媳婦兒。
過去周家的時候別人都不在,說是親戚家辦喜事,全家吃席去了,周氏娘手里有點活沒做完,想晚點去,就撞上婿過來。
當然也想去吃席,但還是更想跟兒好生嘮嘮,周氏娘就托人帶了個話,自己往何家老屋去了。
母兩個說了什麼暫且不提,等程家貴回來,同丈母娘道了謝,又客客氣氣將人送走,他問媳婦兒周氏想吃點啥,準備上灶給做去,就聽過路的說周家院子鬧起來了,周大虎婆娘站在院壩上罵人八輩兒祖宗。
前頭程家興就說了,年前是容易出事的時候,他還提醒過出門賣字糖的千萬當心。
因著有債不翻年的說法,甭管是欠錢或者欠租的這兩個月都被得很,給得急了就會有人走極端做出謀財害命的事。
程家興這麼提醒了之后,程家富跟何家兄弟都找了親近的人一起出門,至今沒遇上事。程家興是有錢,他家里天天都有人在,賊兒這些也不敢來,周家就倒霉,估是知道他家全去吃席去了,就有人去了運氣,家里正門是掛了鎖的,沒給撬開,旁邊灶屋卻只不過虛掩著。平常做賊的并不會往灶屋去,會疏忽在所難免。
那灶屋里別的也沒有,只不過堆著干柴放著油鹽。
去做賊的也不講究,沒著錢就把周家的豬油罐子抱走了,豬油罐子里平時裝得不多,可這不是過年?前些天他們才熬過一回油,這罐是準備吃一整年的,出去吃個席的功夫它丟了。
周大虎婆娘在院壩上罵半天了,剛才罵完八輩祖宗正罵到子子孫孫就看見兄弟媳婦小跑著回來。
“你上哪兒去了?你不去吃席不知道把家看著?”
“婿有點事讓我去照看閨,我在程家那頭,遠遠兒就聽到你在罵,到底咋的?出啥事了?”
不等周大虎婆娘答,邊上人就說:“你家說是遭了賊,丟東西了。”
周氏娘心都提起來,嗓子吊得老高,問丟了啥?“我出去鎖了門的!鎖頭給撬開了嗎?”
“你是鎖了門的,你鎖了家門那灶屋門呢?”
周氏娘還想著灶屋里有啥可,忽然想到前些天熬那一罐子油,一就要往地上坐。
看這樣,周大虎婆娘也沒罵,轉頭罵上程家貴,說做婿的不知輕重,他要出門不知道讓他娘去照看,他娘有事還有他大嫂,大嫂也忙不開還能把人送去程家興那院子去待半天,跑來這頭來找什麼人?侄兒懷的是他老程家的種,還要娘家人管?程家上下死絕了嗎?現在好了,人讓他喊去家里豬油罐子丟了他賠不賠呢?
“這個也不怪婿……是我說讓他有事找我來……”
“行啊,你說不怪他,那你拿錢熬一罐油來!”
周氏娘剛才還,這會兒氣著了,讓大嫂講講道理,本來全家都要去吃席的,全家去吃席了家里不也沒人,該丟的還是要丟。
“啥是該丟的?我們辛辛苦苦熬一罐油這省著點要吃一年,怎麼就該丟???我想起來最后出門的是你吧,你沒把門鎖好就該你賠!你趕著去照顧外嫁忙忘了就讓你兒婿拿錢出來!沒得白白吃虧的!”
周大虎婆娘邊說邊推,讓要錢去,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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